所有人都惊呆了,数万大军闭气凝神地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视野才渐渐清楚,苗都的城门早已成了数丈高的乱石堆。
不待帝尧下令,前锋营的五千战士呐喊声中,战马狂飙,席卷而出。土系战士在乱石堆中开辟出一个通道,大军轰隆隆宛如潮水般涌入了苗都!
帝尧三十七年五月,炎黄联军攻破苗都。是日,有星坠于洞庭山,其石血红,宛如头颅。
“三十年尧战,今日终于了断啦!”帝尧热泪横流,忽然放声痛哭。
左右慌得伸手来扶,却被姬恺和商侯契给拦住了:“让陛下哭一场吧!”
多少年的梦想,多少年的牺牲,多少年的忍辱负重,多少年的心酸往事,一起涌上帝尧的心头。为了这场尧战,自己付出的太多啦!高山般的尸骨埋葬在这蛮荒之地,潮水般的指责与背叛不停拍打,煎熬了这么多年,难道为的只是自己的双脚踏上这座城池么?
不是,朕要的是天下大同!
龙车载他帝尧和他的梦想,缓缓踏入苗都。破败的街道一如往昔,只是更加破败,整个长街阒无一人,只有大军推进时的杂沓脚步声和纷乱马蹄声。
“怎么回事?”帝尧诧异道,“苗都的人呢?”
这时大伙儿都发现了怪异,整座苗都居然悄寂无人,每一座房子里都是空荡荡的,别说人,连所有的食物都搬运一空。他们征服的,竟然是一座空城!
“可恶!”帝尧勃然大怒,嘶声喝道,“人呢?三苗人呢?没有人,老夫征服了什么?几座房子还是一片贫瘠的土地?”
左右众臣面面相觑,这时大伙儿都已经明白了:他们占领的是一座空城!想想也不可思议,仅仅城门口的三千死士,就抵挡了自己三万大军三日的时光!
众人口中涌出一股苦涩。
便在这时,有战士飞马来报:“陛下,蚩尤神殿前有人拦路!”
“有人?”帝尧精神一振,兴致勃发,“快去……呃,慢来,老夫要亲自前去!”
他一到前方,护驾的伊仲子等人慌了神,谁知道三苗人有什么诡计?足有五千土系大军将帝尧团团护卫,几乎涌满了整个半岛。连房顶、树梢、空中都布下了人手。
六龙车辇缓缓而行,车轮碾压在条石之上,辚辚作响,四周一派寂静,前面巍峨的蚩尤神殿越来越近了,高耸的台阶横亘眼前,帝尧命人掀开了车帘。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寂静地坐在台阶之上,仰首望着微茫的天空,在青色的台阶上便如同一道剪影。
“你……是什么人?”帝尧讶然,缓缓踏出龙车,道。
“老夫青牙氏。”那老者淡淡地道。
“青牙氏?”帝尧等人尽皆吃了一惊。
三苗七大长老,这青牙长老排行第一!乃是三苗仅次于苗帝,和圣女并驾齐驱的大人物啊!青牙氏乃是一个源远流长的大部落,在当年的九黎部族人口最为繁盛,当年九黎部族南迁,青牙氏可谓中坚力量,几乎代代都成为三苗第一长老的职位。
这一代青牙长老神通不如鬼夜,名气不如姮沙,权力不如苗帝,但在三苗国之内,威望之隆无人可比,甚至足以左右苗帝的人选。帝尧做梦也想不到,正在为打下一座空城懊恼,上苍却将这么一条大鱼送给了他。
“陛下,是青牙啊!”姬恺当即拜倒祝贺,“陛下仁德播于四海,连三苗第一长老都感于王化,前来投效,此番必定一统大荒!”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心中道:“你他娘的怎知道这老者是来投降的?”
“哈哈哈哈!”不过帝尧听着却是畅快无比,温言道,“青牙长老,你可是来归化我炎黄么?若是你肯归顺,老夫必定善待你青牙部落,划给你最好的土地,如何?”
心中暗忖:“看来老夫的仁德果真布于四海啊,其他三苗人都逃了,可他们的大长老却甘愿留下来归顺老夫。若是收降了青牙,还不怕整个青牙部落举族来投么?这个示范效应足以远播三苗国,兵不血刃一统大荒啦!”
“十日前,苗帝谕旨,命令放弃苗都。”青牙长老却不理睬帝尧的话,自顾自地道,“所有人都不同意,认为苗都乃我三苗国之根本,事关我三苗荣辱兴衰,纵使战死到最后一人,也不可放弃。老夫却是主张弃都,因为他们都不明白苗帝的深意——我三苗人在哪里,我三苗国就在哪里;我蚩尤的血脉在何处,蚩尤的圣殿便在何处。四百年前,我们能放弃九黎,千里迢迢来到这荒僻之地,为何今日便不能弃了此处,重新寻找家园?”
帝尧一言不发地听着,但心里已经隐隐觉得,只怕这老者留下来不是为了投降自己。
“因此,老夫强行下令,放弃苗都,举国南迁。”青牙长老缓缓道,“无数的妇孺失去了自己的家园,扶老携幼,在泥泞黑暗的道路上重新开始跋涉。当年我们九黎迁徙,耗费了十年光阴才安定下来,这一番,又不知道要奔波多久啦!老夫是九黎血脉的功臣,却是三苗国脉的罪人,因此必须留下来与苗都共存亡!”
帝尧和姬恺面面相觑,姬恺讪讪地低下了头。
青牙长老缓缓站起,回头望着巍峨的宫殿,仰天吼道:“老夫之所以留下来,就是要告诉三苗国人,与炎黄之血海深仇,永世铭刻!刻在亘古不灭的天空,刻在无穷无尽的大地,刻在最后一个三苗人的心脏——直到我们的子子孙孙尽数死绝!”
他哈哈狂笑,再也不看剑拔弩张的数万大军,傲然走在台阶之上,一边走一边哭笑,血泪崩流,青色的台阶上洒满了点点滴滴的鲜血。
密密麻麻的战士愕然望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帝尧没有下令,谁也不动,就那么看着这个三苗第一长老的身影没入神殿之内。随即,众人的视野一片火红,整座圣殿熊熊燃烧,映红了半个天空。
“仲夏月,帝入苗都,三苗国灭。”
短短十一个字刻在一条灰白的甲骨上,握在一名葛袍白袜,白髯飘拂的老者手中。那老头额头光洁,能照见人的影子,他肃立于古松之下沉默许久,忽然袍袖一拂,身躯化作一道黑气飘然而起,在山脉的重重云雾中穿梭片刻,到了一处古松虬生的高台上空,身躯现出。
古松下,正有两名老者在对弈。一块削平了的石桌就是棋枰,上面纹路纵横,黑白棋子一为墨玉,一为白晶。两人一个面容古拙,苍老如松,一个面目肃然,眼袋下垂。都是一样苍老,仿佛这座姑射之山,不知亿万斯年。
他们一旁,还有一名神情高古的老者正负手站在悬崖边缘,望着南方的天空久久不语,有如一团虚无的空气,连一群鸟儿都在他脚边唧唧咋咋啄食也没感觉到人类的气息。
忽然间头顶哗啦啦摇下乱蓬蓬的松针,落满了棋枰。年纪最大的那名老者摇摇头:“又没起风,松叶怎么落了?”
“哼,”他对面的老者哼道,“再结实的松叶,被二哥这么个大活人一踩也会落下来。”
方才那名老者愕然抬头,就听见头顶响起哇哈哈的大笑声:“大哥,大哥,你这回可感觉不到我了吧?终于欺近你三丈之内啦!看来我的混沌万物之术有大成啦!”
说完呼的一声,那老者直挺挺地跳下地来,乐得手舞足蹈。居然是四大神师的善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