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两人对话,少丘心中也不禁一沉,看来这九凤之神的来历与恐怖,更出自己的预料。他思忖片刻,摆了摆手:“放了它吧,哪怕世间崩乱,我也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可是,我无法面对自己大哥终生的痛苦。”
儋耳点点头,挥手撤了大阵。
九凤之神恶狠狠地盯了他们一眼,身形闪电般后移,咔咔咔撞断几棵大树,没入密林深处。
王子夜弹身想追,忽然手臂一紧,愕然低头,才发现戎虎士纵使被封印了浑身的力量,粗壮的手臂却仍牢牢地掐住他的胳膊。眼神执拗地凝望着“戎叶”消失的方向,泪水淌满了粗犷的面孔……
这一战,戎狄猎者损失惨重,除了受伤的蓝赫图、戎达沃、朵儿骨,以及被附体的戎叶,其余人等竟然尽皆战死!王子夜面沉似水,沿途收拾了四名奢比尸的尸体之后,大家返回鬼门度朔山。
回到山上,奢比尸们赶紧去铆接族人的尸体去了。王子夜这才把戎虎士的封印解开,戎虎士沉默而起,一言不发地盯着少丘。
“你是想去寻找戎叶么?”少丘悠悠而叹。
戎虎士不答,这个**强悍的巨人仿佛失了魂一般,脸上尽是迷蒙之色。王子夜和儋耳对视了一眼,王子夜道:“少丘,还真是有必要找到戎叶。”
戎虎士朝他怒目而视,嘶声道:“你无非是想杀了她罢了!”
王子夜苦笑。回山的路上,少丘一再询问他和儋耳,到底这九凤之神是什么身份,两人支支唔唔不回答。少丘知道两人有难言之隐,也不再逼问,只是心里却沉甸甸的。他知道,无论九凤之神是何来历,既然连温良和善的儋耳都想杀之,就有必杀之理。
但是他丝毫不为放走九凤之神而后悔。
“戎大哥,”少丘道,“不如这样,咱们一起寻找戎叶,如果能把九凤之神从戎叶体内逼出来,自然最好。若是逼不出来,咱们先将之封印囚禁,慢慢寻找办法。如何?”
戎虎士目光闪了闪,点头答应。对他而言,最紧要的是先找到戎叶再说,只有找到她才有办法。天晓得那妖孽在戎叶体内久了,会生出什么变故。
王子夜和儋耳想了想,苦笑一下,也只好答应。
“很好。“少丘愉快地道,”那咱们便走吧。有开明兽在,追踪她不是难事。”
戎虎士忽然露出古怪之色,喃喃道:“少丘,你不能去。”
少丘奇怪地看着他,还以为他是说自己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不料戎虎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们在外面追杀那妖孽时,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数月前,三苗,和炎黄开战了……”
帝尧三十六年,秋十月。帝丘,黄帝宫。
帝尧跪坐在盘古山河图之下,冷肃的面孔显得苍老了许多,仅仅三年,他几乎须发皆白,脸上皱纹丛生,眼泡肿胀,连八彩眉毛都略呈灰白之色。
三年,足以使少年走入辉煌,使老人走入坟墓。
大殿中群臣满座,大舜姚重华跪坐在他的下首,商侯契、大理牧姬恺、典乐牧乐夔等人依次而坐,只有滕公倕陪着夏鲧在外地治水未归。大殿正中,高阳君苍舒和东岳君荀季子正在慷慨陈词,矛头却对准了缺席的南岳君夏鲧。
“陛下,”苍舒正自怒不可遏,“非是臣等苛责,实在是南岳君太过无理!陛下将治水职责交给他,允许他调动炎黄一切人力及物资,臣等都没有话说!然而,他竟然借口砍伐树木加固堤防,需要大批金属器械,征集大小部落的所有青铜器,在野外架起烘炉,冶炼辛、耜、耒等农具。”
“是啊,陛下,还不止这个。”荀季子哭叫道,“我金天部族的旸谷被九黎龙骑侵占,至今只剩下泗水城和莘邑这屁大点的领地,可这夏鲧却借口疏通泗水,命人将城池周围的竹林和森林砍伐,做成竹木笼,里面填上石块、泥包和沙袋。在城外筑成的堤坝比我的城墙还要高,他到底什么意思?想挥军攻城就明着说!”
当下又有几个族君也纷纷怒斥夏鲧,他们倒不介意夏鲧砍树做沙袋、木笼,不过他们的指出的问题却震得所有人脸上变色:“陛下想必还不知,更有甚者,那夏鲧竟然包围我们部落的神庙,将庙里的青铜器给抢了去熔化!实在是大逆不道,渎神灭道!”
顿时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治水,如今洪水泛滥,中部河流抢道,溢出了平原,东部海水倒灌,成为泽国,千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无数部落要么迁徙,要么就葬身洪水。更严重的是,部落的大迁徙激化了无数的矛盾,大家都拖家带口往高地上涌,为了抢占地盘,常常血*拼。若是高地上原本有部落生存,那就更麻烦了。整日厮杀得不可开交。
所以这三年来,炎黄联盟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治水。在大荒之中,还有谁比夏鲧更熟悉水性?因此这个重担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夏鲧性子粗疏豪迈,将夏部族防御三苗的重任交给儿子姒文命之后,就开始奔走大荒,全力治水。他与帝尧约法:人力、物力任我调配,任何部落若有违抗,则为炎黄公敌。
帝尧与他在帝丘城歃血盟誓,夏鲧就开始治水。
洪水面积实在太大,三年来成效并不显著。虽然梳理了几条河,打通了炎黄东部、南部和北部的交通,但一则龙门山狭窄,万里黄河在上游积聚了庞大的力量,在山口呼啸而下,根本拦截不住;二则海水倒灌,那海水汹涌而来,几乎无可抵御。
众人虽然都知道治水的难处,问题是所有人都舍出了血本供夏鲧挥霍,却看不到成效,心里都憋了一肚子火。最近一段时间,夏鲧苦于手头的金属器具不足,竟然命所有部落上缴青铜,冶炼成伐木、挖土的农具,这下子大伙儿都不干了。
凭什么呀?在这大荒,青铜那是最贵重的东西,除了用来造青铜器祭神,只有打造兵器装备军队的时候大伙儿才舍得用,你他娘的竟然暴殄天物,拿来打造农具?脑子有病不是?哦,你收缴了我们的青铜,我们的战士都拿着骨矛骨刀去作战?万一你有不臣之心,我们谁打得过你?即使你对炎黄忠心耿耿,可与我结仇的部落来进攻,我的战士难道拎一根木棒跟人家打?
大荒正值动荡至极,手里战斗力的衰落,往往就意味着灭族的惨祸!
这段时间来,骂夏鲧的奏疏雪片般往帝尧的案头飞,看得帝尧和大舜眼也花了,手也麻了。不过这两人好歹是明白人,知道夏鲧也是无可奈何,你不让他用青铜器械,难道让他拿木头和石头来砍树、伐竹、挖河道?
但是今天不行了,金天部族、高阳部族和十多个小部落联合弹劾夏鲧,这厮竟然敢抢夺神庙的青铜器,冶炼了制作农具!
这可不是一般的民事问题了,而是渎神大罪!巫觋神殿在各部落的地位何等尊崇,不经允许敢踏入一步,整个部落就会跟你拼命,何况抢走神殿的青铜器?
一向剑拔弩张的巫门和觋门这次也空前团结,巫彭与觋子隐各自派来使者,眼里斥责夏鲧的渎神之举,要求帝尧和大舜惩罚夏鲧,平息诸神的怒气。
“大舜,”帝尧沉思良久,决定把这个棘手的问题踢给姚重华,“你总理大荒政务,你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