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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六日,星期一。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如果硬要是说有什么特殊,那就是期中测试的成绩出来了。各个学院的学生都在忙着在官网上查阅着自己的成绩和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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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生的宿舍里堆放着不少人体和器官的模型,但收拾的很安静,乍一看几乎都是一尘不染的。但只有一个角落例外。干净的宿舍只有这一隅之地落了不少灰尘,好像是人打扫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块地方。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桌柜,小小的立锥之地下面边边角角都是灰尘。好像被这个干净的宿舍给孤立了一般,格格不入。
因为堆得东西太多,有些靠近走道的垃圾桶,此时被过路的小宇带翻到了地上,零零碎碎的纸团还有吃食的垃圾掉落在地上,伴有一股刺鼻的异味儿。
小宇捂着鼻子,叱骂道,厌恶的看着紧拉着的漆黑窗帘一眼。
跳开,抖了抖鞋子。
看着他说完话,窗帘里的人也没有反应,小宇面上的神情更是厌恶了。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小偷小摸就算了,人品不好,脾气差,不讲卫生,还阴郁的让人浑身不适。之前他们说他的时候吗,这人还知道些脸皮,会回应两句,现在直接当成没听见了。
啊!他为什么要和这种人一个宿舍!
“小宇,走吧,不是说吃饭去吗?”那个跟小宇走在一起的舍友也是偏头看了紧拉着的窗帘一眼,凑到小宇耳边小声说道:“你跟他说什么,别生气了,走吧,走吧。”
“知道了。”小宇说着看了眼许志鹏的床铺,撇了撇嘴,“人和人差距真大……”小宇嘀咕了句,跟舍友一起出了门。
也没有管宿舍里面还有个人,直接顺手关上了灯,带上房门后还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从门缝中传进来。
“小珂,我真的是受不了他了,我真的绝了。天,怎么会有这么没有眼力见的人啊!我都跟他说了多少次不要把垃圾桶放在走道边上了,他还放,他们意思啊?刻意针对我呗?!怎么会有这么让人犯呕的人啊?他那么不招人待见,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吗?我要是混成这样,被这么讨厌,我就直接死了得了,省的脏了别人的眼……”
“嗨,他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别生气了。不过我昨天耳机好像丢了,我找半天都没找到,我怀疑……”
“是他对吧?”
“我就是怀疑,其他人不至于拿我的东西,我想在他那看看,但我也不敢碰他的桌子,每次碰,他就像是疯了一样发好大的火。”
“别惯着他,今晚我陪你问他。他偷人东西他还有理了!”
随着两人在楼道上逐渐走远,从门缝中传来的声音也逐渐变小模糊,逐渐听不清了。
本来就拉上窗帘的宿舍,此时关上灯就更灰暗了,黑暗中,窗帘缝隙里,一双淡漠的眼睛,盯着没有关严实的房门很久很久。
那双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但却格外的平静,但是那份平静就像是毒蛇的眼睛,让人看着浑身发冷,瞳眸深处怨毒和理智疯狂的撕扯着。
徐志鹏的床铺动了动,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灯。床头灯的暖光也照射不进他寒凉的内心。
手握着鼠标握的死紧,那力道仿佛要将鼠标生生给捏碎了。
“第四吗?”
“专业第四。”
“第四。”
“第四。”
徐志鹏一遍一遍的念着这个排名的数字。
“砰!”
一切都很平静,突然徐志鹏右手狠狠的捶打在墙面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手被墙皮的墙灰摩擦的鲜血淋漓,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一般。
“考的好啊。”
看着电脑显示屏上面显示的自己的成绩,徐志鹏眼睛一片通红,赤红的好像要把眼球给撑爆一样。上面赫然显示专业三十二名,他们专业一共就三十六个人。
他那么努力努力到这种程度,最后却是这样的成绩。他们天天出去玩,出去打闹,最后却比他这个几乎天天睡在图书馆里的人成绩要好,好上那么多。
哦对,
去年他是专业第四的,本来他也是拼上去过的。然后他被宿舍里的几人举报了,说品行不端,现在王宇这个带头举报孤立他的人却考了第四。
“叮铃铃!”
寂静的宿舍里面响起了尖锐刺耳的铃声。
手机显示屏上赫然标注的是父亲的称呼,明明是寻常人接到都会很温馨温暖的电话,但是此时看到这个来电,却让徐志鹏脸上的神色更加沉郁了,乱糟糟没有打理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看不清五官,只有一片阴郁的冷意。
“喂,阿爸。”
“你刚刚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阿爸……我,我没生活费了,能不能再给我点……”谷
“没有,没有!怎么说我也没有!哪有那么多钱够你用的!”
徐志鹏的情绪一直在压抑着,身旁的拳头攥的死紧。
“阿爸,我……你就再给我一百块,一百块就行。”
六百块的生活费,在这个A市,捉襟见肘都无法形容。
“一百块你说的容易,你知道我要扛木头扛多久才能有一百块钱吗!没有!我看就是大城市养成了你这种大手大脚花钱的臭毛病。我养你到这么大,一点感激都不知道吗?尽知道要钱,你看隔壁家大强子都可以帮他爸干活了,我养你做什么用,供你读书花了那么多钱,你现在长大了,我一天都没享过你的福气,你简直就是蚂蟥一个,就知道趴在别人身上吸血!”
“我没有!”
“没有你就自己赚钱去!对尖?我要了,来对二!不要是吧?三带两,十丁勾皮,我没牌了啊,赢了,来,给钱,给钱!”
电话那边先是传来男人不耐烦地叱喝,然后就是一阵打牌的喧闹声。
“我要读书,你再供我几年我就出来了,我能出来的……”打结了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不停地戳着眼睛他也没有在意,握紧的拳头青筋毕露,说话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些乞求。
他不是不想干净,他学生卡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了,就连洗澡都好几天没有办法洗了。他也不是不想整洁,别人扔掉的东西在垃圾场待过总会有点味道,他捡回来用,已经用橡皮把上面的灰仔细擦掉了。他不是不想收拾,很多东西他都不敢扔,他扔不起。
“说了,没有!你烦不烦啊!当初让你念师范类和军校你不听!我说我们家念不起你不相信!因为你上大学,你弟弟到现在都没钱念书,现在没钱了你跟我说,我给你提前打过招呼的!一个月六百,多了没有!”
“阿爸,求求你了……”
“别求我!你给我跪下来也没用!自己想办法搞钱去,给人家娃娃代课教书,给别人刷完洗盘子,你怎么都能赚到钱!上学期不还说自己能拿到什么奖学金吗?结果奖学金奖学金没有拿到,还被人家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来了。人倒是学会撒谎了。
来来来!别管……没什么,就是我家大娃……对,就是,他一点都不争气,来我家就像是讨债的一样,出息什么啊,我宁愿他不要这么出息,读书有什么用,他读到现在一点钱都没赚,还天天问我要钱。不聊了不聊了,咱们再开一局……”
很长时间没有修剪的指甲已经过长了,此时因为用力深深的嵌入了皮肉里面,他在外面表现的再张牙舞爪,再恶的不行了,在他爸面前还是下意识有所期望。但期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就像是蚌打开自己坚硬的外壳,把柔软的肉对准了养育自己的人,但得到的却是锋利的尖刀,一遍又一遍的插入肉里,翻搅着看有没有珍珠,毫无心疼。
他知道家里有几个孩子,他只是其中一个,还占了大部分资源。
但他真的快喘息不过来了。
他是做家教了,一直在做,但学医真的很累,学业压力真的很大,几乎每天都有课,每天都在忙。做家教和学业他根本就平衡不了,但是大一的时候,他也一直逼着自己去跟上学习进度,用家教的赚来的钱去学习相关的东西。
他曾经自负自己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能挣脱原生家庭对他的桎梏,能挣脱出来,反过来帮他的弟弟妹妹,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他就像个笑话一样。在A大比他聪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在这里努力是最微不足道的能力,因为大家都很拼命,但人和人的脑子真的差了很多,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大二的课程变得更多,他连挤出时间去家教的时间都没有了。学习的压力,生活的压力,原生家庭的压力,舍友的排挤,他这个学期拼命的学习也没有办法维持住成绩,别人的白眼,老师也有的异样的眼光,因为一口的方言,说话容易着急,他怎么都跟别人解释不清楚。
一切的一切,从当天考完试后,他就对今天的成绩有了些预料,只不过还饱有一些期待,没准呢?没准老天爷看在他这么拼命好好的去生存的份上,会给他一个好的结果呢。
结果,
并没有。
今天是徐志鹏第一次上午逃课,他一个上午都没有去上课。没有人安慰他,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此刻的崩溃,他就这么看着窗帘的天花板看了许久,就这样一直看着。
他知道人生很难,但不知道会难到这个地步……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个囚笼死死的锁住了,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紧的他都无法呼吸了,没有人救他,都在囚笼外看着他的笑话。
他们肆意的嘲笑着,笑的好开心啊。
他的努力被对比的就像是一场笑话,不自量力的挣扎。
他就像是行走在黑白的默画里面,白色的小人抱着膝盖蜷缩着,他身后黑色的影子蔓延,蔓延至他整个身旁,偷走了他所有的光,周围有无数放大了无数倍无数倍的黑色小人,他们的脸上狰狞的显露着各种恶意的表情。肆意的嘲笑撕扯着中间蜷缩的小人。
一个个的脸庞都扭曲了,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鬼怪,他想到了那个雨夜在水沟里看到妈妈残碎的尸体,没有血色只有冷意,世界都是扭曲的,周围全都是鬼怪,都在肆意的捉弄戏弄他。
他最怕鬼了……他要杀掉他们,用锤子一个个把他们敲碎,一个个敲碎,这样就不能缠上他了,他要把他们都打碎,打的稀巴烂,让他们再嘲笑他!
他一直背负着生活很努力很努力的活着,想要获得更好一点,为什么不给他这个机会。
家人的忽视,同学的孤立,所有人异样的眼光、排挤,他都可以忍受。因为他曾经自负学业还可以,这是他最后的遮羞布,最后的稻草,如今稻草倒了。
他的脑海里面有一根名为人性的弦,似乎也随着那根稻草的倒塌,“啪!”的一声,完全断了。
人生就像一团狗屎,又脏又臭,让人作呕。他快喘息不过来了……
那就把所有人,拉到他的地狱里来好了。
他不要别人再欺负他了!
他脑海里很混乱,脑子碎片化的想起了好多刻意去忘记的小时候的记忆,那个封闭的山村里。木屋里面,父亲一次次殴打母亲过的画面,母亲抱头蹲在地上,鲜血顺着脑袋滑落的样子。小时候母亲抱着他说要他以后好好读书,以后考出去离开这里的话语……村里面想要逃出去,被村里的叔叔阿姨们拖回来暴打的女人们,母亲闹着和父亲离婚,抱着包袱害怕的表情。父亲的沙包大拳头,酒瓶,扑克牌,麻将,烟头……
他妈妈还活着有多好……她一定会教他好好生活,教会他怎么和别人好好相处的吧。
一切是不是可能会不一样。
但这一切都是假设,他妈妈……想到初中时在臭水沟里看到的画面,他觉得浑身都发冷,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母亲躺在那里,一瞬间他觉得他又变成了父亲,暴力疯狂的挥舞着锤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