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劲松一直记着鲁迅先生的教诲:对于比较棘手的问题,要学会剖开现象看本质。
柯志明汇报上来的情报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兴平村以张姓为主,兴安村以李姓为主,与其说是兴平村和兴安村,倒还不如说是张家庄和李家庄。
通常情况下,像这样种村子里面一般都会有一个说了算的族长,跟五姓七望那种大族的族长肯定没法比, 可是村子里的大事小情,却一点儿都绕不过他们。
私藏火炮和炮弹,私造燧发枪和弹药,搞出来这么大的阵仗,要说是这两个走路都得靠人扶的老头子搞出来的,谁信?
说白了吧,这两个老头子就是主动站出来顶缸的,或者是提前商量好要顶缸的,反正走路都走不稳当, 反正又不是造反,就算被抓进官府,官府通常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七十以上不用此条”,就是这些老头子的护身符,到了官府也打不得骂不得,撑死就是在牢房里关着,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但是这些人提前商量好的路数,对于朱劲松来说却是丝毫不管用。
朱劲松的目标是兴平村张家的族长和兴安村李家的族长。
而在朱劲松毫不客气的说你们这是在拿朕当傻子之后,兴平村张家的族长和兴安村李家的族长也终于站了出来。
因为双手被别到背后捆了起来,两人只能从人群之中挤到前面,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的叫道:“皇上,火炮和炮弹是草民让人藏起来的!”
两人话音落下,兴安村李家的族长就恶狠狠的瞪了兴平村张家族长一眼,抢先叫道:“皇上,这次要不是他们兴平村欺人太甚,我们兴安村其实是打算把这些火炮给融了的!”
兴平村张家族长也不甘势弱的叫道:“要不是你们兴安村的人拐走了我们兴平村的小妮儿, 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事儿!”
说完之后, 张家族长又望着朱劲松叫道:“皇上,我们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言呐,我们藏了火炮和炮弹的事儿是真,可是他们兴安村的人拐了我们村的小妮儿也是真,我们打他们,就是想找他们要个说法,可从来都没有想过造反啊皇上!”
李家族长也跟着叫道:“皇上明鉴啊皇上,我们也在找人呢,这莫名其妙的就被他们给欺负了,要不是有之前藏下的这点儿家当,这次怕不是要被他们血洗了我们兴安村啊!”
对于两人互相指责的说法,朱劲松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反而扭头对柯志明吩咐道:“让这里的知县、知府还有布政使,都给朕滚过来!”
说完之后,朱劲松才将目光投向了张家族长和李家族长:“朕不管是谁拐走了谁,又或者是两人因为情投意合而私奔,朕就知道两点,一是你们该报官解决的事情并没有报官,二是你们私藏了火器,还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说到这里,朱劲松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朕一直以为吧,咱们中原的老百姓种地都是一把好手,可是朕万万没想到啊,你们打起仗来居然也是一把好手!”
“告诉你们,这也得亏是朕命大,要是你们的火炮但凡偏上那么一点儿,怕不是要连着朕一起炸!”
差点儿被火炮给炸死的说法当然是胡说八道,这两个村子里操作火炮的可都是农会卫队的成员——为了应对当初建虏的围剿以及以后极有可能发生的小破球大乱斗,朱劲松当初在搞起农会的时候,就一直在强调农会卫队对于大明军队的补充作用。
这些人除了没有正式的编制,受到的训练也相当少一些,其他方面可都不比正规军差多少,起码比之拿破仑手下的法兰西军队要强的多——把这些人扔到欧罗巴,要说能直接横扫了欧罗巴那是扯蛋,但是除了像拿破仑一样在大明接受过正规军事培训的以外,剩下的那些欧罗巴领主和骑士可能还真不够他们打的!
但是谁让朱劲松是皇帝呢,而且还是形象特别好的那种皇帝,所以张家族长和李家族长当时就慌了。
张家族长赶忙叫道:“皇上!我们知道错了皇上!您老人家万福金安,出行都有神仙真龙庇佑,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李家族长也跟着语无伦次的叫道:“我们知道错了啊皇上!我们真没想过要造反,更不知道您老人家今天要路过这儿,我们罪该万死,您要杀要剐,我们都认了,您可千成别气坏了身子啊皇上!”
朱劲松却气哼哼的说道:“别气坏了身子?告诉你们啊,朕今天本来是打算在你们两個村子里挑一个蹭饭的,可是看你们现在这个熊样儿,朕气都气饱了!”
又训斥了两人几句之后,朱劲松才故作无意的问道:“说起来,你们两个村子斗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因为个啥?”
张家族长跟李家族长再次异口同声的叫道:“因为水!”
两人再次互相瞪了一眼,这回却是兴平村张家族长抢先答道:“其实就是为了水,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的,吃水费劲,全指望贡水河里的水,要是平常时候还好一些,可是一旦碰上了旱灾,河里的那点儿水就不够了,两个村子因为抢水,前前后后斗了一百多年了。”
朱劲松疑道:“难道官府没有带着你们挖井?”
兴安村李家族长叫道:“回皇上,以前没人管我们两个村子的死活,后来归了大明以后,县太爷跟农会就带着我们挖了井,两个村子里都给挖了,可是这不都抢了一百多年嘛,所以有了井之后也只是不抢水了,但是在别的事儿上就难免还会互相别苗头。”
听到两人这么一说,朱劲松顿时就更生气了:“朕看你们就是吃的太饱了!饿的轻!”
李家族长垂头丧气的答道:“是,皇上说的对,我们知道错了。。”
……
皇上路过宁都州下面的瑞金县,结果遇到两个村子械斗——或者用打仗这个词更为合适一样,这事儿落到瑞金知县和宁都知州、江西布政使的耳朵里,三人差点儿就被吓尿,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一路上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哪怕是晚上打着火把都要赶夜路。
等到三人赶过来之后,朱劲松也没给三人好脸色:“朝廷早就说要收缴民间持有的火炮和手榴弹,结果你们就是这么办的事儿!八门火炮!八门火炮,几乎都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了!”
“还有,兴平村和兴安村这事儿,是朕恰好碰上了,可是朕没碰的,或者朕不知道的地方,究竟还藏了多少火炮和手榴弹?”
江西布政使悄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躬身拜道:“圣上息怒,臣这就让人再去查,发现一起就收缴一起,保证不会再有人能私藏这些东西!”
朱劲松冷哼一声,又接着说道:“兴平村和兴安村的事儿,你觉得该怎么办?你别跟朕说他们已经被收缴了火炮和手榴弹,以后想打也打不起来——那破玩意随便找几个铁匠木匠就能造出来!”
江西布政使躬身道:“启奏圣上,臣以为可以把兴安村和兴平村分开安置,让彼此他们离的远远的,想斗也没有机会斗。”
眼看着朱劲松脸上的神色依旧冰冷,江西布政使又赶忙换了个方案:“又或者从两个村子当中抽调一部分人,把他们迁移到兰芳布政使司,还是让他们聚居在一处。”
“臣以为,若是一直在兴平村和兴安村,他们难免还会互相别苗头,可是到了兰芳布政使司,他们就成了同乡之人,相关之间的关系,慢慢的也就会缓下来了。”
“而兴平村和兴安村的百姓都会挂念着在兰芳布政使司的这些人,双方之间的关系多半也会有所缓和,也就不用再把他们迁移到其他地方。”
朱劲松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嗯了一声道:“你看着办吧。”
兴平村和兴安村的事儿,对于瑞金知县来说是个要命的大事儿,对于宁都知州来说就是不会要命但是也得伤筋动骨的大事儿,而对于江西布政使来说,这点事儿还真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而对于朱劲松这个大明皇帝来说,这点事儿顶多也就只能算是个小插曲。
所以,江西布政使的心里也很清楚,朱劲松之所以把自己给喊来,一是要解决掉兴平村和兴安村的事儿,二是要敲打敲打自己。
果不其然,等宁都知州和瑞金知县都为了兴平村和兴安村的事情而忙碌时,朱劲松反而又把江西布政使召唤到了近前,吩咐道:“似兴平村和兴安村这等事,江西肯定不止一处。”
“这一次是幸运,恰好遇到了朕路过这里,倘若朕没有路过这里,兴平村和兴安村怕不是要闹得血流成河?”
“回头好好清查一番,多派些人手下去,劝说百姓把以前私藏的火炮和手榴弹之类的东西都主动上缴,无论如何,以后也不能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江西布政使当即便躬身应了下来:“圣上放心,臣一定会全力以赴,早日解决掉民间私藏火器的事情。”
朱劲松嗯了一声,斟酌一番之后又摆了摆手,示意江西布政使可以离开了。
因为朱劲松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自古来都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但是只要仔细研究研究历史就能发现,皇权不下乡的说法并不是说皇帝的旨意到不了乡间,而是指乡间的宗族势力,有时候会比皇帝的旨意更管用。
而更为操蛋的是,历朝历代的大臣们,在一定程度上也充当了皇帝不下乡的帮手。
他们不知道皇权不下乡的坏处?
不是的,他们知道,这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才筛选出来的人精,有什么事儿是他们整不明白的?
所以,他们很清楚皇权不下乡的坏处。
但是,他们更清楚皇权不下乡的好处——
乡间的宗族势力是怎么回事儿?
自唐以后,门阀和五姓七望就算是凉了,而经过朱元璋的打压,儒门、学阀也没能成长起来,直到明朝晚期才算是成了气候,其后又经过大清的文字浴,儒门、学阀也算是废了。
再加上朱劲松搞起了农会,直接把朝廷的触手从县一级直接伸到了村一级,大明其实应该是没什么宗族势力才对。
但是现实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大明也一样存在宗族势力。
而宗族势力的最大得益者,恰恰就是朝堂上的这些官老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