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这几天,朱允熥几乎天天都陪着朱元章这位老人家。
越是在喜庆团圆的时候,老人越是感觉到孤单寂寞,这种孤寂的心情有时候是难以诉说的,外人也很难体会。
可能在别人看来,朱元章尽管年纪大,可仍然是开局一只碗,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登上皇帝的宝座,作文大明的江山的铁血人物!
再加上他对贪官污吏的严酷,和几次兴起大狱,给人一种冷血无情的印象。
或者在百姓眼中,这就是妥妥一个硬汉形象!
但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个有感情有情绪的老人家。
尤其是知心人马皇后不在了,又接连死了两个嫡子,再加上自己年事已高,不像年轻人所欲所求甚多,
老人家求的是什么?大多数来说可能就是心里的那份温情……
每逢佳节倍思亲,朱允熥多少能够体会他的心情,所以这些天就一直陪着。
当然了,也不是陪着尬聊,而是安排了很多节目。
大年初一朱允熥的各位小王叔,还有小姑姑要向朱元章祝贺行礼,也包括藩王在京的儿子们,还有外甥、外孙等人,也要进宫祝贺。
所以此时在大善殿里,一群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们,在各位后妃的带领下向朱元章行礼叩拜,口中说着祝贺的佳话。
等他们都说完了,朱允熥站起来笑道:“各位王叔,各位兄弟,我大明是马上得来的天下,皇爷爷更是文韬武略,乃雄才大略之主,
后世子孙也应当以皇爷爷为榜样,技能上马安天下,又能为政一方造福百姓,所以接下来有两项奖励……”
那些年纪不大的小朋友们,眼巴巴的望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皇帝,热切的期待着,想从他口中听到究竟是什么奖励。
朱允熥笑道:“一项是弓马骑射,比的是箭法和马术,以及上阵杀敌的本事,
另一项就是文才,无论是精妙书法,还是锦绣文章,亦或是诗词歌赋都可以!
这两项每一项都决出五位胜者,赏白银一千两!”
他的话刚一出口就立刻引来了热烈响应,“哦,好好好,我要鄙视骑马射箭!”
“摔跤呢,摔跤行不行!我摔跤可厉害了!”
“就你还厉害,也不知道是谁总是被我摔成屁墩儿!”
“你你你……你是口喷人!那是我大意了,没有闪……”
看得出来,这位小王叔年纪轻轻就很有五连鞭马老的气质!
“我要写书法,我一直临摹柳公权的字,说书法我肯定赢!”
“你算了吧!就你的字写的跟狗爬爬似的,还没我写的好呢!光会写字算什么,有本事就写文章啊!”
“呵呵呵,一篇论语你都背不下来,还要写文章?忘了上次先生是怎么罚你的了?”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有本事就和我比一比写诗,看谁写的好!”
“比就比,谁怕谁呀……”
摆摆手,打断众人的热烈“讨论”,朱允熥看向旁边人群中的梅殷和王宁二人。
王宁因为上次被罚的事,现在已经产生心理阴影了,所以当皇帝的目光看上自己的时候,立刻就心虚了!
难道……又要责罚自己?
大过年的,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
这是要让自己尊严扫地啊……
尽管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谨言慎行,没犯什么错,可还是忍不住的心中犯滴咕,脑袋里面飞速回想自己有什么过错……
朱允熥见王宁那明显躲闪,有些畏惧的眼神,一时间也有点不知怎么回事。
自己明明笑得春风和煦阳光灿烂,怎么他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
朕有那么凶残吗?
咳了一声,开口说道:“梅殷,皇爷爷称赞你堪为儒宗,你的学问朕也是知道的,文才这一块儿就由你来主持吧。”
“是,微臣遵命!”梅殷赶紧躬身行礼,因为现在是“家庭聚会”,所以并没有跪地行礼。
朱允熥点点头,又道:“王宁,你弓马娴熟,擅长领兵打仗,一身的功夫也不错,就由你来带着他们弓马骑射,你看可好?”
“好……呃,是,是,微臣遵命!”
王宁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想要跪地,可反应过来现在的气氛不是那回事,所以也学着梅殷躬身行礼,只是动作特别的僵硬。
在朱允熥一声招呼之下,大善殿内外顿时热闹了起来!
要写书法的,还有写诗词歌赋的,就在殿里的小桌子上铺开了笔墨,或是泼墨挥毫,
或是抬头望天,一副深思的模样,或者想到了什么精彩的词句,顿时喜上眉梢……
大善殿外,宫中侍卫取来了刀枪棍剑,也牵来了十几匹马,宫中那些“小小王叔”一般都有自己惯用的刀剑弓弩,也赶紧让人去拿过来,这样才用得称手嘛!
至于住在宫外,朱元章那些没有准备的外孙皇侄来说,就不那么便利了,不过他们也不敢说什么,热情度依然很高……
就这样,殿里殿外当真是满了热烈的氛围,一个个挖空了心思,挤破了脑袋,想要得着赏赐。
对于他们来说,可能赏赐还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能在同辈当中露脸!这样的机会谁会拒绝?
男人嘛,为了别人说一句“你行,你厉害”,你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笑的荒唐事!
安排完这一切,朱允熥来到桌子旁坐了下来,看着一帮孩子吭吭哧哧的鄙视,别提有多高兴了!
“皇爷爷,您看怎么样,这些小皇叔可真是认真呢!”
朱元章白了他一眼道:“文武各十位得胜者,一人一千两,那就是一万两的赏赐,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你丢出去了!真是个败家子!”
“呵呵呵,这不是为了讨皇爷爷您开心吗,也让各位小皇叔乐呵乐呵,孙儿这也是一片好心,日月可鉴啊!”
“咱还不知道你!”
朱元章瞪了他一眼道:“你看吧,今天非得有两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到时候哭闹起来你去哄!”
“噗呲……”
朱允熥忍不住笑道,“您就放心吧,有王宁看着呢,不会的,再说了,谁的儿子谁哄,怎么轮也轮不到孙儿啊,这里面差着辈分呢……”
“臭小子!又拿咱寻开心!”
“没有没有,孙儿怎么敢呢!”
此时一个小女孩儿,不到两岁的模样,走路还有些不稳,一摇三晃的向朱元章走来。
在小女孩身后是她的生母张氏,此时站在后面满脸局促不安,她刚才正陪着其他太妃说话,一个没留神自己的女儿就跑了!
而且直直的向太上皇跑去!
先不说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跑到太上皇身前的,关键要是跌倒被摔坏了……
张氏不觉得自己的命硬过自己的女儿……
一旁的庆童要将小女孩儿拦下,朱元章挥手让他退下,刚一张开双臂,小女孩儿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爹,爹……吃吃……吃吃……”
小女孩手里捏着一块儿拇指肚大小的糕点,手上嘴上还沾了许多渣子,正举着小手王朱元章嘴里塞……
朱元章也没嫌弃,张开了嘴就把糕点吃了,满脸幸福的模样……
然后把眼睛瞟向了朱允熥,道:“皇帝呀,你看看,多儿多女就是舒坦,坐着不动就有人给送吃的,你呢,想吃谁给你送?”
朱允熥顿时闭上了嘴巴!
他知道朱元章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看看咱,这么大年龄了还能生儿生女,羡慕不?人家都说多儿多女是福分,
咱怎么看着……咱的福分比你的大呢?你说是不是?”
见朱允熥装鹌鹑不吭声,朱元章就把怀里的小女孩递给了张氏,张氏抱着她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朱元章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咱跟你说,这生儿子就像是种地,你得好好的、勤勤恳恳的下功夫,那庄稼才能长得好呢……
对了,你身边就一个皇后三个妃子,这也太少了,要不要咱让人在为你选一次秀女?哦哦,咱明白了……明白了……”
说着盯着下面,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皇爷爷,您明白什么了!”
朱允熥顿时急了,男人在这方面能够被人质疑吗!
绝对不行!
朱元章凑近了他,好像怕是被别人听到一样,“要不让太医院给你弄点补药,壮壮声势?”
“孙儿虎胆龙威厉害的很,根本用不着!”
“咱看悬呀……”
“……”
在其人看来,太上皇和皇帝二人凑在一起,脸与脸的距离不足五寸,而且而且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妥妥的一副爷孙和睦,天家亲亲情浓厚的场面啊!
而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二人聊的话题竟然是那样私密……
其实想想也对,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
一位盼望抱重孙子的爷爷,而且在生儿育女方面经验丰富,无人能及,可不得传授一二吗!
就像女子出嫁,就算是达官显贵,书香门第之家,平时礼教森严,规矩极多,在男女大防上更是极为严苛。
但是在出嫁前,也会有人专门教导她们各种姿势,各种方法……
压箱底儿的东西有一样是必不可少的,就是演员特别少,场景特别简单的那种电……
不对,应该是连环画……
所以经验老道的老朱,教小猪一些东西,这是很正常的事嘛。
宫门处侍立的一位锦衣卫,无意中看到太上皇与皇帝那种亲密的表情,和谐无间的亲情,当时的神态、语气、动作仿佛给了他很大的灵感!
让他的眼神也不由得亮了起来!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见他盯着陛下那里观看,心中顿时一沉,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凑近到他身旁。
可即便是这样,那名锦衣卫还是没有察觉。
直到感觉有人在触碰自己,一回头就看到蒋瓛正一脸铁青的盯着自己,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仪,赶紧躬身行礼。
“这里是你能乱看的吗,不要命了!”
“属下一时有些失神了,请大人责罚!”
此时在大善殿门口,蒋瓛也不好严厉呵斥,只是声音冷冷的道:“下值之后,自己去领三十棍!给你长点记性!”
“是,属下遵命!”
说完了这话,又有些犹豫,挣扎着咬咬牙说道:“大人,属下想要完成一幅画作,此时正是得心应手,最有感觉之时,属下怕过了时间……就没这份心境了……
恳请大人允许属下完成画作之后,再领责罚,就是加倍惩处属下也认了!”
一个锦衣卫,大家的印象中应该是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甘为鹰犬,谄媚小人才对,
要说有锦衣卫喜欢画画,是不是莫名的感到非常违和?
可事实上,这才是事实。
朱元章做皇帝之后,并没有在宫里面设宫廷画师,而宫里有时候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所以朱元章就把他们编入了锦衣卫。
所以说在锦衣卫当中,是有一些画师的。另外也也有许多武将,甚至文官担着锦衣卫的身份。
就像在电影绣春刀里的沉炼,历史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物,不过是在嘉靖年间因为弹劾严嵩而被害。
人家可是进士出身,还当过地方上的知县,妥妥的读书人。
蒋瓛知道眼前这个属下作画水平很高,再加上他方才所看的方向,立刻就明白他想画什么了!
“不要命了,那也是你擅自能画的吗?”
“属下……知错……”可是在他的脸上,明显能够看出很不甘心。
蒋瓛看了看他,又在心中斟酌了一番,仔细权衡之后问道:“你能画出其中的神髓吗?”
这名锦衣卫眼神一亮,赶紧道:“回禀大人,属下现在泉思如涌,心清灵明,必然能够画出一幅佳作!”
说完之后就眼巴巴的望着蒋瓛。
而蒋瓛也顿时眉头紧皱,陷入了心思的交战当中……
自己虽说是锦衣卫,可也不是只知道杀人的粗鲁莽夫,人在灵感来临的时候的那种感觉,那种心情他是能够体会到的。
很多时候,一首流传千古的诗篇,一副旷世佳作,就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迸发出来的!
错过了这个时间,就不行了!
就拿书法大家的名篇来说,你会发现其上是有些错别字的,用笔涂抹了,形成一个黑疙瘩,在旁边写上正确的字,即便这样还是流传了下来!
为什么他们不工工整整,一字不错的再写一幅?
问题就在于当时的心境和灵感已经过了,再也写不出那样高超的书法了!
深吸了一口气,蒋瓛转一下自己腰中的牌子递给他,这样那个就锦衣卫不由得一愣。
蒋瓛低声道:“去我的值房,那里笔墨纸砚齐全,也没有人敢打扰!”
“是,多谢大人!”那个锦衣卫行礼之后就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