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东风已经显得有些热了,厚重的棉衣早就被脱下,换上了轻薄的衣衫。
太监王忠、马和二人站在京城外的官道上,预备接回京的朝臣。
今日是徐辉祖、和暴昭等人回京的日子,朱允熥特意命王忠前来相接。
等见到了众人,说明来意,他们自然觉得皇太孙殿下非常礼遇。
然后王忠便安排他们酒宴,以作犒劳。
他们前往山东查桉,再加上路上的行程,已经有两三月了,现在桉件办理完毕,山东官场也被重新洗牌,他们便奉旨回京。
虽然是酒宴,虽然殿下不在,可众人也不敢放浪形骸,依然守着规矩,酒也很少喝。
等到他们酒足饭饱,徐辉祖问道:“山东的桉件已经处置完毕,衍圣公也押了回来,不知道要如何安置?”
众人彼此看了看,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王忠身上,既然王忠代表殿下而来,或许有些说辞。
因为衍圣公毕竟地位显赫,他们虽然把衍圣公押回京城,可到底怎么个处置法儿,殿下没有指示啊……
王忠陪笑说道:“诸位大人这么看着咱家做什么,咱家这心里可受不了这样目光呀。”
徐辉祖直接问道:“王公公,你来的时候,殿下可曾说了什么?”
“殿下只说让咱家接了诸位大人,然后好生招待,接风洗尘,其他的倒没说什么……”
正当众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王忠便将一个消息透露给了他们,“诸位大人,几天前督察院的主事谏言,以后祭祀孔圣人要由朝廷主持,这才显得庄重,
几位部堂大人也非常赞同,因此殿下就从善如流,听从了他们的意见……”
房间里面,瞬间安静了许多!
他们能够做到这样的高官,官场上的手段都很明白,无非就是明升实降,明重实轻罢了!
与其说剥夺了孔家的祭祀权利,不如直接说剥夺了衍圣公的祭祀特权!
一个没用衍圣公,对付起来还有什么可顾忌?
因此徐辉祖道:“诸位,皇太孙殿下竟然令我等查桉,就务必要做到秉公处置,如此才能对得起朝廷的法度,对得起殿下的信任!
杨尚书,你管着刑部,若是按照律法,犯罪之人该如何处置?”
杨靖道:“若是平常,就会收入刑部大牢,随后问罪处置。”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杨靖身为刑部尚书也无法推脱,便说道:“刑部会将衍圣公暂时收押,至于该当如何,还要禀明圣上。”
大理寺卿杨志清面含笑容,非常认同的说道:“杨大人秉公处置,在下佩服。”
“是啊,若是人人都像杨大人这般,那才是百姓的福气……”
暴昭也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杨尚书了……”
暂时如何处置衍圣公既然已经安排妥当,公文也都交付,众人便各自回家。
而徐辉祖和暴昭二人,却被王忠带着进宫,前去面见殿下。
“微臣徐辉祖、暴昭拜见皇太孙殿下,殿下万安!”
“起来说话,赐座!”
“多谢殿下!”
太监搬来凳子,等二人落座之后,朱允熥见暴昭脸上还有些发虚,关心的道:“暴昭,你身上的伤现在如何了?可有什么大碍?”
暴昭行礼说道:“多谢殿下挂心,属下已经无碍了,点一下派遣御医为属下诊治疗伤,又赏赐了那么多补品,
属下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而且更胜从前,殿下如此恩情,属下实在感激不尽!”
朱允当然知道他身体还有些虚弱,这么说一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二也是为了表达他的忠心!
“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以后也要多加小心,重伤之后会伤到血气,根本也会受损,因此需要多多进补,注意歇息。”
朱允熥转向身旁的李福说道:“准备一些补品,让他走的时候带回去。”
暴昭赶紧起身,行礼谢恩道:“多谢殿下恩典,属下何德何能!”
“做下吧。”
朱允熥摆了摆手,让他坐了下来,道:“你是为国事操劳,为朝廷做事,才受此重伤,本王怎能不闻不问。”
“只是你素来节俭,这点虽好,不过在饮食上却不能节省。”
面对朱允熥的嘱咐,暴昭心中非常感动,“属下多谢殿下厚爱……”
徐辉祖手捧吴王见,起身说道:“殿下,山东的事已经处置完毕,臣奉还王剑。”
李福上前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朱允熥的身侧。
“山东之行,可还顺利?”
徐辉祖回答说道:“回禀殿下,一切都非常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接下来徐辉祖就把在山东所发生的事,一一讲述了出来,他们到山东是怎么做的,是如何行事,对于孔家,对于百姓,还有山东的官吏都是如何对待处置,都说了一遍。
像徐辉祖他们这样的大人物来到山东,再加上手握吴王剑,生杀予夺的大权尽握手中,谁敢乱来?
所以除了在审理桉件,查找证据的时候,耗费时间之外,剩下的根本没有什么阻力!
碰到贪腐官吏,还有和孔家关系密切,相互勾连的官员,徐辉祖的行事简单粗暴,
根本就不听他们的狡辩,也不听他们的求情,让刑部和督察院直接去查,只要查出来有些苗头,就立即发兵逮捕,谁的面子都不看!
而被抓的那些人,即便是没有大罪,也都是有些瑕疵的,因此徐辉祖没有丝毫手软,就两个字:查!抓!
所以在抓了几个官员之后,山东官场顿时变得人人自危,自保尚且不足,哪里还敢替孔家求情!
说了一番话之后,朱允熥便让他们离开了。
今日只算是复命,了解一下情况,而如何处置衍圣公,朱允熥也早就有了计较。
今天是御史、钦差回京的日子。
对于一般的百姓或许不知道,可对于有心之人却能够打听得到,毕竟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当一辆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进入刑部大牢的时候,一双眼睛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跟在马车旁边的,就是身着便服的刑部尚书杨靖。
这双眼睛目送马车驶入大牢里面,随着牢门重新关闭,目光里面充满了痛快,解恨,释放等等复杂的情绪……
大牢的公堂里面,衍圣公头上的黑巾被拽了下来,这样的光亮让他的眼睛一时有些受刺激,下意识的就要闭眼躲避。
等眼睛渐渐适应明光,查看左右之后,孔讷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的面容,
对杨靖说道:“杨部堂,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不是带我来京城见陛下吗,来大牢干什么!”
“你说话呀!我是衍圣公,在陛下没有下旨处置我之前,我还是朝廷的一品大员,是圣人之后,谁敢把我投入大狱!”
杨靖摇摇头,说道:“衍圣公,你好好在这里等着吧,过不了几日,朝廷应该就有对你的处置……”
“我要见陛下!我要求见陛下!”
孔讷一想到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就无比害怕!
他在曲阜的时候,也同样被下了大狱,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因为对曲阜的县衙太熟悉了,
县衙就和他们家没有什么区别,况且又是在曲阜的地界上,在他自己的地盘上。
这就如同一个人犯罪,把你关在自家的花园里面,你会害怕吗?
所以孔讷虽然受苦,但是从心理上来说并不十分惊恐害怕。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里可是京城!
如果到了京城还把自己关在大牢里面,那朝廷和皇帝对自己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如果是要宽恕自己,把自己拘押在客栈,或驿站里面就行了,根本没有必要押入刑部大牢!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猜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孔讷才会惊惧万分!
人在被拘留的时候,和在押往刑场的路上,这二者的感觉,会有天壤之别!
“杨靖!我是陛下亲封的衍圣公,我是圣人之后,孔圣人的嫡系长子孙,怎么能够身处牢狱!我要见求见陛下!”
杨靖摇摇头说道:“衍圣公,你还是好好安歇吧,不要再浪费力气了,陛下是不会见你的。”
孔讷喊道:“杨尚书,杨尚书,我可是衍圣公啊,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你去和陛下说说,为我求求情,我必然感激不尽!以后竟然多多帮衬……”
杨靖不想和他废话,便说道:“不要白费唇舌了,对于你,朝廷只会秉公处置,
衍圣公,朝廷对于你们家恩典实在太多了,是你们有负皇恩,愧对陛下,怎么到了今日,还不知悔改!”
“杨尚书,杨尚书……”
孔讷还要再说,杨靖却伸手将他拦住,吩咐说道:“带他进去!”
“是!”
衙役拽着孔讷,便把他拖进了后面的牢房。
这是牢头过来行礼说道:“大人,这个……该怎么办?”
杨靖想了想,他何尝不知道牢狱里面的规矩,不过衍圣公到底是孔圣人的子孙,尊严还是需要保留的。
便说道:“给他一间单独的牢房,派人时刻看管,不能有任何疏忽,其他的一切照旧。”
“是,小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