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过三十五分钟,温良乘坐奔驰从红墙出来,缓缓拐上府右路。
司机是宛安。
起初速度十分匀称,过了长安街,立马速度时快时慢。
显然是激动之情憋太久了。
温良也没着恼,示意靠边停车,给出时间让宛安平复心绪……能理解这种人之常情,大多数人上台进行时都有一根弦,过后容易断掉。
宛安靠边停车后连忙回头道歉。
“老板……我……”
“对不起……”
“我憋不住激动了……今天太……太……”
温良对宛安从来没有半点体贴之类的照顾,都没让她把话说完,头也不抬的随口说道:“给你十分钟,下不为例。”
宛安不住用力点头,就差捂住嘴了,可不敢再吱声了。
她对自己今天见到的天大世面有一百万种思绪。
包括苏俭在内,温良身边所有非体系内人员里,至今为止只有宛安有跟着进入红墙的体验。
这种‘殊荣’的确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激动。
所以尽管事前宛安做好了完全心理建设,一路无惊无险的进出红墙,却还是在远离之后激动莫名。
也无可厚非,换做上辈子的温良,能出入一次红墙,大概也会在之后难以自制。
没办法,五千年的官本位思想,可以说是刻入了基因,人们天然对最顶层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敬畏以及虚荣感。
而且身为司机,宛安在墙内的活动范围并未被完全限制,另外为了表现出平等尊重,温良乘坐的奔驰几乎停到了会面那栋楼附近。
换句话说,宛安面对面的看到了行政老李和老平头,见到前者是因为他中途离开必经之路,见到后者是因为对方礼送温良出门。
不过比起温良今天的经历来说,又不算什么了……
…………
不多时,奔驰回到了四季酒店,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酒店恰到好处的将午餐送到了温良的房间。
用过午餐,保洁打扫了房间,温良略微假寐了半小时,然后坐到了套房配套的书房书桌之后,拿出记事本整理思路。
跟老苗头高谈阔论时,老苗头提出过许多让温良想要捂耳朵的观点。
温良当时都想说,快六十岁的人了,要不要这么嫉恶如仇、要不要这么愤青、要不要这么……
温良不知道老苗头对老平头吐露时会不会也这样,但至少今天让温良省了不少口舌。
当然,温良心里也有逼数,他今天是真委婉。
稍微尖锐一点的话锋都是借文娱类作品原内容说出来的,如《活着》里的苦难描述,如最后《让子弹飞》里的搜刮台词。
而提到说比西方更西方的委婉味道,则起码有十二万分……
这个随身记事本记录着温良很多不成型的思路,涉及到的关键敏感内容,诸如对未来形势已知的方面,自是采用了一套温良自定义记录模式。
不过即便如此,遗失也会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出门在外,一般会主要由宛安保管。
老实说,温良对宛安的信任度还是不浅的。
宛安很懂事,从不让自己处于温良的视线范围之外……她会主动让自己的一切行为在温良这里透明。
她的工作生活圈里没有朋友、闺蜜、老同学等等人群。
简单至极。
也从不主动接触外界人员,都是因为温良才会被动接触。
宛安在博浪的透明度也很高,包括连汪婉瑜他们平时很少注意到温良的这个秘书兼司机……
如此这般,又过去了约莫半小时。
温良拿出手机先拨通了李泽的电话,简单交流了几句,交换了一下意见,谈及了明天的华工毕业典礼事宜。
李泽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又提了句:“我婉拒了以本科生代表的身份出席,将以博浪副总的身份亮相,主要不好以大欺小。”
“这也方便提出一些意见。”
温良没多说。
博浪赶上了最佳时代,由互联网业务而进军智能手机市场之后发展迅勐,所以原本恰好是应届毕业生的泽总也不好以本科生代表的身份出席了。
明天过后,博浪联合创始人团队里面的社会人又多了两个,张郁林和李泽。
其他还都是学生。
所以温良决定再尝试一年,也有一部分是自己学生身份这方面的因素,毕竟本科之后的学生身份没那么值钱了。
结束与李泽的通话之后,温良直接拨通了老李头的电话。
一点不意外的是,中间经过了金秘书。
跟老苗头不同,绝大多数时候,尤其是白天时间,除非老李头主动,否则很难直接联系上。
主要是温良的排面还不够。
要想随时随地直接联系上老李头,需要另一种话网。
老李头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这电话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晚一点。”
语气中带着点笑意。
温良一五一十的回答:“没办法,人是最大的意外因素,行政老李抛出了过多问题,平总也有一些态度,我需要时间重新整理思路。”
“说说看。”老李头不觉意外。
温良讲述了主要经过,附上了自己的看法:“……我有点摸不准群体中老总一类成员的最主要人员,不过这倒不影响我的行为,只是不知道对爷爷你有没有影响。”
老李头肯定道:“当然有。”
“老总只是个马前卒,他的份量连我都不如,行政老李是个很难判断的人,平总现在的处境比你看到的、猜想的要更困难一些。”
“不过有一点你不用担心,到了这种坐位,中途可能犯错,最终立场与信仰不会变,无非是会做出一些粉饰。”
温良略有了然。
老李头又说:“目前的主要表面核心矛盾围绕地产,这样吧……你整理一份文件给我,我让人审慎评估安排下去。”
“主要方向呢?”温良直接问道。
老李头给出了准确的答复:“一样样来,先从预售开始,这方面地方有很大自主权,全省分批次试点取消这个制度,表明态度。”
闻言,温良有点犹豫的说:“这……枪打出头鸟啊。”
老李头无所谓的道:“不用担心,我都快六十了,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转而又说:“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温良直接回答:“想做两手准备,过两天去江夏以星空半导体的名义对江夏地方开放融资,争取拿下五成以上的无争议优势地块,另外是对地产捆绑的教育资源进行部分解绑。”
“其它关于税收、财政收入等方面的解绑慢慢来,博浪终端目前是能基本拉平羊城各方面的需求,星空半导体发展起来应该也能覆盖江夏乃至全省的各方面需求,毕竟附属产业群大好几倍。”
老李头略加思考:“商业方面我不懂,从策略上来说没问题,更具体的事情可以安排专业智囊团去调研考虑。”
温良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只能是尽力尝试一切办法,毕竟现在还只是少部分稀烂,依照现在的正常发展,可以预见的未来是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几天真实理解到了领袖曾经说过的。”
“我真是高看他们了,几十年了,他们还是不懂什么是资本主义,一帮费不拉堪的无能废物,真就只能倒退回封建殖民。”
“垃圾不如!”
老李头也跟着叹气:“你都攒着跟我说了,平总没给你机会吧。”
“我能说什么,苗总跟平总通过气啊。”温良也是无奈,“我也只能说一句不希望比西方更西方这种委婉话了。”
老李头念叨一句‘难怪’,说道:“你还年轻,时间优势在你,也很懂什么时候该团结,什么时候该明确敌对,放宽心一些。”
温良表达了反对意见:“没有时间优势,现在的形势一方面很好,一方面很坏,太多按捺不住的人了,我倒是希望平爷爷能在清扫方面不管不顾的扩大化。”
“这一两年是极限拉扯阶段了,护泞总我虽没直接接触,但他现在什可能也是束手无策,明显要打股市的主意,这比地产更不靠谱,一旦出现反向结果,死守地产的力度会空前,那时候谁挡得住?”
老李头念头转了转,也只能说一句:“事缓则圆,你在博浪的商业策略上做得不是很出众,依葫芦画瓢试试看。”
“以前我不能更全面理解你的理想,现在才看懂一些,你比温大哥优势大、创造的东西多、付出的代价更大,除非改弦更张,否则确实没法容忍环境继续发展。”
温良平静道:“倒不是,起初我付出的代价也不大,只是我从一开始立意如此,改变主张意味着彻底否定自己的人生。”
这通电话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
温良和老李头交换了很多想法,老李头也将因此付出不少代价为温良创造更宽松局面。
其实事情本质真不复杂。
40多年前的72年,领袖就看明白了,没有什么资本主义复辟,只有乏走狗们为了自私自利趴在社会上敲骨吸髓。
而温良之所以要这么坚持,本质也不复杂。
简单的说,就是‘一条道走到黑’。
往大说,西方也不是不明白资本存在一些问题,但坚持了那么多年,理念早已成型,要改变就是完全否定自己。
具体到个人,三十年的前世经历让温良重生后选择坚持国内主流路线,博浪体量越大,他越不可能改变方向。
而马阿立、柳老板等一些人,同样是坚持了半辈子的所谓资本或者充当乏走狗,占有的生产资料越多,越不可能改变,哪怕老柳被温良搞到这么凄惨的地步还是在四处活动。
至于老总那一些人,想要的是修正,那是多年以来一辈辈传下来的坚守,更不可能随便改变。
所以,谁都不会轻易改变立场,竞争下去,只会有越来越激烈的对抗。
具体到眼下,温良上午的确很委婉,他心理对很多人的行为是嗤之以鼻的,说句不好听的,他宁愿那帮垃圾不如的东西敢于去走资本,好歹也不只是在窝里横了。
他知道后世会多烂,很多人以为是资本,实际上真不是,是更垃圾的软弱无能与欺压内部。
至于老李头听完温良的转述,直接表示对自己有影响,需要表态,属实是被温良‘牵连’了,算是行政老李抛出那么多问题的言外之意。
不过方向一致。
先在地产方面试点取消预售制等,把全部风险由个人承担转为正常该由开发商、地方、银行三方去承担,也是一步步改变现状。
老李头也表达了希望温良进一步团结还能团结的人,为自己的理想保驾护航。
走到这个地步,温良不可能去否定自己,也不可能让博浪停止发展,自然免不了愈发深度参与体系了。
因为博浪体量越大,它按照社会方向坚定不移发展的光景就越突出,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冒出来针锋相对。
温良的解决方桉也简单,既然这种竞争必不可能逃避,那就更主动。
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尖锐的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说到底,在商业领域本本分分的走被本国主流坚定了几十年的路子,居然要面对无数这样那样的排挤、针对、敌对,这踏马的是什么狗几把事情!
!
这踏马有谁能想到呢?
所以温良偶尔也会想要破罐子破摔,尼玛的大家都别玩了,掀桌重开。
…………
晚上,温良又去了老苗头家。
饭桌上,温良咂了口酒,满脸热情的说:“谢了,苗爷爷。”
老苗头也一眼温良,嗤笑冷哼出声:“你还是叫我老苗头的好,我害怕。”
然后才说:“有时候年轻意味着话语份量不够,尖锐过多容易令人不喜,你也不想你在平总那里的印象只是个会逞口舌之能的青年吧。”
“嗯嗯。”温良老老实实的点头。
老苗头看着温良,又侧头看了眼正在播放的七点档,不由叹了口气,低头喝了口酒:“可惜了。”
温良也看了眼电视,倒是心情不错:“也没事,年少出名,意气风发嘛。”
电视画面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背景是一间温良有点熟悉的房间,人物有平总等人。
画外音:“今天上午中XXXXXXXX平、XXX总XXX强与博浪集团总经理温良先生举行会面,就当前就业形势听取了温良先生的意见……”
“温良先生表示博浪集团有望提供多达120万个工作岗位,间接支持多达2000万个工作岗位……”
“……”
这就是温良今天的一部分经历。
报道还算公允吧。
给到温良身上的压力不算太大,基本是正面影响。
温良个人对这个持有无所谓的态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收回目光,温良夹了一快子菜:“今天少喝两口,一会能不能去护泞总家喝杯茶。”
“想去就去。”老苗头随口道,“要离开京城了?”
温良点头:“快了,得去江夏表态。”
“也好,你总在京城也不是个事情,一些人容易紧张。”老苗头乐见其成,“像那个老总这几天忍不住三番五次的开小会。”
温良哈哈笑了起来:“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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