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摇摇晃晃的行驶了起来。
莫心寒回忆里莉莉母亲的脸，和刚遇到的李梓妍妈妈的脸，合并成同一张脸。
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会在这里，再遇见她。
当初在天台上，莉莉妈妈那样问莫心寒, 她却不知道，莉莉的离去，是莫心寒经历的第一次患者生命的消逝。
所以，莫心寒没能回答她。
直到莉莉妈妈离开楼顶，莫心寒也没再能多说出一句话来。
但那个问题，后来深深留在莫心寒心里。
以后的每一次救治, 莫心寒都拼尽全力。
车里空气沉闷, 沿途都是陌生的风景。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没必要再想太多。
莫心寒虽然这样想着，但脑子里依旧会浮现莉莉的样子。
莫心寒那时候刚实习，对一切工作都很认真对待。
初见莉莉时，莫心寒跟着他的导师。
一个红头发的女孩把头探进门里。
她的红发是那样鲜亮，神情像是只无措的小兔子一样。
“你好。”女孩怯生生地开口。
“请问，这里是吴医生的诊室吗？”
莫心寒眼前一亮，忍不住替导师回答。
“是的，你怎么了？”
莫心寒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明显感受到导师刀锋般的目光朝他射来。
莫心寒立马低下头去。
导师这才开口，“我就是吴医生，小姑娘你怎么了？进来说。”
红发少女看到莫心寒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个酒窝像是装满了醉人的甜酒一样，女孩的笑容是那样甜美。
一不小心，莫心寒就被沉醉在其中。
女孩开口和吴医生说了些什么，莫心寒全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个甜美的如夏日汽水般的笑容。
“莫心寒！”
直到吴医生的怒吼声响起来，莫心寒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呢，叫你都听不到了？！！”吴医生面带怒意说到。
红发少女拿着病历单在掩着嘴笑。
莫心寒气馁，自己看起来一定蠢透了吧, 她肯定是在嘲笑自己。
“对不起, 老师。我没听清楚，麻烦您再说一遍。”
莫心寒老老实实地对吴医生说到。
吴医生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今天就不说你了，你去带小姑娘做检查去吧，检查单我都开好了。”
莫心寒连忙点头，带着红发少女去做各种检查。
“你不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吗？”红发少女歪头问道。
“我才刚实习没几天……”莫心寒有些垂头丧气。
“我叫莉莉，茉莉的莉。你呢？”
红发少女的酒窝一直挂在脸上。
“我叫莫心寒。”莫心寒回到。
“莫心寒？”莉莉又歪头，“好奇怪的名字。哈哈哈哈哈，不过还挺好听的。”
莉莉的眼睛弯弯。
莫心寒带着莉莉穿梭在医院里。
有莫心寒带着，一切都非常顺利。
“谢谢你啊，莫心寒。”莉莉站在医院门口说到。“我一个人正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你该谢谢吴医生，是他要我陪你去的。”莫心寒笑着说。
“哈哈哈哈哈，当然也要谢谢他啦。”莉莉大笑到，莫心寒看到她的一小颗尖尖虎牙。
“过几天见。”莉莉挥着手，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她的有些检查，要过几天才能出结果。
“过几天见。”莫心寒也笑着挥手。
等莫心寒再回到诊室，便看到吴医生拿着莉莉的一些报告单皱眉。
“唉，明明这么年轻……”吴医生轻叹。
莫心寒的心情也渐渐沉重。
他也是学医的，虽然还在实习，但有些数据，他也能看懂一二。
果然，没过多久，莉莉便入院了。
莉莉穿着病号服，红色头发刚开始还高高扎在脑后。
她总喜欢在各个病房里逛，在医院甚至还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大家都很喜欢她。
莫心寒每次巡房，也喜欢和莉莉多聊一些。
甚至，会搜罗各种笑话，来逗得莉莉捧腹大笑。
莫心寒喜欢看到莉莉的笑容。她的笑声也悦耳。在医院里，见多了抽噎哭泣。
这样的笑声和笑脸，实在太珍贵了。
可越是美好珍贵的东西，越容易消散。
后来，莉莉的红发没有了，笑容和酒窝也没有了。
她变的渐渐苍白、瘦弱。像某种濒死无力的小动物。
莫心寒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他无能为力。
莫心寒后来每次巡房再看到莉莉，都不忍心和她多聊。
莉莉就像一朵被死神摘下的花，只能一点点枯萎。
又或是本是一颗饱满的红苹果，最后一点点腐烂。
莫心寒思绪烦扰，不由地转头往车窗外看去。
人间最美四月天。
路两边有杏树桃树纷纷绽开了花，白的浅粉的花，一簇簇的。
仿佛在炫耀春日的美好。
莫心寒渐渐泛起了困意，这次却再也睡不着。
车程漫长，但好在没再发生什么意外，总算平安到达车站。
李梓妍母女坐在前面，先下了车，下车时，李梓妍回头和莫心寒对视了一眼。
莫心寒看着李梓妍母女下了车，也默默拿起行李。
县车站像是新修起来的，看起来要干净整洁不少。
莫心寒下车，已经不见李梓妍母女的身影。
这样也好。
莫心寒心想。
他还要买去通城的车票，便直接又进了售票厅。
售票窗口是个小姑娘，态度比小镇车站的大妈好不少。
莫心寒说明目的地，小姑娘还提醒到。
“大哥，到通城的车只剩一辆了，是下午发车的，到了通城可就是大半夜了。你确定要买这一趟的票吗？”
莫心寒点头。
“就买这趟的票。”
售票的小姑娘手脚麻利地把票给莫心寒开好，还不忘叮嘱一句。
“这离发车还得好一会呢。你可以趁这个时间去吃饭。不然就到半夜了。”
莫心寒回了个微笑，说了声“谢谢。”
莫心寒从没有来过这个小县城，自然也不打算去逛。
只想就近找个地方吃饭。
莫心寒刚走出售票大厅的门，发现李梓妍母女站在门口。
莫心寒脚步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当作不认识吧。
莫心寒径直走过母女两，李梓妍忽然开口。
“莫心寒，等等。”
莫心寒回过身去，“有事吗？”
莫心寒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不过是很久以前的患者家属罢了。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李梓妍妈妈开口低声说到。
“有时间聊一聊吗？”李梓妍妈妈问道，看到莫心寒迟疑的神情，又立马说到，“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
莫心寒不知道李梓妍妈妈是要和自己谈什么。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莫心寒点点头。
李梓妍露出笑容来。
“你还没吃饭呢吧？车站附近有一家饭店很好吃。”
李梓妍妈妈微笑着对莫心寒说到。
莫心寒觉得奇怪，本来打算拒绝，让她们直接说事情的，后来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没其他事，便点头同意了。
饭店看起来普普通通，像是随处可见的路边小店一样。
老板倒是跟李梓妍母女很熟识一般，三人刚进店，老板便笑着问，“来了？还是老样子吗？”
“再多加一份。”李梓妍妈妈温柔地笑着说到。
“好嘞！没问题。你们先坐，很快就好。”老板爽朗的应了下来，然后便去后厨忙活。
莫心寒等着李梓妍母女再开口。
结果菜都上齐了，李梓妍妈妈也没有再说话。
反而是李梓妍一直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这个好吃，那个鲜美。
仿佛又变成那个染着一头红发的叛逆少女。
莫心寒忍不住打断了李梓妍的喋喋不休，然后看向李梓妍妈妈。
“您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莫心寒问道。
李梓妍妈妈笑容浅浅的。
“不着急，先吃饭吧。”
说着，把一些菜推到莫心寒面前。
“这些菜，都很不错，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莫心寒也不推辞，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不是莫心寒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但是也还算好吃。
“当初，无心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实在很抱歉。”李梓妍妈妈忽然开口说道。
莫心寒筷子都没停顿，边吃边说，“我不知道你是指什么，不过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您也没必要再计较。”
李梓妍妈妈低头一笑，嘴角边，竟然也有浅浅的酒窝。
莫心寒瞟了一眼，然后垂下眼去。
“其实，我带你来这家饭店，是完成我女儿的一个心愿。”
李梓妍妈妈看着眼前的饭菜，却没有吃的心情。
莫心寒抬头微微皱眉，看着李梓妍。
“你是指李梓妍，还是……”
莫心寒说着停了下来。
“莉莉。”
李梓妍妈妈轻声说道，眼眶微微泛红。
好久没有念到大女儿的名字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莫心寒说到。
李梓妍妈妈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来。
“你当然不知道，莉莉她喜欢你。”李梓妍妈妈慢慢说到。
“莉莉第一次去医院检查，就遇到的是你。她回家跟我说，是你全程陪着她做了各种检查。后来，她住院了，你又总是会在巡房时给她讲各种笑话。”
李梓妍妈妈说着露出了微笑。
“她说，等她病好了，就准备跟你告白，然后要带你回她生长的小县城，吃她最喜欢的饭店的菜。”
莫心寒听李梓妍妈妈这样说着，慢慢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莉莉喜欢自己？
莫心寒从来不知道。因为莉莉总是和谁都能说笑在一起。
而莫心寒那会，刚到医院开始实习，也没有系统找上门来。
那会，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太过渺小。
莫心寒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梓妍妈妈。
“姐姐还偷偷拍了你的照片。”李梓妍这时也开口说到。
“所以我在镇子上遇到你时，一眼便认了出来。”
莫心寒回忆了起来与李梓妍初遇的场景，当时还诧异她怎么能知道自己曾是医生。
原来，在更早以前，李梓妍便认识了莫心寒。
“我后来听说了你的事，大家都说你失踪了。”李梓妍妈妈接过话头。
“没曾想到，在那样破败的小镇上，竟然看到照相馆里挂着的你的照片。”李梓妍妈妈说到这里，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口气。
“照片上的姑娘笑的那样开心，我看到那张照片，甚至心里想着，如果莉莉还在，如果你们在一起了。她也会和你一起拍那样亲密的照片吧。她笑起来，一定会更美吧。”
莫心寒心里钝钝的。
“照片上的女孩只是我的朋友。”莫心寒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这样的话来解释。
“没关系的。”李梓妍妈妈恢复了正常的笑容。
“我只是想把莉莉喜欢你的这份心意传达给你。并没有任何意思。”李梓妍妈妈解释到。
“至少，莉莉也有过喜欢的人，有过这样的心事。我很开心。还能遇到你。”
李梓妍妈妈像是彻底释怀了一样，又转头看着李梓妍。
“我们小女儿之前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李梓妍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并不多插一句嘴。
“顺便在这里给你道个歉。”
莫心寒忙说，“没有的事，我之前，并不知道李梓妍是莉莉的妹妹。”
李梓妍妈妈笑到。
“对啊，小妍和莉莉并不像。但是她们感情很好。小妍很喜欢莉莉这个姐姐。”
李梓妍妈妈说着，情绪又低落下去。
“也怪我。莉莉刚离开那段时间，只顾着自己难过，忘记照顾小妍的情绪。明明，她还是个孩子，最爱的姐姐不在了，她也很难过……”
“妈妈，别说了，都过去了。”李梓妍打断了她妈妈的话。
小小的脸上是坚强的微笑。
“对，都过去了，何况妈妈还有你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
李梓妍妈妈笑着去捏李梓妍的脸。
“好了，不说了，快吃吧，一会菜都凉了。”李梓妍妈妈终于也拿起筷子。
走出饭店门口的时候，李梓妍妈妈笑着跟莫心寒告别。
“莫大夫，谢谢你。圆了我一直一来的一个心愿。”
莫心寒笑了笑。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
“再见，莫心寒。”李梓妍笑着挥手跟莫心寒告别。
也不问莫心寒要去哪里，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纠缠不休。
“再见。”
莫心寒笑着回到。
这是他今天的第二次告别。
而告别后，莫心寒便往车站走去，在那里才有他的未来，或者……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