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伟看了看凌枫,有些为难地说:“这一项就免了吧?我可以证明……”
凌枫微微摇头说:“蒋科长,这么做不符合程序吧?我大学攻读的是法律,虽然纪检部门的规则和法律是有一定的差异,可是,也有一些共通的东西。
“你是调查人员,不应该作为证人吧?如果你选择作为我的证人,就应该回避这次的调查工作,否则会影响调查的公正性。
“虽然,这么做也许对我本人不无好处,可是,我还是希望对我的调查,能有一个公正的结论。”
蒋伟深深看了凌枫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既然坚持,那我们就按程序来。
“这封举报信的最后一项举报内容,说你在九月三十号那一天晚上,聚集了一大群男人和女人,在临江你父母的家里,聚众**……”
说完,蒋伟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凌枫,有些尴尬。
何颖看着两个人的表情,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凌枫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聚众**?这可不仅仅是违纪的问题了,已经触犯了法律。
“而且,既然是‘聚众’就不可能是一个人。蒋科长,这样吧,当天晚上,确实有多名男女在我父母家住宿。
“我可以把这份名单提供给纪检部门,希望纪检部门能够认真调查核实,查明事实真相。
“我想,不仅仅是我,当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的我的那些同学,蒋科长应该还有些印象,大家也应该都希望能还给他们一个清白。
“因为我的这些同学,有几位也是公职人员,还有机关工作人员,这封举报信既然时间、地点说的都很清楚,我的那几位同学恐怕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所以,我代表我自己和我的同学,希望纪检部门能认真调查核实,给我们一个交代,如果我们构成犯罪或者违纪,我们也一定认罪伏法,接受组织的惩处。
“我想,组织上既然这么郑重其事,一定不会这么不了了之。如果事情不像举报信上说的那样,那么,这份举报信从何而来?
“蒋科长应该知道九月三十日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以及后来产生了什么样的后果,如果最后的调查结果和举报的内容不一样,证明我们是清白的。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大胆猜测一下,是有人企图对我进行打击报复呢?”
蒋伟和何颖全都愕然地看着凌枫。
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在纪委人员的调查面前如此淡定的被调查对象,这简直就是像那个吴成所说的“嚣张”。
虽然凌枫嘴里一再声称会配合纪委的调查,可是,却一步步地逐渐掌握了主动,现在竟然反过来将了调查人员一军。
蒋伟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愤怒,但是,这愤怒很快就被无奈所替代,而且很快竟然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年轻人有了一丝欣赏。
愤怒,是因为凌枫挑战了纪委的权威,这是蒋伟视若生命的权威,为了维护这个权威,他不惜和同事翻脸,把吴成赶走。
因为在他看来,吴成那种无中生有、专横霸道的办案手段,恰恰是对纪委工作的亵渎。
在蒋伟看来,只有通过合法的程序,让被调查人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心服口服地交代自己的违纪行为,才是对纪委权威的真正维护。
无奈,是因为凭着他多年的办案经验,第一次在这名普通干部身上,有了一种无力感。
这个年轻人,虽然有些“嚣张”,可是,总是有理有据,反驳自己的时候,让自己这个在纪检委年轻一辈中被称为“办案高手”的人也觉得理屈词穷。
以往,在初查阶段,也不是没遇到过举报不实的问题,可是,被调查对象一般总存在一些这样那样的小问题,可以让调查人员抓住,不至于让调查人陷入被动。
最起码,从被调查人的言语逻辑上、行为表情上总会找到一丝漏洞,适时展开反击,打击被调查人的嚣张气焰。
其实像吴成那样的无中生有,在过去办案中,也不是没有人使用过,就算被调查人感觉很不舒服,绝大多数人也只能选择忍了。
因为人无完人,既然被纪检部门盯上,很少有人会觉得自己经得起调查,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气势上首先就输了。
当然,也有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这样的被调查人,在“老纪检”面前也一样走不了几个回合。
所以,像吴成那样,自己没什么水平,想来个“先声夺人”,企图一见面就把被调查人的气势打压下去的方式,有时候也是奏效的。
只不过,吴成的水平太差,只学到了皮毛,而且他的运气也差了点,遇到了凌枫这个生冷不忌的主。
现在,就连蒋伟自己也有些无计可施了。
然而,蒋伟本人是一个心态很正的人,很快他就想通了,这件事怪不得凌枫,任何人遇到这种无中生有的举报都会很恼火。
凭他的经验,基本上根据这份调查提纲,他就可以认定,这是一起虚假的举报,是自己大意了。
因为这份提纲是他的顶头上司——调查室主任亲自交给他的,并且声言是韩书记交办的案件。
蒋伟知道,韩书记是老纪检,不可能出现太大的漏洞,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这份提纲并不是韩书记本人交给他的,而且,这么小的一个案子,怎么会是韩书记亲自交办?
尤其是第二项中的第三点,就连蒋伟自己看了都觉得脸红,这么明显的漏洞,等于是调查人员主动将把柄交给了被调查人。
如果是普通被调查人,就算发现问题,也只能认了,解释一下就过去了。
可是,这个被调查人是凌枫,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蒋伟曾经亲眼目睹,就是这个档案局的普通干部,当着韩书记和市委办林副主任的面,直接申请组织部干部一科的科长回避。
遇到这样的对手,蒋伟的恼怒和无奈渐渐演变成了欣赏。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凌枫表面上没有几分烟火气的话语后面掩藏的杀意。
蒋伟作为参与过九月三十日临江镇常宝堃案的调查人员,他很清楚,第三点举报内容中,所列举的那些参与所谓“聚众**”的男女都是什么人。
那里面有一位自己的小同行,省纪检委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位春城市委组织部干部一处的人,就是那位省报女记者,都不是好惹的。
其中还有一位据说涉及招商引资的亿万富豪的女儿,而一位政协领导的女儿,一位副市长的女儿,这两位正厅级官员的直系亲属也是那么好诬陷的?
这些人利用假期聚在一起放松一下,和“聚众**”怎么可能沾的上边?
此刻,凌枫把事件引到那些人身上,万一传扬出去,其恶劣影响恐怕比上次常宝堃用翻斗车堵住凌枫家大门,还要严重十倍。
他意识到,自己这位对手,不仅心理素质过硬、反应敏捷、思维缜密,而且似乎早有准备,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反击。
联想到自己这两天听到的风言风语,蒋伟已经很清楚,自己不该接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儿的案子,这不是自己一个纪检委小小的调查人员能解决的问题,更不能稀里糊涂地被人当枪使。
他收起了手头上的资料,转头对何颖说:“把笔录整理好,请凌枫同志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请他在上面签字。”
说完,他转向凌枫,暗自舒了口气说:“凌枫同志,调查暂时就到这里,我们会向领导如实汇报调查情况,等候进一步的指示。”
见凌枫微微点头,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他稍稍顿了一下,说:“凌枫同志,有件事情我必须跟你交代一下,涉及到我们谈话的内容,都属于机密,你应该了解保密纪律,我们不希望谈话内容外泄。”
凌枫再次点头说:“起码的保密纪律我是懂的,我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调查过程,除了向上级反映情况之外。
“不过,关于调查内容,我想,不止是我一个人知道,恐怕你们纪检委知道的人也不会少吧?
“不是我不相信纪检机关的同志,像吴成那样层次不高的人不是也是调查组成员吗?
“另外,关于举报内容,毫无疑问,举报人应该是清楚的,我们也不能排除他们出于某种目的把这些东西泄露出去的可能吧?
“所以,在没有证据证明我泄密的情况下,即便这些东西传出去,我也不会甘心承担泄密的后果。”
说完,凌枫把目光转向了何颖,说:“我希望最后这几句话也能记录在案,否则,我认为记录不完整,有权不在上面签字。
“这不是针对你们二位调查人员,还请你们谅解。”
何颖微微一笑说:“都明白,我们也是为了工作,不会故意刁难任何一位被调查人。
“也请你理解我们,别给我挑错别字。”
在有些场合,女人往往可以起到一定的调节气氛的作用,何颖的一句玩笑话,让稍显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