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河拿起右路的炮,迟迟没有落子,凝视着凌枫,足有五秒钟,问道:“是真想通了,还是另有打算?”
说着,他扫了一眼凌枫递过来那张纸,说:“你应该明白,既然选择仕途,每一步都会有竞争,专门给你一个人设计的职位是不可能的。
“虽然这次的时机不是很好,变数更大一些,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而且,上这一级台阶也不是对你毫无用处,就这么退却了,你不会后悔吗?”
凌枫摇了摇头说:“可能会有点遗憾,却不会后悔。就像您说的,没走一步棋,都可能有遗憾,但是,只有落子无悔,才能有信心把一盘棋下完。
“比如您手里的炮,如果您选择中路的当头炮,边路就会失守,我的车出来就可以畅行无阻,反之,您守边路,我的炮就有可能威胁到您的中宫……”
凌枫转头望向黄昏中的窗外,像是对吕大河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人生绝少有十全十美,有得就有失,舍弃往往才是得到的开始。
“吕叔,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我不介意拼死搏杀,披荆斩棘,我也知道,您是真心、不遗余力栽培我,可是,也要看值不值得搏杀。
“如果为了一个都没过河的小卒子,拼上车马炮,就太不值了,您说是吗?”
吕大河终于把炮放在了中路,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很对,无论做什么,举棋不定都是大忌,既然你已经把事情想的这么通透,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就按你说的,顺其自然。
“不过,有句话要说清楚,你手头上正在干的活儿,不许给我放下。我通过电话跟春城市里的领导汇报过了,他们很认可你的思路,觉得这在全国也是开了一个先河。
“如果运作得好,可以先在全市范围内推广,第一步,把我们这里作为试点。如果春城市把我们作为试点早一天定下来,对你的事情可能还有帮助。
“所以,这件事不能给我懈怠了,到时候,你要是拉松套,我就抓瞎了,到哪里去找和你思路一样的人去?”
凌枫笑了笑说:“您就放心吧,吕叔,就算我在古榆市待不下去了,只要您信得过我,我也会把这个活干完了。
“这份工作,除了公事,还有我和您之间的私谊在里面。这么说,虽然有些丧失原则,可是,只要我们做的事情有益于工作,也不算我丧失党性吧?”
吕大河翻了翻白眼,没有接他的话,继续下棋。
这局棋下的比较快。
也许是受了凌枫那句“落子无悔”的刺激,吕大河这次棋风比较犀利,有点大开大阖的气势。
凌枫虽然以守为主,却也寸步不让。
十分钟以后,大局已定。
凌枫轻声说了一句:“吕叔,今天中午我在政府食堂遇到市委办的林主任了。”
“哦,林放?”吕大河抬头看了看凌枫,疑惑地问。
凌枫微微点头,简略地把经过说了说。
吕大河的眉毛挑了挑,意味深长地看着凌枫,问:“这才是你准备放弃这次竞争的主要原因吧?”
凌枫微微摇头,很确定地说:“不是,我还不至于那么肤浅,把捕风捉影的事情当成救命稻草。”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端起吕薇刚刚送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说:“吕叔,刚才我说的取和舍,指的不是这个。
“我不想因为这个副股级影响到我和您之间的这份情谊,因为我更珍视后者。”
吕大河坐直了身体,看着凌枫问:“这话说的有点意思,你怎么认为你得到了这个副主任的位置就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
“难道直接上下级之间就不能有私人友谊了?”
凌枫摇了摇头说:“昨天,你和任部长喝酒的事,应该有很多人看见,也有很多人解读出了其中的意味。
“政府办的徐静就直接问我,为什么您会这么看重我。虽然,我自己清楚,您对我的栽培完全是源于你的爱才之心。
“可是,别人的理解可能不是这样。我不想让这些乌七八糟的猜测,亵渎了我们老少之间的忘年交。”
吕大河微微摇头,说:“实际上,昨天和老任在食堂一起喝两杯,纯属是巧合。他找我是有别的事,是他约我一起坐坐。
“当然,我也顺便提了一下你的事。你还年轻,顾惜名声没有错,我已经老了,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至于林放找你的事,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他应该是善意的,也可能后面有些玄机。不过,你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积极主动,不等于抓住什么就拼命搂在怀里,立身正,往往比什么都重要。说起来容易,真能做到得,到老了,自己都敢对自己说一声:我这辈子是光明磊落的。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这盘棋下了大约二十分钟就结束了。
裴阿姨那边也差不多了。
吕薇和戴娜已经把碗碟摆上了桌,然后开始上菜。
先上来的,应该是吕家原来准备好的晚餐,两荤两素。
接着,海鲜也开始上桌。
吕大河让凌枫先去洗手间洗手,他自己把棋子装入盒子里。
等到凌枫从洗手间出来,吕薇正在拿着手机张罗着给楼下超市打电话,让超市送啤酒上来。
凌枫赶紧摆手制止说:“吕薇,吃海鲜不能喝啤酒,容易闹肚子。我今天要把吕局的车开走,不能喝酒,要不大家都喝茶吧?”
“这样啊?”
吕薇眼珠转了转,附在旁边的戴娜耳边嘀咕了两句。
戴娜看了看凌枫,抿着嘴,微微点头。
凌枫警觉地看着她们两个,问戴娜:“小娜,你们是不是在算计我?告诉你们,我真的不喝酒。再说,如果喝白酒,吕叔两个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手。
“我也不能用先天优势欺负他老人家,把吕局喝多了,绝没我好果子吃。”
吕薇白了他一眼,偷偷看了看洗手间,她爸爸现在就在里面。
然后,低声说:“我爸有几瓶好酒,虽然不是什么茅台、五粮液,可是,存了好几年了,我想动员老爸拿出一瓶过过瘾。”
凌枫看着吕薇一脸兴奋的表情,微微摇头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不是我胆小,吕薇,酒这东西不像果汁,每个人都差不多能品出好坏来。
“你们小小年纪,懂什么好酒坏酒?尤其是白酒,喝到你们嘴里都是辣的,白白糟蹋了吕叔的酒。
“如果你们实在想要喝,我去超市买两瓶红酒上来,虽然没有白葡萄酒配海鲜更合理,可是也还凑合。”
戴娜立刻自告奋勇说:“还是我去吧,不然,我就是白吃(痴)了。”
说完,向凌枫这边走了过来。
吕薇一把拉住她,说:“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去买呢?我去。”
两个人正在争执,凌枫已经把鞋换好了,转身推门下楼。
吕薇听见门响,回头发现凌枫已经不见了,诧异地说:“这人怎么这么快,说话的功夫就没了?”
戴娜抿着嘴儿不说话。
不到一分钟,楼道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接着,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凌枫提着两瓶红酒走了进来。
吕薇迎上去,疑惑地看了看凌枫,又看了看手里的两瓶红酒,问道:“你这就是在哪儿儿买的?”
凌枫楞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
他看了一眼吕薇身后的戴娜。
戴娜含笑微微摇头。
凌枫立刻笑着说:“啊,就在楼下超市买的,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不会是假的吧?”
吕薇撇了撇嘴说:“我家楼下超市只卖一种红酒,就是本省产的葡萄酒,你这两瓶酒只有商标背面有汉字,其余的全是外文,我家楼下小超市能有卖的?
“还有,你前后总共花了不到一分钟,就算是抢,也得走进超市才能抢到吧?我家楼下超市距离我家有三百步,来回六百步,再加上上下楼,您是飞着去的?还是把我当傻子了?”
凌枫苦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一笑说:“吕薇,咱俩的理解可能有些偏差,我说的楼下超市,不是指你家的楼下,而是别人家楼下超市……”
吕薇楞了一下,明白自己被愚弄了,跺脚撒娇说:“你这骗子,有你这样说话的么?”
正赶上吕大河从洗手间里出来,看了凌枫一眼,说:“行了,下不为例,既然买了,就喝了吧。
“我就说你小子心眼儿太多,担心我骂你,把酒买好了没敢往楼上拿,对不?”
凌枫立刻嬉皮笑脸地说:“还是您老人家慧眼如炬,一下就识破了我的小把戏,嘿嘿!”
吕薇气恼地瞪了凌枫一眼,转向吕大河,问:“爸,他到底是怕你还是不怕你啊?”
吕大河看了凌枫一眼,说:“这个问题我还真搞不清楚,你还是问他自己比较好,不过,薇薇,我想问你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怕不怕我?”
吕薇嘻嘻一笑,搂着吕大河的肩膀说:“我当然怕您了,老爸,您一瞪眼睛,我立刻就吓得乖乖地不敢出声了,不信,您问我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