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苏黎世的飞机上,陈静言坚决拒绝了升舱的待遇,戴着眼罩,坐在商务舱,从头到尾没瞧过盛桐。想起来之前与苏羽烈的一番唇枪舌战,心中还是憋屈不已。
“协同拍摄公益广告这项工作,我安排同事去完成。”
“不行啊,他们做不好怎么办?”
“无非就是协调盛总和拍摄团队,确保成品对盛世品牌的呈现,这么小的事,怎会做不好?”
“如果盛总不乐意呢?”
“我们承认,客户就是上帝,但不是皇帝。我们的合同中,也没有哪一条约定,必须时 时刻刻让他乐意!”
“静言你是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像吞了*桶,翻脸比翻书还快!”
“对不起,我近期有其他工作要忙,分身乏术。”
“事先向你上级请示过了,答应这段时间外派,别的事都由你的助理Zoe接手。”
“你……”
下了飞机,乘车一个小时,一幅绝美的画卷展现眼前,抵达位于博登湖畔的圣加伦。欧洲顶级的拍摄团队与他们在此会合,导演皮埃尔是个中年法国男子,略微秃顶和发福,一见面就用法国南部口音浓重的英语和陈静言开玩笑,引得盛桐频频回顾。
吃完饭,拍摄是肯定不成了,于是大家各自出去找乐子。皮埃尔自告奋勇,带陈静言参观这座古色古香的小城。
巴洛克风格的大教堂,雕梁画栋,气势恢弘,皮埃尔说,“不输给梵蒂冈。”确实,陈静言注意到,每一排座位的扶手,都雕刻得形态各异,精美异常。她虽没有宗教信仰,见到那样的穹顶壁画,竟不由得相信,上帝或许真的存在。
走出教堂,说巧不巧,竟遇见盛桐在广场上摄影。他扫他们一眼,低头摆弄相机,倒是皮埃尔见他手中的徕卡M9,蓝眼发光,上前搭讪:“钛金限量版呀!想不到盛总也是同道中人!”
看盛桐爱理不理的样子,陈静言在旁边颇觉尴尬,轻轻说,“我们走吧。”
皮埃尔嘻嘻笑,“佳人有约,再会!”
他可不知道,就这么一次短短的邂逅,令盛桐气闷不已,没了任何拍照的胃口,当即回酒店休息。
陈静言与皮埃尔继续参观。始建于8世纪的修道院一侧,二楼就是图书馆,皮埃尔指着门口的一行拉丁文,翻译成英文,“灵魂的药箱。”
此地规矩严苛,必得购门票、寄存随身物品、换上羊毛毡拖鞋,并且不准拍照。踏进大门,迎面而来的是深褐色核桃木书架上,一排排千年古籍,其中不乏一千年以前的羊皮纸手稿。
听皮埃尔将讲解员的语言译成英文,说的是:这个当今世界上唯一仍在原址的中世纪图书馆,并没有成为博物馆或展览馆,而仍然是免费对阅览者开放的公众图书馆。
身为资深书虫,陈静言顿感震撼与敬畏,更体会出“灵魂的药箱”一语的含义,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回到酒店,皮埃尔又来敲门,买了草莓、樱桃、葡萄、梨,好大一个牛皮纸袋抱了满怀,让她捡自己喜欢的拿。这蓝眼睛的法国人,虽然长得丝毫不帅,人倒真是Nice。
陈静言谢过他,把要洗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又洗净一碗草莓,自去天台看夕阳。
此时大约六点多,夕阳从山那边慢慢隐没,碧空无云,圆月初生,气候晴爽微凉,是一天之中,心境最微妙的时刻。这天台正对博登湖,极目远眺,两边皆是高高的山林,山坡上有牛在吃草,掩映着一湖澄碧,对面就是德国,又与奥地利接壤,整个小城真如散落于山岚水泽间的一颗瑰宝。
陈静言注意到,天台边有一大丛薰衣草,不知是什么品种,这初秋季节竟也盛放。两只形似蜂鸟、却多了两只触角的东西,正在花丛中急速展翅,吸食那花蜜。
“呀——”陈静言不由得低呼,“什么东西?”
“是蜂鸟蛾。”竟是盛桐的声音!
原来他先前伏在一堵矮墙后面观察那小小昆虫,身体被挡住,她丝毫未曾察觉。
陈静言心中一滞。他先前那样责骂,她亦发誓不再出现,可惜事与愿违,工作中仍少不得接触。如今他又是想帮她升舱,又是借故搭讪,却是什么用意?无论如何,他又不是皇帝,待要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休想!
心意已决,陈静言低头疾走。只要穿过那道小门,跑下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就什么都可以不理,他能奈她何?至于明天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说!
满以为这骄傲、蛮强的家伙,受此大辱,一定会追上来,至少拧住她的胳膊,逼她道歉不可。可他竟没有,就那么杵在薄暮里,凝望着她仓促逃离的身影。
“对不起,”他嗫嚅着,可门在她身后用力摔上了,她当然没有听到。
丝丝追悔与寂寥,如这四合的暮色,掩住了他心扉。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集合,匆匆赶往湖边。晨曦初露,湖面上金鳞闪动,盛桐被要求着白色棉麻衬衫、手持一本书籍出镜,草地上,他照着皮埃尔的指令,一时仰躺,一时俯卧,一时屈膝做深思状。
拍摄间隙,只见陈静言站在皮埃尔旁边,两人指点着摄像机里的画面,又比划着手势在说什么。其他负责打光的、手持反光板的、架设轨道的、摄像的,各行其是,皆十分敬业。
拍了十几条之后,随着皮埃尔一声Cut,结束了湖畔拍摄。乘车30分钟,开始拍摄山径攀登的画面。
此时太阳已升至中天,山中仍有晴岚袅袅升起。沿小径上行,如茵的缓坡草地上,散落着新鲜的牛粪,哞哞的牛叫和悦耳的铜铃声中,教堂的钟声远远传来,无远弗届。
此时的盛桐,换成一身登山装,行动敏捷,显然驾轻就熟。陈静言从摄像机里看他,恍惚中似又回到了大学时期。
那一次,在白马雪山,他对兰生说:
“遇到她之前,我不怕死,不畏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遇到她之后,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思虑起将来。我现在特别想同你们一样,与她结婚生子,把日子一天天这么过下来。”
那样动人情话,多少年了,她未能稍忘,当日心中的震撼。
“怎么样?”
盛桐偏着头擦汗,望向交头接耳的皮埃尔和陈静言,脸上波澜不惊。
“我和陈小姐讨论的结果,这个镜头最好表情再自然一点,然后我们换个机位试试看效果好吗?各部门注意,再来一条,走!”
皮埃尔工作起来倒一改平时嬉皮笑脸的死相,十分专业,加之陈静言在一旁看着,盛桐也无话可说。
午饭时,皮埃尔向大家举杯,庆祝第一日的摄影顺利结束,下半天他们就将取道马德里,飞加纳利群岛,拍摄悬崖飙车和扬帆出海的画面。时间紧迫,大家唯有在路途中进尽量抓紧时间休息,一路无话。
加纳利群岛是由深海火山喷发形成的一系列火山岛,戈壁荒野生长着高大的龙血树与仙人掌,一派亚热带的旖旎,迥异于北欧的清净。
正午时分,前往拍摄地的路途中,车行久之,口燥舌干。皮埃尔摘了好些仙人掌上的红色果实,对陈静言说,“可以直接吃,很解渴哦!”
陈静言尝了,说甜,一车人都打趣皮埃尔对美女存了私心,又都闹着要吃,纷纷簇拥着皮埃尔下车去摘,唯盛桐坐在位子上岿然不动。
赭黄是火山岩层,浓绿是仙人掌与棕榈树,深黑的是礁石,湛蓝是海天一色,洁白是云卷云舒、浪花千层, 唯有陈静言的丝质大红长裙,是天地间唯一焦点,熊熊的,烧灼着他的眼。
抵达Los Cristianos码头,众人跳上一艘洁白帆船,都兴奋得大呼小叫。在碧蓝大海中航行数小时,抵达一处浅滩,船长抛锚,请大家下海游泳。陈静言原本不想游,耐不住皮埃尔再三相邀,才换了比基尼。
皮埃尔眼睛发亮,情不自禁地说;“Je suis me une priso
ière des lumières qui brillent au fond de tes yeux.”
“什么?”面对法国男人的热情,陈静言有些不好意思,何况盛桐正看着他们。
“我是你眼睛深处那道光的俘虏。”这次,皮埃尔换成英文。
盛桐向他们走来,他也换上了泳装,常年锻炼的优势此时展露无遗,胸肌腹肌自不待言,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泳裤上方更隐现人鱼线,十分撩人。陈静言不由得低下头,对皮埃尔说,“我们走吧。”
盛桐径直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说,“我带你吧。”
“盛总,”皮埃尔笑道,“陈小姐与我有约。”
“是吗?”盛桐瞥他一眼,又探询着望向陈静言。她身体一向偏瘦,此时却比大学时,更多了几分健美与成熟之感。只是勾头不语,亦觉娇俏可人。
“L’amour, c’est me un feu dans un jour de pluie, tu dois tout le temps la proteger, l’alimenter et s’occuper de ?a, sinon il va séteindre.”
皮埃尔说完法语,又改成鼻音浓重的英文,“我们法国人说,爱情就像雨天里的一把火,你必须每时每刻保护它、补给它、照顾它,否则它就会熄灭。”
“我们中国人说,从一而终。”
这两个大男人!一个冷酷到底,一个热情洋溢,却都不愿让步,二人一时僵持住。把她当什么了?猎物吗?陈静言心烦意乱,说声告辞,自己跑到船侧,戴上护目镜,纵身一跃,跳进海里。
海水沁凉透明,她不急着浮出水面,贴着沙床潜游一段,光影斑驳,贪看那橙红镶黑条的小丑鱼,在珊瑚丛中戏耍。
突然,她被拦腰截住,毕竟身在陌生海域,不由得大吃一惊。回头望去,来人也戴着护目镜,但凭身形一眼就辨认出来,是盛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