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时至春分,新草萌芽。阳春融雪,如玉如翠。青白辉映间,车似洪流,骏马如龙,排成一字长蛇,向西飞驰。当先一辆四轮大车,金顶乌漆,银螭青幔。后面整整挂着一千辆茶车,覆压六里,破风飞驰。车队旁修士御剑,化作一簇飞虹,来回警戒。
金弧顶下,水晶窗前,容辉穿了套蜀锦深衣,戴束发竹冠,坐在正座下手,眼见将到青城南郊,忍不住问:“马大人,这就快到了,我们是不是该把茶车散开。这么排成一列,万一……可是兵家大忌呀……”
“谁不知道草原上讲究个分张合围?”正位上一个“大胡子”摇头苦笑:“把茶车串成一列,是蛮子的要求,多半是怕我们布下车阵……”他腰围金丝大带,头戴尖顶钢笠,在“青丝撒”外穿了件对襟罩甲,正是宣府负责押运茶叶,交换俘虏的“都使金事”,秩正三品衔。
当日容辉略展修为,即宣府守军看重,受邀压阵。除了黄霁景随侍左右,还有恒山派两个“太阳期”弟子,和一个散修老者。他坐在容辉对面,手捻胡须,忽然开口:“每年的茶马互易,或官或私,良马需茶二百五十斤。一般的马,也值茶一百二三十斤。每年入关的马,不下十万匹。出关的茶,不下两千万斤‘雨前’。这回一开口就是九百万斤‘社前’,这么大一批好茶,占足了天下七成灵茶,不知道能换回多少人。”
马金事也打不了包票,试探着说:“蛮子说,只要是想回来的汉人,能放回来,估计有上十万吧!”
“上十万人,想回来的都能回来,包括那些从前就被俘虏去的?”容辉看着马金事,重复一遍,郑重询问:“能确定这些人都是俘虏?不说他们已投靠蛮子,进城倒戈。纵是混进一批细作,也不好办呐……”
“谁知道?”马金事摇头苦笑:“再说,这些事,我们也管不了。估计上面已有安排,大不了不让他们进城,直接押回原籍屯田,也就是了……”说话间车帘撩起,猫腰走进一个军士,顺势禀报:“大人,看见他们的人了!”
马金事脸色微变,沉声吩咐:“车队减速!仔细探查,附近有没有阵法!”
容辉听言,亦是心里打鼓,生怕蛮子收了茶杀人灭口。深深呼吸,郑重询问:“上十万人,怎么回去?是卸了茶用车拉回去,还是我们直接放下茶车,再拉他们的车回去。万一……”想起“偷梁换柱,暗度陈仓”之计,一颗心直往下沉。
马金事脸皮轻颤,压下声音说:“万一蛮子有诈,也只有毁了这批茶,各自逃命了……”众人听言,面沉如水。
蓝天下,草原上,马车行至青城远郊,渐渐停下。容辉随马金事下车,只见天边囚车如链,横亘十里。车上三丈方笼,笼中各装着一百人。男女老少,无不赤身裸体,各掩私/处,人挤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黄霁景穿了套青绸襦裙,随后下车,看见俘虏,不由抿住嘴蹙眉轻斥:“不是人!”其它修士看见,亦是瞪眼皱眉,怒目而视。
马金事走到老者身边,低声询问:“您看看,这里有没有问题……”
老者长叹一声,轻闭双眼。容辉听言,随之查探,神念到处,只听老者喃喃细数:“马车上有木系‘聚灵阵’,囚笼上附了个土系困阵。车中的人,功力还在,只是气弱体虚……除此之外,老夫尚未发现其他阵法……”
他凝神探过,也没发现其它问题,暗暗松了口气,却更加疑惑:“真的是俘虏换茶?”忽听有人招呼:“远方的朋友……”循声只见车后帐下钻出个白袍中年,腰围云纹缎带,头戴羊绒罩帽,披了件羊绒大氅。
他右手捧心,躬身叙说:“公羊顶角,并非是要吃掉对方,旨在申明彼此间的秩序。你我开战,亦非是要抹杀对方,只因一些误会和偏见。我们的诚意正如‘长生天’下的青草,发自土中,纤尘不染。现在,请展示你们雨水般的诚意,让这草原上的青草,茂盛起来!”说话间大地轻颤,囚车两边冲出一列骑士,挡在了众人身前。一个个顶盔冠甲,手举马刀,不可一世。
马金事走上两步,大声斥问:“我们也带来了一百万斤上茶,现在,可以交换了吗?”
容辉凝神细看,只见牧族骑兵各穿金鳞皮甲,配一柄弯刀,一把战斧,两把羊角弓,两只箭袋,全是上品法器。装干粮的皮包鼓鼓囊囊,围了鞍后挂了半圈。装备之精良,做工之精细,不由暗叹:“难怪打不赢人家,人家一个骑兵,抵得上我们一个修士……”苦笑间又听对面招呼:“南人狡猾,我们不信,要先检查。你们让开,推得远远地。”
马金事轻哼一声,上前一步,据理力争:“你们可以派人来检查,但是,我们也要上前检查俘虏。”
“俘虏俱在,你们不都看见了吗?可你们的茶,是好是坏,是茶砖还是石头,我们不得而知!”中年人打声招呼:“这样,双方各出十个人,检查无误后,各自退开。等剩下八百万斤茶叶来了,我们一次交割!”
马金事看向容辉、老者和两个恒山弟子,见无人反对,朗声答应:“好!”说着向后打了个手势,立刻走上十个修士,各自拿出法盘,走到囚车细查。车中俘虏看见,这才嘀嘀呼救:“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声音渐大,此起彼伏,片刻间人声鼎沸。其余修士在茶车边分散开来,凝神警戒。
容辉待对方派茶商检查完后,随马金事退到了茶车十丈开外,走觉得哪里不对:“他们为什么要放俘虏,真的是俘虏太多,与其杀了,不如换茶?”轻扬下裳,盘膝坐下,黄霁景不敢怠慢,侍立到容辉斜后,凝神警戒。
中午时分,东起辽东广宁,西至甘肃金城,各派来一列茶车,一共九百万斤。九大都司“金事”凑到一起商量过后,决定将十万俘虏就近运往大同。
容辉从马金事口中得到消息,又见护卫中不乏“太极”已成的高手,均未发现不妥,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更疑惑:“蛮子就真这么实诚?”眼见交接顺利,也管不了许多,悄声吩咐黄霁景:“等下十万俘虏往南走,少不了一番混乱。等到天黑,我们就离开队伍往东走。”
他说话间心念一闪:“青城里没了汉人,那事先安排的细作,岂非也无法立足?难道都混进了俘虏?如果蛮子真的在青城交割军械,岂非万无一失?加上这一层,才是‘与其杀了,不如换有大用的茶’。”仰头望天,将心比心,顺势往下想:“前线已陷入僵持,交换俘虏,反而能消除后顾之忧,减轻前线负担。而那批军械运到前线,还怕不能饮马江河?还几个俘虏,又算什么?……”心念及此,不由轻哼:“做梦!”
正午交接完后,众人精神振奋,如释重负,只想快回关内。于是将上万匹灵马排成一百多列,拉着一千辆囚车,直往南行。当真是万马奔腾,蹄声如雷。
九路修士聚在一起,也不下千人。其中一百人在马队上空驱赶,其余人施展法术,联手布下结界,将囚车罩住。身在半空,御剑随行,来回警戒。车中人见暂离困境,俱是喜笑颜开,纷纷说起话来。
金顶车中,马大人时才吓得不轻,眼下脱困,直乐得眉开眼笑,从座位下拿出烈酒招呼众人:“关外二锅头,来,先干一杯!”说着将四小壶酒分给众人。
容辉微笑接过,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暗暗冷笑:“我的茶,没那么好喝。”眼观鼻,鼻观心,心存冥想急运神功。
转眼间风雨色变。马金事感觉空气燥动,不由轻疑:“怎么回事,天怎么热起来了!”话音刚落,门帘撩起,钻进一个军士,汲汲禀报:“大人,不好了,蛮子大营烧起来了!”
“烧起来了?谁干的!”马金事吓白了脸,失声惊呼:“快,快跑……”一时间人呼马嘶,拼命南逃。
容辉托着酒坛冷笑:“烧得好啊!这样,以后再有将士被俘虏了,他们还得找我们换茶叶!”说着抽开壶塞,仰头轻抿一口,长长透出口气:“好酒!”
老者欣然微笑:“老夫也以为,烧得好!”
“好什么呀……”马金事吓得脸皮哆嗦:“烧了他们的茶叶,他们马上就会追上来的!”
“哼!”容辉嗤之以鼻,沉声训斥:“那是敌国,难道不该追上来吗?敌人的茶,难道不该烧吗?你以为不烧他们的茶,他们就不会追缴我们?”话音未落,帷幔撩起,冲进一个军士,躬身禀报:“大人,蛮子骑兵追上了了!”
“来得好!”容辉抚掌大笑,沉声吩咐:“告诉马夫,全速御马。传令所有护卫,不要慌乱。蛮子骑兵,不足为惧!”说着站起身撩帘窜出。
“这……”传讯兵怔怔地看向马金事,征求意见。
马金事吓得一阵哆嗦,回过神方知遇到了高人,随声附和:“照他说的做!”老者听言,目中精光闪烁,随后起身,撩帘跟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