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城附近住的都是仕宦勋贵之族,亦或是宗室王府。
而其中有一座挂着张府牌匾的府邸,明明占据着内城极好的位置,但偏偏门庭冷落鞍马稀,显得有些凄清。
府上仆从脸色也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但步伐之中仍不失稳重,可见府上主人的御下之道不差。
府里前院男主人的书房里,一中年男子正带着叹息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年轻少年。
“誉儿,此番若非爹实在为难,也不会让你去尚明芙郡主。只是府上的难处也你也应该知道。
且这次是老圣人的意思,为父也做不得主。
不过你也放心,虽宗室不许参政,但宗室女婿倒也不在此列,也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这个名叫张誉的少年人听到自己父亲安慰自己的话,心中却不由苦笑。
宗室里尚郡主的,却仍不影响前途的人也确实有,最出名的是如今皇后娘娘的父亲,襄阳侯。
但他的情况哪里比得上襄阳侯,且不说他们张家,因着他姑母在宫中闹出巫蛊之祸引发的废太子之事,他们张家几乎是人人避之不及。
他的姑母闹出来的事情,几乎把张家这么多年的清誉和努力全都打没了。
不用其他人提醒,他们张家人都知道,起码在短时间内,他们张家只能蛰伏,最好是不要冒头,不然有更多看他们不顺眼的人,想着把张家打落深渊。
且新皇见他们张家又和义忠亲王绑在了一起,而自己这个链接两者的重要人物,恐怕也只能担个郡马的空名了。
唯独让他们张家人庆幸的是,老圣人不知为什么,放过了他们一回。
但是他们也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所以张誉也知道,自己的父兄叔伯都在想办法找机会摆脱这个危机。
甚至他也按照家人长辈的安排,在家中安心读书,为即将到来的求知学院入学考试做准备。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但张誉没料到,兜兜转转,自己竟然要靠尚表妹明芙郡主来为家族做贡献。
这对于一个想要凭借自己努力,而做出一番作为的少年人来说,着实残酷了些。
但张誉到底有着很强的责任心,知道家族养大了他,如今家族危在旦夕,他也愿意为家族做些事情。
只是他说了自己一个要求,“父亲,孩儿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不过儿子想请父亲允许,儿子参加求知学院的入学考试。”
张誉的父亲张恕知道自己的儿子心中不甘,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想试试,就去试一试吧,若是有幸成功,倒也是一件幸事。”
张誉深深的躬身行礼道:“多谢父亲容忍孩儿的任性,儿子让父亲操心了。”
张恕无力的摆了摆手,他其实也对幼子有不少愧疚,在这种小事上,不会不同意。
此时的张恕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时心软,竟是让家族又有了一个巅峰,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的张誉还只是一个生嫩小子,因为迫于家族原因,只能娶把张家带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的女儿,所有对往昔这个还有亲戚情分的明芙表妹的感官也十分复杂。
哪怕张誉也知道,自己迁怒一个弱女子实在可笑,可人心如此,张誉只能竭力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挫败感。
东宫
新皇碍于尊重父皇,没有搬离东宫,而新册封的皇后,自然也只能一同待在这。
所幸新皇后院的女人虽然不少,但因着只有明宣一个子嗣,所以其他嫔妃们底气不足,也不敢和皇后扎刺儿,皇后比起以前反而要省心不少。
毕竟以前只是太子妃,哪怕是掌管后宫权力,也有点名不顺言不正的感觉。
而自从她成为皇后以后,便觉得宫人好使唤了,对宫务处理也得心应手了不少。
唯一让皇后头疼的是,太上皇后宫的诸位嫔妃们,因着新皇还没下旨,太上皇也没漏口风,所以这些嫔妃们不尴不尬的待在后宫里。
这些嫔妃们也是坐立难安,他们大多人都没有子嗣,家世也不如何,最起码面对皇后这个晚辈,除了甄贵妃外,其他的都是底气不足。
所以她们难免常常来找皇后说说话,不说别的,最起码给皇后留个好印象,毕竟对掌权的要尊重些。
皇后还要应付这些不算长辈的长辈们,也不能贸然拒绝,所以也是有些焦头烂额。
正在这会儿,又听新皇说,太上皇给义忠亲王的女儿明芙指了一门婚事。
皇后首先的反应就是,又要忙起来了。
不怪皇后如此想,其实自从义忠亲王被囚禁在府上后,明芙明蓉两姐妹名义上在女子学院上学,实际上是她这个做太子妃的婶母教养着的。
如今义忠亲王也没有娶亲的意思,明芙明蓉婚嫁之事,只能是她筹备了。
当然她也可以交给内务府处理,随意应付过去也行。
不过皇后到底是十分骄傲的人,也不屑为难明芙明蓉两个小辈,其实皇后对义忠亲王子女观感,反倒是觉得明芙明蓉两姐妹好些,毕竟实在是明芹明荣两个人不成器,对比太过严重。
所以皇后难免要挤出精力为明芙的婚事打算。
更别说皇后作为嫡母,名下几个庶女也都到年纪了,都难免要她费心。
皇后只庆幸自己那几个庶女除了庶长女外,都有自己的生母在,她只管一些大方面就成了。
而明芙郡主指婚给张家幼子的事情,也让皇后心中有些奇怪。
“父皇这是何意?为何急着给明芙指婚呢?不是说先给义忠亲王娶一个继室吗?”皇后十分疑惑的问新皇。
不怪皇后奇怪,因为时下风气如此,哪有父亲娶继室在女儿后边的,尤其女儿年纪其实也没多大,不急着出嫁。
太上皇这样的指婚,显得另有深意。
而新皇其实也回过神来,想到自家父皇的异状,也有些怀疑。
“父皇似乎是另有打算,我给父皇提议让二哥娶亲,父皇虽未曾否决,但却打岔说起了明芙的婚事。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不小的问题。”
来新皇皇后这里忙里偷闲的明宣听到两人谈话,随口说道:“不会是二伯寡人有疾吧?”
明宣的意思是义忠亲王的生育功能有问题,一听这话,新皇与皇后首先觉得明宣在扯淡,但回过神来,两人面面相觑,觉得明宣这个猜测好似很有可能啊!
连明宣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脑洞很可能是真相,一脸发现真相的样子,道:“不是没可能啊,而且我觉得祖父其实对明芙的母亲恨得要死。
要不是她有个好娘家,我都怀疑祖父可能直接废了她。并且诛九族。
至于明芙明蓉两人,孩儿觉得祖父未必多喜欢他们,以前儿子还扮作女孩时,都发现了,祖父对孙女女孩都看不上眼。
以前明芹明荣两个庶子,都敢在他们两姐妹面前耀武扬威,可不只是二伯的宠爱,祖父也更看重明芹明荣。”
说起这个,明宣也回想起来以前的情况,他那会儿还懵懂无知,又没有觉醒上辈子的记忆,一直以为自己是女孩,如今想来,是一段不忍直视的黑历史。
但明宣不得不承认,那会儿他女儿身的身份,着实便利不少,再加上他那会儿好奇心重,至少有许多八卦小道消息,都知道不少。
至少他知道,昔日的废太子妃,早年所谓祖父对废太子妃十分喜欢,认为其德行出众的消息。
其实大半都是当时的东宫与废太子妃娘家故意宣扬出来。
因为他混迹在女眷圈里,外边别看废太子妃名声有多好,但也不是没有明眼人,他们私下里就腹诽过这个。
而明宣耳聪眼明,自然也听到了。再加上当时他与明芙明蓉关系不错,也知道他们在东宫的处境竟不像是嫡女出身。
原因不过是那位废太子妃因没有嫡子,底气不足,行事有颇多掣肘,只能牺牲女儿利益来博得厚待庶子的美名。这一切都是为了博得祖父欢喜。
因为自家祖父对男女差异的表现,只看名字,自己之前扮作女孩,名字是徒明萱,萱草的萱,虽然有长寿的含义,但比起徒明宣这个名字,宣,天子宣室也。
一个是草,一个是宝。可见两者差距之大。
而义忠亲王的子女,倒是不一样,明荣明芹,明芙明蓉。
明荣明芹有这样的名字,是因为他们是庶子,而非嫡子。嫡子的话,取名也会按照宝字辈。不过虽然都是草字辈儿,但男子的名字明显比女孩好得多。
其实明宣认为,自家祖父以前未必看得上废太子妃的作为,只是觉得没有提醒的必要,明芙明蓉两人在自家祖父面前真没有多大面子。
所以这会儿明宣也觉得祖父的作为有些诡异。
皇后也恍然,她是个细心之人,便道:“以前连二嫂对明芙明蓉都不太看重,更遑论父皇了!”
不得不说,皇后说话滴水不漏,即使自己家人面前说话,也不肯露出什么把柄来。
新皇点了点头,而明宣继续说道:“明荣明芹至今也看不出有长进的样子,二伯嫡系血脉若是只剩下明芙明蓉,祖父未必愿意看见。
明芙明蓉即使是女儿身,但性子并不软弱,若明芙知道分寸的话,笼络住张家人,那以后义忠王府总不会真的彻底没落了。”
说起这个,明宣就觉得十分奇妙。
他仔细研究过本朝的规矩。不由怀疑老祖宗是不是穿越者,因为本朝不少规矩十分开明,然后到了这时代,不仅取代历史上的明朝,建立了大周朝,又是得道飞升,成了神仙。
这些且不说,本朝宗室对宗室女和皇室女是非常优容的,本朝防备宗室参政,但对宗室女以及女婿却不防备。
所以京中很多宗室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都会将女儿嫁给官场上的英才俊杰。
靠着姻亲关系,他们也不至于地位衰退。所以宗室女们未出嫁前在家中地位一点也不差,他们其中不少兄弟们都盼着姐妹出嫁后,能帮衬着娘家。
比如自家祖母,便是一个强而有力的例子,祖母出嫁多年,如今在勇王府的话语权也并不低,大事小事,祖母都会出面。
宗室中也不乏有宗室女出嫁后,利用夫家的影响来提高娘家地位的人。
本朝许多远枝宗室在这样被防备的情况下,仍屹立不倒,宗室女在其中的作用不小。
这也是昔日明宣没恢复男儿身时,整天叫嚷着‘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话,却没有人敢嘲讽或说闲话的真正原因所在。
你要真出头,小心这些影响力不小的宗室姑奶奶们找你的麻烦。毕竟宗室女真的做出了不小贡献。
说实话在不知道这些以前,明宣一度以为自己的男儿身才是众人态度的关键。
所以明宣怀疑,既然二伯寡人有疾,二伯两个庶子又完全没有成器的希望。
所以祖父会不会先培养起明芙明蓉,给他们一门好亲事,让他们将来成长起来后,从义忠王府的后人中挑选比较成器的子弟,然后再传下去。
当然也有可能明芙明蓉因为不喜明芹明荣,就对娘家置之不理,毕竟他们两人再如何也是二伯唯二两个儿子。
但明宣认为这不太可能,明蓉且不说,明芙是个理性的人,知道怎么做对他们姐妹有好处。
宗室女特殊的地位也是需要他们付出,而非单方面收获的。
只唯独一点,明宣十分好奇,“祖父为何选张家,儿子听说张家对明芙明蓉的母亲颇有微词,据说明芙的外祖母都因为巫蛊之祸气的病逝了,他们不会迁怒明芙吗?”
皇后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只是谣言,但凡做母亲的,只会为儿女忧虑,也不会让儿女落得个气死长辈的罪名,这应该是张府为了撇清巫蛊之祸的罪名,也为他们自己赢得一点生机,故意这么说的。”
明宣被吓得‘嘶’得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十分惊讶。
新皇见状便对明宣解释道:“这些世家大族行事惯是如此,为了保全家族,牺牲点名声都不算什么。
不过此事张家确实没有参与其中,再加上张家到底地位不低,所以父皇和你祖父都没有对张家下手。”
明宣自然看得出父皇怕自己心中有芥蒂,才这么说。
所以明宣只是说道:“儿子知道其中道理,说到底,二伯母只是一介妇人,被奸猾小辈蛊惑了,才做出了错事,情有可原。”
虽然这么说,明宣也觉得憋屈,但现实如此,他也有诸多顾虑,不说别人,张家能在这么大的风波之后还能站稳脚跟,他家门生遍天下也是原因之一。
还有他们家的姻亲故旧,荣国府贾琏的母亲便是出自张家。
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明宣好歹念着明芙明蓉两姐妹,他们俩对明宣也不差了,总不能把他们姐妹俩的脸面扔在地上踩。所以明宣难免有些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