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西楚边防重军,薛字军绝对是最不像军队的一支军队,薛平川麾下将士不懂行军布阵,也不去研究作战兵法,只需每隔一段时间出去扫荡一次,或是坐等匪患前来厮杀一场,也不知怎的边疆匪患竟根本杀之不尽犹如野草春风吹又生,西夏土地贫瘠,种不出足够整个国家百姓生存的粮食,西楚西夏周边更有不少小国林立,说是国,最多却不过一郡之地而已,当世大国只有北魏西楚西夏三国,其余小国或有向其他三国依附之意,但说是依附其实不过只是想找衣食父母而已,中原越往北土地越贫瘠,民风也越是剽悍,以前西楚就曾接纳国一个小国家,只因后来发现非但不能年年有上供贡品,反而还入不敷出之后便彻底摈弃,小国国力有限,养不起如同西楚北魏这等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因此屡屡受匪患青睐,久而久之甚至有了一国皆为流寇之国,如此复杂环境之下,便造成了如今西楚边境三不管地带,流寇在此汇聚,目标自然是当世三国排列第二的西楚,至于北魏,并非不想去洗劫更富饶的这片土地,只因西夏与北魏中间隔了一个西楚,至于再往北,没人去过,只听闻极北之地一年四季白雪皑皑,冰川林立,莫说是种庄稼,即便是活人都活不下去。
北魏往西是西域,西域与中原之间相隔两界山,算得上是一道天然屏障,虽少了匪患但面对西域虎视眈眈依旧如坐针毡,中原三国除去西夏之外两国互相托付后背,共创中原盛世。
边境虎狼关,将军薛平川面色凝重看着身前这个受了不少伤,一手提着一柄断刀,一手提着两颗血淋淋头颅的少年人。
“你这是自己去送死。”
“有饭吃吗?”
少年人听不进去身前将军的话,只咽了咽口水眼神灼灼的看向将军。
“两颗人头,至少也应该能换来一盘菜两个馒头了吧。”
当一盘猪肉与两个白面馍馍出现在少年人面前之时,不过几十个呼吸便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不够,还有吗?我先欠着,等我吃饱了再去杀几个。”
少年人看着眼前老卒诚恳道。
“你不用担心我吃完了就不干了,我以前是做买卖的,最讲究信用。”
老卒并不关心眼前这明明应该去做考取功名书生的少年人做的是什么买卖,他只看到眼前少年人眼中对于生命的漠视,一旁是饭菜,一旁就放着那两颗鲜血依旧还未干涸的死人头,即便是他年轻时才来到这虎狼关时都做不到如同眼前少年人这么淡定。
“不用再去,两颗人头值四个馒头,另外我再送你一盘菜。”
张明月从来不知道饥饿居然有如此恐怖,遥想这三年来虽然有吃不上饭的时候,但从未觉得一顿饭菜能吃的如同今天这么香,尽管身上已经伤痕累累,有那么一瞬间,少年人似乎真觉得自己已成了这虎狼关中虎狼士兵。
“你以前杀过人?”
老卒问。
“杀过。”
少年头也不抬的回答。
“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以前的故事?”
“你喜欢听故事?”
张明月终于抬起了头,看向这个分明应该在家安享晚年的满脸褶子的老卒。
“我不想听故事,我不过觉得你小子是个有故事的人,年纪轻轻不在关内好好待着,偏偏来这蛮荒之地自讨苦吃,你说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有酒吗?突然想喝点酒。”
少年人看了一眼旁边两个死人头。
死都死了还盯着我做什么?
“喝酒对你的伤势不太好。”
老卒看了一眼少年人身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等多受一点伤我应该就能变得跟你们一样了,跟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人一样。”
少年人踉跄站起身,提着两个头颅一瘸一拐。
“借你的刀断了,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这辈子我只欠了两个人,并且只会欠他们两个人。另外,老头儿你烧的饭菜味道不错,比起胭脂楼的好太多了。”
老卒望向少年人离去的背影,许是让他想起了自己刚来这边关之时岁月,那时候自己不一样也正是如此年少轻狂?
至于这胭脂楼是什么地方,他并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这位守卫边关从少年至如今花甲之年从未回过故乡一次的老卒默默收拾了少年人吃过后的盘子。
人活一世最好,最好是儿郎。
——
张明月提着能证明自己能有资格不用睡马厩的死人头去了昨日里被那汉子指路的营帐处,他就将那两颗头颅丢在了门口。
“莫非以为你杀了两个人就有资格住进这里?”汉子掀开营帐而出,手中宝刀依然在手,看样子是对这昔年刀圣名刀爱不释手。
“我没有想说我会住进这里。”
背对着前来看热闹士兵的少年人冷冷看了汉子一眼。
“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一天你的下场会跟他们两个人一样,除非你现在杀了我,不然有朝一日我会出手杀了你,顺便拿回我的刀。”
不理会众士兵错愕,少年人重新回到了昨日里休息的马厩,身上伤口依然疼痛,血液却早已结痂,一身衣裳被血液紧粘在身上,又是一日红日低垂,六七月份的冷风再起,少年人忍着剧痛将身上衣裳从伤口下脱下来,虽单薄却比例即好的上半身就如此暴露在风中。
风刺骨,张明月心中却毫无波澜。
“也许你应该去问他们要一张棉被盖住自己,我薛字军只有战死的,还从没有过冻死的。”
花甲老卒悄然前来。
“戈壁的六月风绝对能冻死人,我在这里待了四十年,比谁都清楚。”
“你待了四十年都没人冻死,你怎知我一定会冻死?”
少年人咬紧牙关,从那马厩战马水槽处舀了一瓢水从头顶泼向全身,嘴唇冻的发紫却依旧冷若冰霜。
“我从军四十年还从未见到像你这样自己虐待自己的。”
老卒似笑非笑。
“那你今天可算是见到了。”
擦拭了一番身上的血迹,总算觉得有些舒服之后,少年人重新穿上衣裳。
“你们这里的规矩是想要什么都要有能力对不对?”
“没错,天下没有免费的东西可以享受。”
“我知道了,我敬你是老人,我不对你动手,因为在我家里,也有同样的一个老头儿,不过我家里的老头儿,比你却是气派多了。”
“你想去哪里?”
“去抢夺我想要的东西。”
张明月离开了马厩去了校场,校场夜里篝火正盛,烤羊肉烤猪肉金黄流油,校场四周有兵器架,十八般兵器皆有,张明月最后放到了一把楚刀之上。
只可惜老狐狸不在,否则以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定然震慑将士,张明月心中默念一句。
提起了刀,少年人在数十兵士注目之下一刀挑起了烤的香气四溢的乳猪。
“这乳猪是谁烤的?”
“是我。”
一个络腮胡子汉子站了起来,许是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小朋友为何如此大胆敢动自己东西,又或是因为对如此不客气的举动有些愤怒,故此声音有些冰冷。
“你的乳猪归我了,若是你想抢回去,尽管来就是,不过丑话我可得说在前头,我非你这些兄弟们,所以并不会手下留情。”
“将军说有能者得之,并不曾说过军中不允许杀人。”
少年人在数十人目光中刀尖向嘴,狠狠咬下一大块肉。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家伙究竟有何本事如此目中无人。”
“好啊,那我就让你试试看。”
络腮胡子单掌拍兵器架,一杆长枪迸射而出,有人提醒少年人乃是武道四品,汉子不以为然,薛字军从来就没有害怕二字。
张明月一刀甩开烤乳猪。
你们欺我张明月初来乍到,我张明月便要欺你们不知晓我中原武学的厉害。
一刀在手,天罡三十六刀刀罡肆掠,瞬间长枪寸寸折断,继而有一刀架在络腮胡子脖子处。众人大惊,但那刀终是再没进半分。
“今日我看在烤乳猪的份上,先不杀你。”
少年人肩扛烤乳猪一群一拐离去。
这一夜,张明月就那样怀抱流油的烤乳猪依旧在马厩睡了一夜,只是那烤乳猪却被他藏到了草垛里。
并非每天都有匪患可杀,换句话说也就是并非每天都能吃上馒头。
得存食。
来虎狼关第三日,只吃了一顿饭抢来了一头烤乳猪的张明月大清早便醒来,草草啃了几口冷肉便去了校场。
“你也想来出操不成?”
夺走其长刀的汉子冷笑。
“我不能出操吗?还是说你觉得军营是你说了算?如果是那样,老子马上就打道回府。”
留下冷冷两句话,张明月便学着士兵的样子脚绑沙袋开始长达十里路的奔跑,戈壁白日里热,汗水湿透衣衫,将伤口刺的灼热疼痛,少年人依旧咬牙坚持,十里路跑完再回来时已是汗流浃背。
“你他娘的不是喜欢给人泼水吗?”
少年人来到那正拿着刀把玩的汉子身前。
“你说什么?”
汉子有些错愕,在确定眼前少年并非脑子出了问题之后才冷笑道。
“看来你是想洗澡,直说不就好了。”
重至少两百斤的汉子翻身上马,将那战马压的嘶鸣一声。
“跟我来。”
张明月紧随其后跨上战马奔进关内到了一处瀑布处。一边是寂寥千万里,一边是处处青山,这便是西楚与西夏之地的区别。
瀑布疑是银河落九天,巨大的水流冲进瀑布下的巨石激起千层浪花,冲击声宛如惊天雷鸣,根本听不见人说什么,张明月只见那汉子冲他笑了笑,随后指向瀑布处。
“你不是要洗澡,你敢去吗?若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要杀了我?”
张明月听不清楚汉子所说的话,但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意思。
“有何不敢?”
少年人翻身下马脱下身上衣衫,一步一个脚印走向那正对瀑布的巨石,还未近巨石三丈处便已觉得脑袋轰鸣似乎要爆炸一般,老爷子说三教高人化天地之力为己用,如此瀑布又何尝不是天地之力的一种?
他咬咬牙再近一丈便已有不少水花拍打上了身体,似乎感觉到身后那人的不屑,伤痕累累的少年人终是顶着千钧之力靠近了巨石一丈处,只一丈,便再也前进不得寸步。
深知已是强弩之末,再往前走非是毅力却是傻子了。
“怎么?这就不行了?本以为将军带了一个多厉害的人回来,看来也不过如此。”
马背上汉子摇摇头。
“薛字军实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明天我会再来。”
留下这句话,少年人策马狂奔似乎要让风洗刷干净心中耻辱。
第二日,少年人果真如同前一日所说奔跑十里之后再度来至瀑布处,只是却没有汉子跟随,这次比昨日近了三分。
如此反复直到第五日,已经恶臭的烤乳猪总算被吃干净了,张明月也能顶住千钧之力在巨石撑两个呼吸。
少年人再度来到伙房处,这几日每日老卒都会在夜里前来与他说两句,只是或许因为之前的事情,张明月对这老卒并不十分感冒。
“哪儿有匪患。”他问。
“怎么?没吃的了?为什么不去从他们手里抢一些过来。”老卒笑问。这几日张明月的行程营中大多士兵都看在眼里,知晓这少年人并非什么软柿子之后也就少有主动挑事之人,毕竟往年新兵胆子都不过是普通百姓家庭儿子,就算有功夫也不过三脚猫功夫,又有谁能想的道堂堂四品居然来这蛮荒之地参军?寻常士兵去了只会自讨没趣,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小子的事情自有别人来做,我等静看这小子如何服气就行了。
“吃的我不愁,没了就抢,我只不过是手痒了想杀人而已。”
少年人淡淡道。
即便老卒再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张明月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镇守边关四十年,哪儿是匪患盘踞之处没人比他更了解,只是上次侥幸杀了两个人,莫非每次都能如此幸运?手痒了想杀人,老卒默念这些年来战死边关的将士,杀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唯独没有手痒了想杀人这个说法。
“你倒是心大,你就不怕死?”
“我若是怕死就不会到这边关来了,只不过觉得这几日下来身体好像有些变化,想杀几个马賊验证一下而已。对了,校场的刀能用吗?”
“……”
“能吧。”
张明月走了,在前来虎狼关不过七日的时间又拿着校场的楚刀走了。
这一次,却直接带回来了三个头颅,依旧将那三颗血淋淋的头颅丢到营帐门口。
“怎么?又想威胁我?”
汉子似笑非笑。
“并不是,只是想告诉你这三个人头当中有你一个的功劳,不过即便是如此,我还是依旧要杀了你。并且这一日很快就会来了。”
——
春秋剑神李文谆自雁鸣山斩蛟,拜剑山两入天人境,更是屠杀北魏兵甲四千之事早已成了这江湖人人茶余饭后闲谈话题,虽说轩辕宏图曾下令禁止坊间讨论此事,但一张嘴如何堵的住天下千万之口,北魏当朝自拜剑山后隐隐已分成两派,大皇子轩辕宏图一派,太子轩辕宏业一派,虽庙堂大多倾向于这位战功累累的大皇子,可江湖人心却大多数都向着太子,大抵与太子的仁慈脱不开关系,更何况轩辕宏图愤怒之下逼死九华山数百佛门僧众更是受江湖中人诟病,知晓个中因由的便对春秋老剑神一剑屠四千甲道一声真痛快,不知事情真相的却说九华山僧侣与朝廷重犯谋反,当诛。
自九华山之后,这位年轻时风流江湖的青衫剑神名号再度响彻整座江湖,更有言说剑神李文谆放话西域,中原但有李文谆在,你们这些西域蛮夷便不能入关。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老剑神再度一夜之间淡出江湖,关于这位老爷子去了哪里众说纷纭,至今也没个准信儿。
轩辕宏业虽知晓三人去了哪里,但毕竟不方便公之于众,此生老爷子三人多久回来,或是能不能回来,即便是他也说不清,虽与西楚昭阳公主一直有密信来往,但信上也少有提起三人之事,老爷子三人离去之后,这位当朝太子便听司马云所言拉拢江湖名门仙山,中原江湖各大道统几乎踏了个便,这一日,这位当朝太子回了朝阳城来到了天下道教三大圣地之一的送仙山。
前不久上清观天师王九楼坐下弟子祝飞羽负剑下山骑毛驴前往昆仑斩恶龙之事几乎是轰动天下。轩辕宏业至今想不明白如同上清观这等超然世外的圣地是断然不会如此高调行事的,那又是谁放出的消息?
轩辕宏业登上之日正是上清观数百年前齐道云真人飞升之日,齐道云此人虽是数百年前人物但轩辕宏业也知晓一些。
兼修天道剑道,修成陆地神仙,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陆地神仙是何等人物?即便是这不喜武功的太子都知道,那真和仙人没多大区别了。
这一日上山香客有许多,轩辕宏业一向不喜欢太过娇纵,不过一人登山而已。
送仙山紫气东来,云海浩荡,上山阶梯之上人来人往,却没人能将这个身穿白衣的太子认出来。
上到最后一步阶梯之时,云海之旁正有一小道嘴里念念有词,并时不时掐指一算。
不敢小瞧了这送仙山的道士,也不理会那香客们宛如看傻瓜一般的眼神,轩辕宏业走近那小道身前。
“小道你算出什么了?”
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道看向翻腾的云海又看了看九天之上的长虹贯日,他轻声道。
“连窥天河,气运如蛇,天下有陆地神仙现世。”
继而有一只足可飞行千里的信鸽长途跋涉扑腾而来飞直当朝太子肩头。
取下那信件打开一看。轩辕宏业如遭雷击。
那信上寥寥数语。
老爷子一剑开天门,终入陆地神仙之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