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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想要杀了他……还是杀了自己?”
西里尔持金属片的手顿在半空,犹如见鬼了一般猛回头,就看见一名相貌有些熟悉的侍者立在一旁,半弯着腰、以古怪的表情看着他。
“你……杰勒米?!”西里尔不可思议地道。
“杰勒米”笑了笑,“西里尔先生还真是记得府上每一个侍者的名字面孔啊。”
西里尔面色一变,猛然起身离开床沿,“不对,你不是杰勒米,你是谁?”
“我得感谢安格斯先生支走了你们,不然我确实无法如此轻松行事。”这个突兀冒出来的怪人语气轻佻,还冲西里尔扬了下眉毛,“阿西娜女士与你朝夕相伴,却是完全不够了解你呢,西里尔先生。”
“你……你是谁?”西里尔面色数变,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直退到墙壁边缘。
“我是谁并不重要,西里尔先生。”这个怪人说着话,开始脱身上的侍者服饰,“不过呢,帝福尼·林赛作为我的压轴猎物,是不能让给你的。”
“什、什么?”西里尔膛目结舌,手中的金属片掉到地毯上了也没有发现——他隐约有些不妙猜测,但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脑中冒出来的诡异想法。
“如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不需要我回答吧。”怪人已经脱下了侍者服饰,里面穿着的竟然是一身做工精良的三件套礼服;这人说话间扭了下脖子、活动了下身体关节,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他的身躯居然稍稍拔高了几分,藏在侍者服装下的那套略嫌宽大的三件套礼服也被撑出完美的流畅曲线来。
“啊……啊……”西里尔极度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人依然顶着侍者杰勒米的面孔,但给予人的感觉已经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从谦卑的年轻人摇身一变为气质高贵的贵族绅士;他想起安格斯特意提起过的“极善伪装”这一特色,不需言明,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死神伸手向呆坐床上的帝福尼鼻端前晃了一下,本就不甚清醒的帝福尼眼睛一闭,一头栽倒;捞起胖胖的城主大人往肩上一抗,死神转头看一眼跌坐在地上的西里尔,俏皮地眨下眼睛,嗓音变成了沉稳的男性低音,“作为‘共犯’……还请帮我拦住后面那两位骑士。”
“什……么?”西里尔神情呆滞,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走廊上传来沉重脚步声;他下意识看了眼房门方向,又连忙收回视线,却见死神与帝福尼都不见了,而大床后面的帘子被掀开一半、隐隐露出墙体中的暗道。
“死神”究竟是如何得知帝福尼卧室中的逃生暗道已不重要,走廊上的脚步声愈近、西里尔根本来不及做出其它反应,他猛地从地毯上蹿起来、踩上大床翻过去,急促地将墙体上的暗道机关关闭、再将掩盖其上的帘子拉下来盖好。这一切刚刚做完,急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城主大人?西里尔先生?”
西里尔听出那是安格斯先生的同伴、两位托莱先生的声音;他也说不清楚为何自己会想要替死神做掩护,但他知道,想要向帝福尼下手的自己确实也能算是死神的“共犯”——
深吸一口气,西里尔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紊乱起来;他扑向大门,猛然打开,看见托莱兄弟后不待他们开口便抢先以惊魂未定的声音失措地道,“天父啊——两位托莱先生,请帮帮我,城主失踪了!”
散场时间到了,会场的双排大门大开,在几位夫人们的笑脸中,成群的仆人鱼贯而入,带领着客人们有序地退出会场、离开城主府邸。
中庭另一侧,未被大火波及的园林之中,安格斯静静站在花木阴影之间,遥遥注视远处排灯下缓缓步出的长长队列。
“被搅局了吗……那两个小家伙发现到什么了吧。”
被常青木的叶片分割成细小光点的月光下,黑魔法师神态悠然地自言自语。
“这样的话……对方的行动轨迹就得改变,也得多费些时间了。”
在城主府中潜伏了近两月,死神几乎摸清了这儿的每一个角落。
顺着地道离开帝福尼居住的大屋,他再次回到正厅附近。整座府邸除了后院就是这儿的建筑群最众,阴影之处自然也就更多。
某处临近水塘的凉亭中,死神放下晕迷中的帝福尼,将他与已经在这儿躺了一会儿的某个头发花白的老贵族并列;伸手从腰包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拔开瓶塞,将瓶口往帝福尼鼻端下一晃。
帝福尼有些急促的呼吸在数秒后转变得轻缓悠长,彻底地昏睡过去。
这一片亭台楼阁在夏天时是最受欢迎的,到了冬天时就几乎没人愿意靠过来,成了死神的天然临时据点。他丢下这两人到另外的亭子去晃了一圈,再回来时,身上那套扎眼的三件套礼服不见了,换成了常见的女仆服饰,而他本人也从略有些英俊的男子变成了容貌普通、身材略微有些丰满的年轻女性。
他……或者说她,手中抱了一大团杂乱的物品,回来后先蹲到那名头发花白的老贵族身边,思索了下后轻声自语了一句,“……算了,就让你也加入这‘最后的戏码’。”言毕,她将一根中空的软管插|进老贵族的鼻孔之中,用贴纸将其固定,而后以防水的油布把这个老贵族层层包裹起来,只留软管的一头在外面。
将被包裹得跟尸体一般的老贵族搬到人工溪流旁,在其身上绑了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沉入水中;露在外面的软管另一头绑在一块带有浮力的奇异小木块上、放置于水面。而后,她蹲在溪流边,计算了一下被沉入水中的老贵族顺着水流漂流的速度,暗自点了点头。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半天也就飘到点了。”
又将帝福尼如法炮制,干完这套把戏后时间已接近午夜一点。
府中大致上是比较安静的,看来帝福尼的情人们很冷静,没有将城主“失踪”的事儿暴露出来。死神回到内院,像个轮值的守夜女仆那样装模作样地巡视地,所见到的情形如平时一般稳定——值夜的女仆和男仆仍旧和平时一样偷偷躲起来喝酒赌钱,没什么特别的异样。
死神正大光明地在内院转了一圈,穿过游廊、走出门厅,最后顺着花园里的鹅卵石小道,来到内院的仆人们居住的区域。
内院的仆人居住区可比外院的房舍整齐洁净得多,如帝福尼的贴身仆人,更是每人都拥有单独的房间。
当然,死神不会去那些会让自己暴露的地方——她跟那名男仆与阿西娜的临时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在杰夫·桑德利与帝福尼被她得手之后。
她直接走进了普通女仆们集中居住的平房区,手上多了件有些破旧的女式外套;步履沉重、哈欠连连、神情疲惫,和普通的收工后的女仆没有任何区别。
在某个在外值夜的女仆房间中睡了一夜,天亮前,死神在这房间的主人归来前整理仪容,赶在被左右居住的人发现之前提前出门,混进早起的仆人堆里,并似模似样地做起活儿。
整个早上都没什么事,大部分的仆人都草草干完分配到的活计后各显神通地偷懒,死神也没有例外。跟一群等级不高的仆人们凑到一块儿赌了几十个铜币后,她离开的契机来临了:午餐时间到了。
城主府上人口众多,全部一起用餐是不实际的;一般来说,帝福尼·林赛老爷与他的情人会先进餐,而后轮到他的儿女们、再来是管家与资历深厚的仆人、内院的仆人、最后才轮到外院。
排前面的且不说,轮到最后两批人进餐时,是城主府中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厨房是不会安排太多固定的人员的,主要的原因不是担心偷吃,而是主人家害怕被下毒。到了底层仆人们进餐的时候,自有执事安排轮值的人去协助厨房发放餐点。
帝福尼的失踪,死神心知肚明。这种事情发生,府中并没有正式的女主人,压根不敢立即就将事儿揭出来——不能拖到林赛家另外指派新城主过来或是扶植某人上位,过早地暴露信息等于是把一群身份地位不够却坐拥大笔财富的软弱眷属呈现在城中的虎狼口下。
帝福尼再怎么无能,他拥有林赛家的姓氏就能庇佑他那成群的情人、儿女;若是他不见了,别说外人,他那领着一群职业级护院打手的大管家拉格伦就得先从这个奢豪的府邸中撕下一大块肉来。
在这种严峻形势下,帝福尼的情人们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就不错了,哪还有心力来监管府内的秩序;死神很轻易地混进了分派餐点的人手里并轻轻松松地到了外院,在人多事杂的外院溜达了两圈后再度改头换面,半小时后,她——应该说他了,以一副精干跑腿的形象拎着个小钱袋,从城主府供给仆人进出的小门里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相比城主府中的平静,哈罗德城上城区倒是显得有些风声鹤唳——杰夫·桑德利的死讯传开了。
这是某位情人的手笔,别人不说,帝福尼的六位情人何其精明,是绝没有为帝福尼的失踪负责的打算的;既然要私逃,那么漏些口风吸引人们注意力势在必行。
五位老贵族一夜未归倒还没有闹开,这些贵族们不像帝福尼那样没有正式的夫人坐镇后院、情人尽可以养在家里,家外有家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杰夫·桑德利这位戒卫队总长惨死于死神之手,这事儿已经足够具有轰动性了。
桑德利的总长之位被人觊觎已久,哪怕他的下属中有忠于他的人决心为其复仇,但说到底并没有为了这位总长就强行搜查城主府的勇气——城主大人让他们包围城主府一整夜已经算是对桑德利的负责了,没有将死神搜查出来,也不能责怪于城主大人的无能不是?而领回了桑德利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后,戒卫队的人结束了程序般的伤心愤怒,总是要面对现实的——下一任总长由谁担任?
死神走在上城区豪门大户的府邸之间,沿途就听见不少人家的仆人、门房之类集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关于戒卫队的变动——总长大人那种高不可攀的存在都死了,接下来遭殃的会是哪一家的老爷呢?对于不会危及自身的城市怪谭,底层的人们总是相当热衷的。
死神没有在上城区逗留,走了二十分钟穿过几条大道后,来到了与中城区相连的内城门。穿着城主府下人服装的他自然不会被守门的城防队守卫为难,轻松地穿过两个城区之间的隔离带、在中城区中绕了半圈后,来到一截清净的河面——穿城而过的运河分支经过上城区后转到这儿,再穿过南城区出城;城中的河段就这一截最为僻静,再往下百米、与南城区的另一条运河支流汇聚后,那可是个相当热闹的水上集市。
“哦噢……你赢了啊,安格斯。”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这个声音并没有让死神有任何出奇,但听到对方喊出的名字,死神轻松自若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面部。
僵硬地侧过头,这条运河支流的的风景树绿化带下,木制长椅前或坐或站的五人,其中三人皆是熟面孔。
“这家伙还真沉得住气……”一夜未眠,眼下挂着两团青黑的东懒洋洋挂在弟弟肩膀上,侧头对南说道。
“……”南抱胸而战,脸色不怎么好看。
“还在为我的隐瞒生气?大度些吧,小家伙,我只是指望你们替我分担一半的事务……但显然,你们连他的脚步都追不上,就更别提限制了。”安格斯昂头看向托莱兄弟,轻轻一摊手。
“……安格斯先生,无论我如何在回想中美化你昨夜的行径……都看不出你有任何对他人的尊重。”南怨气深重地说道,“说到底,你干的事儿不就是支开所有任何会对死神形成阻碍的人、替他创造条件吗?”
安格斯一撇嘴,“跟没有情趣的人打交道可真无趣。”
“你!”
“好了好了,别逗我的小家伙。”格洛丽亚打圆场,并好奇地不断打量不远处整个人都僵住了的死神,“死神差点儿从你的天罗地网里逃出去,哪能强求南他们追得上他呢。”
“恕我直言,女士,安格斯先生昨夜不但没有好好地做正事儿,反倒是给我们这些做事儿的人添堵……”南黑着脸说道。
“你应该知道他是个多么恶劣的家伙,南,就别跟他计较了。嗨,尤纳尔,别看了,把人带过来。”
笑嘻嘻地蹲在一边的尤纳尔大步走过去,伸手将立在河边的死神捞过来往胳臂底下一夹,大步走回来。
“先回酒店吧。”格洛丽亚当先站起,“安格斯,城主府那边短时间内应该没事?行,那就晚点再说。东,南,干活儿了!”
托莱兄弟闻言,双双往绿化带的灌木丛中一弯腰,拖出来两个人形油布包……
南城区戴安娜酒店,一脸麻木的死神被按着坐到长沙发中间后,双眼直视安格斯,第一句话就是,“安格斯先生,你违规了?”
坐到单人扶手沙发里的安格斯从狗腿的东那儿接过茶水,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后才说道,“这可真失礼,死神阁下,破坏规则的话,游戏还有何乐趣可言?”
死神冷笑不言。
“我名为格洛丽亚·飓风,以施法者的名誉起誓,我可以佐证,安格斯·末日审判在与死神阁下进行的游戏中没有使用任何施法者手段。”边上的格洛丽亚一本正经地说道。
死神脸色一变,看了格洛丽亚一眼后对上安格斯的眼神儿完全变了。没有使用施法者的手段,那就是对方把自己放在普通人的立场上与他进行了博弈?他输给了一个没有超常力量的人?!
“让我从头说起吧。”安格斯放下茶杯,双手在腹前交握,大方给了死神一个浅浅的、没有任何恶意的笑容,“就像我跟你说过的……帝福尼给我指派的男仆换成了你后,我就确定你潜伏到我身边了。我当着你的面安排了帝福尼的情人们任务,让他们给你空出表现的空间……而你也不负我的期望,在会场出现空档后抓紧时机引走了你的目标、那五个老贵族。”
“再来,你让阿西娜给护院们送宵夜,酒水里的添加物没有任何毒性,但能引发拉格伦喝下茶水中的药物作用,以此限制前院执事毕维斯的行动,而后在中庭进行布置。烧起大火后,一方面你引走了前院仆人们的注意力……一方面,你摆出来的四具尸体让帝福尼的六位情人认为:你针对的只是参加晚宴的客人。这样一来,他们会盯紧会场,却忽视了你的最后一个目标,帝福尼。”
“当然,你也有那么点小小失误,一是西里尔不是你们所预想的那种卑劣之徒,他居然也盯上了帝福尼,并在你下手前带走了他。二是,我们的两位神圣骑士猜到了你的动向,并紧追着你的脚步,让你不能在劫走帝福尼后顺利潜进客人队伍里离开。”
“这俩个突发事件让你不得不放弃俩件收尾工作——一是你杀死那四名贵族的第一现场来不及处理、二是你藏匿在会场中、城主席位下用于给帝福尼伪装的工具来不及收回。”
死神脸色数变,阴晴不定了一阵后露出笑容,“这些缺陷……我想并不足以暴露我的逃脱路线吧。”
“你从会场中带走的第五位老贵族。如果不是你被两位神圣骑士迫走的话,他应该会在散场时露面一次……他的尸体会以夸张的形式登场,让退出城主府的客人们受惊大乱,让你能将伪装成醉鬼的帝福尼轻松带出去,是吧?”安格斯语气平静地说道,“但帝福尼被西里尔劫走、两位神圣骑士还追了上去,这打乱了你的计划。但你并不是一个喜欢‘浪费’人,你具有极强的表现欲,你必然会将那个老贵族利用到极致……而你又错过了大批客人离开的时机,这样一来,你的选择就不多了。”
在死神又难看起来的脸色中,安格斯笑了笑,“说穿了其实不值一提……从西里尔手中夺回帝福尼的你肯定不敢过多地利用城主府的地道,虽然你相信西里尔会为你保密,但你不会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这上面,所以你不可能再走进地道。那么想将两个成年男子的躯体带出府,你所能依赖的也只有水路了……顺着城主府流出来的水道往下搜寻,在中城区最僻静的河道中发现人为设置的拦网和被截住的两个人形包裹……实在毫无难度,你说呢?”
死神无话可说,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在进行计划时居然考虑过种种失败后的应对……不得不说,你的智慧是我生平仅见。”对于安格斯来说,这是他能给出的、相当高的赞誉,“西里尔也确实没有出卖你,即使他已经决心自断生命、将希望都交给了别人。”他上身微微前倾,以一种看待珍稀物种的目光看向死神,“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能那么快就对我的建议作出反应,竟还保留了帝福尼与那个老贵族的性命。说说你接下来会对他们的处置吧,作为对我赢得游戏的奖赏,怎么样?”
格洛丽亚与尤纳尔面色不变,但托莱兄弟盯向安格斯的目光已经不能用惊悚来形容了……这家伙还向死神提出了……建议?!
死神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愿赌服输地说了,“……如你所说,肉|体上的痛苦比不上精神上的折磨……所以,我想对这两个家伙进行不危及性命的强制性伪装……大约做到他们熟悉的人都认不出来、以及无力自救、求救这个程度。然后将他们送回他们的最亲近信任的人会出没的街道,让他们在街边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