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野城市政厅。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七层崭新大楼,总共花了财政部门三十多万金币,外层的墙壁上粉刷了一层凯隆最崇尚的金黄色,庄严大气那是没得说。 单论美观,布兰提斯的市政厅都比不上。 经常有外地来的官员看到这栋大楼,都会露出艳羡和惊叹的神情,然后引得当地官员们一阵得意的笑声。 而此时,热野城的市政厅官员们,却没了这份心情。 位于大楼顶层的会议室内,不少官员站在窗户前,看着楼下那成百上千聚集于此的抗议者。 他们手里拿着耕地用的锄头和叉子,举着大片的横幅,上面用猩红的大字写着提高本地粮价、恢复商道运行之类的话。 甚至怕这些官老爷们不了解他们的确切意图和事情经过,还有不少人喊着统一的口号,将因为商道堵塞导致诺亚商人无法像往年一样收购自家粮食,致使本地商人压低粮价的事情详细解释起来。 然而这些人实在是太天真了。 热野城市政厅当然知道今年因为诺亚商人进不来,本地粮商又向多年前一样联合起来控制粮食收购价格事情。 因为……这件事就是他们策划的。 近几年因为与诺亚的粮食贸易协定,诺亚商人蜂拥而至,凯隆的粮食贸易市场在七年前瞬间进入自由交易阶段,贵族和本地的大粮商再也无法用低廉却不容拒绝的价格收购粮食,再高价买到诺亚去。 现在,因为凯隆王国两大势力争夺议长职位,商业贸易受政治斗争的影响不可避免的遭到破坏。 但这同样也是一个撕毁之前与诺亚协议的机会。 无论是贵族派还是王室派的官员,他们不知道商道阻塞,诺亚立刻就会派人过来洽谈吗? 不知道底层民众会因为粮价再度跌入谷底而产生强烈不满吗? 他们当然知道。 但为了将诺亚的粮食收购商赶出凯隆,重新掌握这份凯隆王国最大的贸易蛋糕,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这是整个王国所有权贵们的一致决定。 “闹事的人有点多,而且反应也很迅速,背后应该有人。” 一名戴着单片眼镜、头发银白,穿着高档燕尾服的男人靠在会议室墙边,手里拿着雪茄抽了一口。 “哪次游行的背后没有几个暗中推手,不过这次是谁?” 站在他旁边,手里端着杯红酒的男人淡淡环视了一圈会议室内的其余五人。 热野城的政府官员和部门有很多,但真正掌管这座城市以及下辖十余个小镇总计百万人口的,只有此时房间内的六个。 刚才说话的这两位,就是王室派和贵族派在热野城的代表,市长伊思科和财政局长叶莱。 面对后者质疑的话语,市长伊思科微微一笑,走回自己的主位坐下。 “别那么疑神疑鬼,重新垄断粮价是我们两方共同的利益,在座的人里不会有人愚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莱不置可否,也回到了会议桌旁,示意大家开会。 几人回来落座后,伊思科将雪茄按在手边的烟灰缸熄灭,手指敲了敲桌面,这是他说正事时的习惯动作。 “现在城里的情况怎么样,到底有多少人参与抗议?” 城内负责治安和犯罪案件的治安局长开口道: “咱们这条政府街道上有一千多人,街道两头都被堵住了,但还没发生什么暴力事件。 码头那边,也有几百人抗议示威,好像还在找那些来自诺亚的商队和货船,想让他们站出来收购粮食。 至于富人区和商业区的街道,倒是一切正常。” “呦?这次他们还挺老实。”一位体型魁梧,满脸狰狞的高大男人咧嘴笑道。 他是城防军的负责人,子爵贵族,与之前开口,隶属于王室的治安局长,形成了热野城暴力部门的平衡格局。 “现在老实,不代表会一直老实,我看他们情绪挺激动。”叶莱冷笑道。 凯隆的民众抗议游行和暴动之类的事情,一直都时有发生,在座的几人对此都有不少经验。 很多时候,这帮人开始只是喊喊口号,堵堵市政厅大门,但要是你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很快就会引起他们的怒火。 而热野城,从来没有因为这些游行而妥协过。 他们往往都是派城防军进城,直接用手持刀剑与长枪的士兵将打散、抓捕,每一次都能成功解决问题。 市长伊思科斜靠在椅子上想了想,道: “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先派人下去跟他们谈一谈,找出几个领头的,事后也好找人算账。” 然而,叶莱却有不同意见。 “我看还是直接让城防军和治安局下场,抓一批人之后,自然就能问出来是谁指使的,你派人谈判要花不少时间,难道一直让城里的居民们担惊受怕?” 伊思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直接抓人确实能最快解决如今城内颇为混乱的局面。 但凯隆毕竟是个议会制国家,你谈都不谈直接上来就抓人,肯定会在一部分旁观者眼中落下坏印象,毕竟这跟之前领主制时期的独裁有什么区别。 他是市长,城市的首席执政官,这个罪名想让他来背? 所以,他丝毫没有理会叶莱的建议。 “派个中层官员下去跟他们吧。” 治安局长点了点头,起身下去通知。 城防军的那个大汉也一同离开了,他们两人还要去调集手下,等一会儿好动手。 …… 此时市政厅门前的街道上,参差不齐的口号声和叫喊声响成一片,大量愤怒的农夫们不断朝市政厅大楼呼喊着。 “提高粮价!取缔奸商!” “打开商道!自由市场!” 比伯带着自己的大儿子锡克,两人合作举着一条写有类似口号的横幅,站在人群中同样大喊。 要说人类是群体动物呢。 本来比伯并不是一个很好怒的性格,曾经参与过暴动的他,今天过来的时候还心怀忐忑。 但在其他那些同样早就算好了今年粮收,用钱的紧迫程度更甚者的带领下,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愤怒了。 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好日子。 之前的压迫已经是过去式了,我决不允许再回到过去的生活。 比伯在这种情绪的引导下,声嘶力竭的喊着口号,脸色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变得发红。 而比伯身边绝大多数人,表现跟他如出一辙。 如果勒斯在这里并看到这一幕的话,肯定会意识到,‘民心可用’四个字。 在部分人的带动下,整个群体的情绪已经被高度统一和拔高。 而且这里面还涉及气势、心理等因素。 总之,只要这股情绪能够保持,那么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市政厅的官员们对自己的要求有丝毫敷衍的。 如果有,那么……他们可就不是仅仅用口号来宣泄心中的愤怒和不满了。 而市政厅的大人物们,却丝毫没有察觉,这次的抗议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也并不知道,当一个过惯了穷苦日子的人,在享受了更好的生活后,是多么不愿意它再被夺走。 经过伊思科几人的决议,一名市政厅的书记官被派了下来。 这名衣冠楚楚、一副社会精英样子的年轻官员面色从容的站在市政厅大门口,虽然心中暗骂自己倒霉,却还是忍着发抖的腿肚子,穿过卫兵们的人墙来到抗议人群面前。 然后,他尽量收敛自己那高傲的神情,让自己显得更加平易近人,更尊重这些底层的肮脏猪猡。 “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我叫法斯特·赖昂内尔,是这次负责解决问题的市政厅代表。 大家不要再喊了,请派出贵方的代表,咱们也好进行谈判。” 法斯特的话语有些效果,至少比较靠近前排的示威人群已经听明白了。 但问题在于,令他们过来的查卡尔等人,此时却并不在这里。 “那几位阁下呢,刚才我还看到他领着咱们喊口号的。” “好像是去码头那边了吧,据说找到诺亚的商人了,但治安局的人不让咱们和诺亚粮商接触,所以查卡尔阁下他们去协调了。”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咱们选几个人去吧。” “只能这样了,谁要去?” “这个……” “你来吧。” “我……我不行,我嘴太笨。” “真孬,我去谈,你们谁跟我去?” 在法斯特等得快不耐烦时,十几个神态各异的农夫代表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他们之中有的意气风发,觉得真是没白来这一趟。 而有的则扭扭捏捏,带着些怯懦的神态,畏畏缩缩站在后面一点的位置。 一辈子都在耕地的农民,面对城里的大人物时,不管有理还是没理,先天就觉得自己矮上一头。 要不是每个镇子都需要派一个代表,可能还真不一定能找出那么多大家信任,又愿意站出来的。 不过,人性百态。 有人怂,自然就有人勇。 乡下人不代表就都胆小。 比如现在站在法斯特面前这个打着赤膊的壮汉,就一脸昂扬自信的开口道: “怎么谈,你说吧。” 书记官强烈忍耐着对方身上的臭汗和自己眼神中的鄙夷,微笑道: “请问怎么称呼?” “桑迪。”壮汉哼了声道。 再次于心中嘲笑对方第一次见面却不报全名的粗俗行为,法斯特索性也没了一点寒暄的意思。 “你们的要求,市政厅都已经了解,主要是粮价问题对吧?” “对,眼看着现在就是收割季,我们的小麦收上来,结果却买不上价,这可不行。” “你们想卖什么价格?” “嗯……”桑迪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人,有些不太好拿主意。 他们之前没想过具体的价格,从出发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查卡尔那些号召者在计划。 不过,桑迪心理也有数。 “总不能比以前的价格低吧,去年是多少,今年就是多少吧。 你们要是不让诺亚的商人进来,那就按照他们的价格收也可以。” 法斯特闻言忍不住笑了。 “桑迪先生,我想你应该清楚,面粉、番薯、土豆这些粮食的价格,每年都是浮动的。 就说凯隆种植最多的小麦面粉吧,那肯定是一年一个价。 去年诺亚刚刚结束战争,粮食消耗非常大,所以才有那么高的价格。 市场是浮动的,商人们需要根据运输成本、人力成本、粮食总产量等……” 桑迪大手一挥,粗鲁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懂这些,你就说你们能给什么价吧。” 法斯特微微一笑,道: “十银隆每百斤,这是市政厅补贴后的价格。” “什么?!” 不仅桑迪,就连他身后那些代表也叫了出来。 “这个价格太低了。” “绝对不行!” “我们镇子的本地粮商还给九银隆一百斤呢,这根本就没涨多少。” “是啊,这点钱交完税还剩什么。” 所有人都气愤的说道。 这个价格跟之前没签贸易协定时,本地粮商垄断的收购价格差不了多少。 “你们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脾气本就暴躁的桑迪忍不住推了法斯特一把。 后者身体本就相对瘦弱,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而桑迪的这一行为,也立刻引起了市政厅卫兵的反应,几十把弓箭和刀枪立刻对准了他们。 连锁反应立刻出现,后面的农夫们见卫兵们剑拔弩张,也立刻上前了几步。 要放在平时他们可能不敢,但今天他们的情绪不一样,不少人甚至举起了从家中带来防身的草叉和柴刀,与卫兵们对峙。 法斯特见状,立刻上前道:“别激动,我没事。” 他不在乎这些土鳖们真的暴动,但却不能是因为自己,否则一定会留下政治污点。 心中暗骂了几句桑迪这个猪猡,他重新来到众人面前。 “价格接受不了可以谈,但……我草!” 法斯特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根利箭忽然出现在眼前之人的胸口。 鲜血缓缓从桑迪的胸口渗出,他本人低头愣愣的看着,几秒钟之后,噗通倒在地上。 法斯特瞬间扭头看向身后,只见站在台阶上那两排手持弓箭的卫兵中,有一人显得十分突兀。 别人都是张弓拉弦,箭矢搭在手上。 只有一位面容冰冷的士兵,右手空空如也。 他左右两侧的同伴此时也都看了过去,很是纳闷平时箭术最好的战友,为什么会误发。 法斯特见此一幕,并没来的急思考其它,他的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扭在身后的脖子没有再回来,而是他的身体跟着脖子转身,撒腿就朝卫兵们身后狂奔。 于此同时,愤怒的吼声在身后此起彼伏的出现。 “他们杀了桑迪!” “给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