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隆的社会环境与诺亚不同,这是基于国家政策的区别。 诺亚是个依靠地理位置的商业王国,主要收入来自于贸易和关税,人口居住相对密集。 一般在一个行政单位内,诺亚的城市人口和村镇人口处于五五分的状态。 城市人口根据所处位置不同,分别从事矿产、渔业、小商人、作坊工人等等工作。 而围绕在城市周围的乡镇人口,则为这些城市提供粮食蔬菜、水果、肉类等农副产品,形成一个稳定的供需。 但在凯隆王国,这里的大城市很少吗,除了像奥古斯这种首都以外,其余地方城市基本都只有二三十万人。 而剩下的人口,都分布在凯隆王国那广袤的平原上,以一个个小村镇的形式,经营着底层人民赖以生存的那点自家土地。 比伯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家里有五亩还算肥沃的土地,这是他一家五口人赖以生存的保障。 这天,他坐在自家的稻田里,嘴里叼着自制的土烟卷,看着三个儿子辛勤的在田里劳作。 如今正是九月夏季,地里的麦子都长熟了,硕大的麦穗全都压弯了腰,趁着还没到雨季来临,所有的麦子都要被收上来,以免一场大雨后泡水遭了殃。 他们全家,可就指着这些麦子过活呢。 看着那金灿灿的麦田,比伯不禁回想起六七年前时过得日子。 相比于现在,那时候才是真的苦。 凯隆可耕种土地很多,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用来种粮的田地。 一亩地可以产五百百五到六百五十斤麦子,研磨之后怎么也能剩个五百斤面粉,省着点吃,够两个成年人一年的口粮。 这样一来,大富大贵不敢说,比伯家的这五亩地每年产的粮食,倒也足够他们家生存下来,节省一点的话,更是能换些钱来购置点别的东西。 但这在当年只不过是幻想罢了。 粮食下来后,农民们要给王国交税。 而这个税收,凯隆王国不要粮食来抵,税务官们只要钱。 农民们没办法,只好将自家当做口粮的面粉磨耗之后去找粮商们换钱,然后在上交那笔土地税。 而在这中间,就孕育出了凯隆王国底层最大的问题。 粮食收购这个行业在凯隆一直都被权贵和大商人垄断,粮价是多少,完全由他们这些大人物联手操纵。 农民们手里的粮食,每年都被迫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他们,然后再由这些人转手卖到国外,赚取大量差价。 不是没有商人选择提高售价来达到打破垄断的目标,也不是没有农民抗议,但面对那些联合在一起的掌权者们来说,这些反抗全都无济于事。 迫于税收的压力,农民们只能把粮食低价换成钱,然后再给税务官们交税,最后能剩到手里的粮食和钱,顶多混个饿不死而已。 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后却什么也剩不下,着实有些可怜。 不过,这一切在七年前发生了改变。 在凯隆王室伊莎贝拉公主的强烈倡议下,王国派出使团前往诺亚,与对方签订一系列的粮食协议。 自此,凯隆的粮食收购价格再也不受那些权贵们的控制,大量来自诺亚的商人将面粉、土豆、大豆等粮食的价格连连抬高,最终涨到了原有价格的二点五倍。 这样一来,凯隆农民们的生活总算有了显著提高,日子逐渐过得富裕起来。 虽然距离温饱还有些差距,但比伯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日子过得不再紧巴,不用挨饿、手里也能攒下一些钱。 ‘明年家里应该可以买上两匹小马,养大了之后再生几个马崽,这样那三个臭小子成年分家之后,也能尽快把日子过起来。’ 这位中年农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以前活下去都成问题,现在的日子是真的不错。 “赞美公主殿下,多亏有这么善良的人帮助大家。”比伯自言自语的对那位声望极高的公主感谢道。 话音刚落,坐在道边的他便看见乡道上有个同村人赶着辆马车回来。 比伯举手朝他打了个招呼,笑着说道: “列齐,这是从哪回来啊。” 这人与比伯从小住在一个村子,关系还算不错,索性就把马车停了下来,面带忧愁的坐到他旁边的田间地头上。 “怎么了这是?”比伯递过一碗水,有些不解道。 时值收割季节,今年气候不错,大家收成也都可以,正应该是高高兴兴把麦子收了,去镇上或者直接去城里找商人换钱的时候。 对方愁眉苦脸的表情,可真是有些奇怪。 名叫列齐的村民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把碎烟叶,用城里捡来的报纸撕成条,裹出两根土烟来。 两人一人一个抽了几口后,列齐才开口道: “我刚才去镇子上了。” “哦?干什么去了?” “去卖粮。”列齐指了指道上的马车。 “这个时候卖粮?太不划算了,急着用钱吗?”比伯惋惜道。 才刚开始收割,而诺亚那边来收购粮食的商人要过段时间才能大批过来。 现在就卖的话,收购的人都是些实力低的小商贩,给不上价钱,而且每年的粮价都有波动,大家都是观望一阵,等那些商人都出价之后才开始卖粮的。 列齐摇了摇头,他倒不是急着用钱。 “之前城里的商道就堵了,据说是那些官老爷们争权导致的,谁家的货船和马车队都不让过,我怕这种情况一直没完,才紧忙割了麦子去镇上卖掉。” 比伯对此不是很在意,随口说道: “前段时间我听人说了,等粮食都下来后,那些官员们也就闹得差不多了,不会影响咱们卖粮的。” 自从与诺亚签订粮食协议后,每年的粮食都不愁卖,尤其是前年,据说是诺亚那边打仗了,高涨的粮价更是让他们赚了不少,比伯不觉得今年会突然出什么问题。 列齐却叹气道:“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去镇上看看就明白了。” “嗯?镇上怎么了?” 列齐扔掉烟头,站起身将马车的帘子打开,里面正堆满了一袋又一袋的面粉。 比伯扭头一看,不由惊讶道:“你没卖粮食?” “是没卖出去,镇子里一个诺亚商人都没有,听别人说,因为整个王国的商道都不畅通,所以今年诺亚那些商人都没提前过来,之后会不会来也不一定。” 列齐脸色十分难看的说道。 聪明人不只他一个,去镇子上的时候,他遇到了不少提前来卖粮的农民,结果和自己一样,全都空手而回。 凯隆本地的商人似乎知道诺亚人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甚至今年都有可能来不了,所以把粮价降得极低,没人愿意卖,只能把粮食再给拉回去。 可听那几个本地商人的意思,凯隆前段时间停止了和诺亚使团的谈判,两国贸易的事情陷入了僵局,今年肯定是没多少商人来采购了。 比伯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有些急了。 前脚还在想着拿卖粮钱加上之前几年攒下来的存款,去给三个儿子置办点家底,结果这没过多大会儿工夫,就听到这么个坏消息。 “怎么可能呢?前面那几年都是好好的,怎么今年就不行了呢!?” 没了诺亚那些‘豪客’,凯隆本地的商人不得又像当初那么压榨他们? “今年这不是特殊嘛,听镇子里的商人说,老国王已经不行了,议长的位置,现在由大王子和贵族们在争夺,商道断了的原因也是这个。”列齐连连叹气道。 话说,这凯隆王国最底层、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平民都知道了上层之间的斗争,也正从侧面证明了,两个势力间的争斗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听到粮食可能卖不上预期中的价钱,比伯也没心思再聊,他回到自家麦田里,拿着镰刀跟三个儿子继续干活。 直到晚上,看着已经被收割大半、堆在谷仓中等待研磨的麦子,比伯决定明天就先磨出一部分面粉来,亲自去镇子上看看情况。 过了两天,比伯拉着刚刚从磨坊下来的一车面粉,套上自家的老马,领着三个儿子一起去了镇上。 到了之后稍微一打听,比伯就确认了同村的列齐一点都没骗他。 往年早早就在镇子口摆下桌子的诺亚商人,今年是一个都没来! 而他派去打听粮价的大儿子也很快跑回来,说镇子上那几家本地粮店给的收购价格低得离谱。 比伯蹲在马车旁,手里拿着烟,脸色愈发苦闷。 这人一过上好日子,想再回从前就不可能了。 无论如何,他宁可今年的粮食都自个家吃了,也不会卖给那些黑心的本地商人。 但话说回来,不卖粮食就没有钱,而土地税却照样得交。 虽说家里这几年攒下的钱够交税,可这也太亏得慌。 “父亲,要不……咱们回去准备一下,去城里看看?”比伯的大儿子出主意道。 离他们最近的城市叫热野城,就建在横穿凯隆王国的耶露朗河边上,离诺亚国境的距离也不算远。 镇子这里没办法,或许到了城里,可能就有诺亚的商人在了。 比伯想了想,觉得这么办也不错。 虽然热野城离他们有点远,坐马车也要一天的时间,但除了去那里碰运气,他也没别的主意了。 父子几人商议了下,决定今天回去后就准备点干粮和行李,然后去热野城看看那里有没有开货船过来诺亚商人。 然而,刚等他们走到镇子口,就奇怪的发现旁边的道边围了不少人,附近还停着不少运粮的马车,看样子都是来卖粮食却失望焦急的农民。 见有这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聚拢在一起,比伯让二儿子和小儿子看好马车,随后自己带着大儿子挤了过去。 说不定,被那些人围着的地方,就是诺亚来收购粮食的商人呢。 结果父子两人费尽力气挤进去一看,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被人群围在中心的是一个站在木箱上的年轻人,他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做的喇叭,正在慷慨激昂的说道: “贵族和王室都不在乎我们,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权利和地位,眼下的情况就是证明。 没有人关心咱们手里那些粮食卖不出去会怎么样,也没人会在乎咱们会不会因此而饿肚子。 相反,所有权贵们都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和他们贪婪的野心。 看看吧,诺亚商人只不过是半个月没来,这帮奸商们就又回到了七八年前时的样子,恨不得压榨干净我们每一滴血!” “先生!你的意思是,诺亚商人还是有可能过来的?”一名年轻的农夫举手道。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 然而站在木箱上的人却摇头道: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实话告诉大家吧,虽然诺亚使团此刻就在首都奥古斯城,意图也是恢复商道和贸易的畅通。 但是。议会却以一个十分离谱的借口,单方面终止了谈判的进行。 王室和贵族他们都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利,也不想被对手找到机会,所以每个城市都在发生着政治和权利的斗争。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大家,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今年诺亚的粮食收购商绝对过不来了。” 这个演讲者的话,让周围的人们都陷入了沉默。 其实,由于凯隆上层多年来对底层农民的压榨,小规模起义和暴乱时有发生。 大家虽然都是种地的,没什么文化,但这演讲者的说辞,他们很多人都听过类似的。 甚至有不少人都清楚,这位演讲者要干什么。 说到底,也不过是号召他们游行、抗议甚至是打砸抢烧。 而这些行径的后果,所有人也都清楚。 凯隆对聚众暴动等行径一直施行高压政策,参与者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惩罚。 大家对此都有些忌惮。 只不过在这时,一道声音却从人群中响起。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比伯的儿子高举自己的右手,大声道:“我不想再回到小时候那种日子,明明自家地里有那么多麦子,结果却要饿得头脑发昏! 如果我们不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么等到明年又是这样的话,该怎么办?” 他的话传到众人耳中,让所有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是啊,如果只是今年出了问题,那还好接受,毕竟经过前几年的积累,大部分农户家里都有些家底,生活水平下降些就过去了。 但要是明年还这样,那岂不是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忍饥挨饿的状态。 没人会高估那些商人和权贵的底线,这种事情真有可能会发生。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声,表示大家应该做点什么,不求别的,只求让诺亚商人能过来买下他们的粮食。 可这些人说到底都只是农夫,七嘴八舌说了半天,也没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办法。 直到比伯的儿子不顾父亲的阻拦,再次开口道: “箱子上的那位先生,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到此,之前一直静静看着他们讨论的年轻演讲者笑了笑,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拉玛教和慈善救济会的标志在他的衬衫领口一闪而过,又被外套遮住。 “我有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