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谷中,当初封禁战天剑的石台上,那道细细的裂缝还在,只是上面却不再是寒光四射,剑气逼人的战天剑,而是一个人。
他处在石台中心,双臂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锁链吊起,悬在半空。整个人精神委顿,低垂着头,雪白的长发如白练一般垂下,将那人的面目遮住大变,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
如此长发,定然让人以为会是一个耄耋老者。然而他的肌肤却是异常婴儿般细嫩,只是隐隐地泛着一丝不正常的银白色。
再往上看便是他坚毅挺直的鼻梁,透着一股男子的特有的英气。然后便是他明亮的眼睛,居然带着一丝冷锐凛然的剑意,只是被他掩藏的很好,若非细看根本就无法察觉。
漆黑浓密的睫羽垂下,掩盖住他所有的情绪,就这样面无表情的被悬在那里。
他的四周,有无数银白色混杂着青黑色的细线,纵横交织成一张大网。只是那大网上的却又不是简单地网格,而是形成了神秘的花纹,蕴含着禁锢的气息。
白玉沉也没有想到,他不敢将雪暮寒囚禁到剑宗的炼魂峰金针木刺水吞火噬土掩任何一个洞内,当然也包括后来洛自真所建的炼魂洞。所以只有将其囚禁在剑心谷,却没有想到,剑心谷的藏剑台,虽然有着禁锢的效用,却也有温养剑魂的功效。
雪暮寒在其中虽然不得而去,被禁锢了真气,身体和真魂却反而受到了温养,只是这温养却又有些古怪。
将人的真魂,依照剑魂的温养方式来温养,结果有两个,一是这人真魂弱小,直接被温养得失去意识,成为剑魂。二是这人真魂强大,保留了自己的一时,真魂形态有所改变。
所以,在白玉沉寻到鸡皮鹤发,苍老得如同人界耄耋老者,满脸皱纹沟壑纵横的雪暮寒,将其囚禁到此之后,歪打正着地竟然将其温养地恢复了最初时候年轻的容貌。当然,雪暮寒的真魂却难免受到影响,不然他的肌肤也不会泛着不正常的银白色,如同剑气一般。
想到此处,白玉沉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自己的师父凌飞宵和那个鬼修费尽心力折腾来折腾去,又建炼魂洞,又从人界搜罗轩辕剑残魂,还偷偷命卫明杰寻找年轻女修供其炼魂使用,弄得人心惶惶,最终为剑宗招惹了沈衣雪这样一个大麻烦。
可是他却得来全不费功夫,无意的囚禁雪暮寒竟让他发现了这剑心谷中藏剑台的秘密,想当初若是直接将原铭囚禁到此,只怕根本就不用费如此大的周折,便能够将其体内的轩辕剑残魂融入战天剑中,又哪里还会有后面这许多波折?
“雪暮寒。”白玉沉收敛起所有的情绪,盯着石台中心被禁锢起来的人,“怎么样,被当做一把剑的滋味如何?”
雪暮寒低垂着头,连眼睫毛都不曾颤抖一下,安静地如同一尊石像。
这样的后果,往往便是白玉沉被激怒,然后动用真气,或鞭或刺,或刀或剑地上前来折磨他一番。这一点,雪暮寒很清楚,也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只要白玉沉心里一个不痛快,就会到此来想着法子的折磨羞辱他一番。
然而这一次,白玉沉却出乎雪暮寒意料地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暴跳如雷,反而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这笑容让雪暮寒的心里有些疑惑,甚至没由来地从心底生出一丝不安,不知道白玉沉这一次又想出了什么主意来折辱于他。不过,他承受着便是了。
到了现在,雪暮寒觉得,什么修炼,什么飞升,他连想都不愿去想了。自从落冰湖之后,心里的那个女子随着夜流觞去了天魔宗,他的心就好像整个被掏走,只剩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子,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空虚和麻木。
依着剑宗和天魔宗的敌对,依着她对于剑宗,对于凌飞宵的怨恨,再加上战天剑,只怕他们是再不会有相见的时日了吧?
想到此处雪暮寒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当初在点星楼遇到她,决定收她为入室弟子,一是因为猜到她的身份,想要将其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监视罢了。所以才在从圣兽宗去天魔宗的路上,他才会只传授她一些轻身工夫,逃生保命罢了,好让她将来保得一条性命,也算是自己仁慈了。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他也曾想过要将其感化,可是战天剑的状况,命运的转折,却不是他这微薄的温情可以感化。便是他想要补偿,难道还能扭转命运,让她回到她所生活的人界,还她一个原铭平淡终老?
再后来,相处的时间越久,他的心就沦陷的越深,不可自拔也不愿自拔,只想留她在身边,每日看她眉眼含笑,便心满意足,然而注定的事情,终非人力可以改变。
她注定要离开剑宗,带着她夫君真魂所融入的战天剑,也注定要与剑宗为敌,他拦不住,也不忍违拗她的心意,只要顺从她,倾尽自己的全力,让她离开。
只是,她带走了剑宗的战天剑,也带走了他的心。
如今他还能叫活着吗?只不过还剩下一副躯壳罢了,本想着,待夜流觞带着她安然从落冰湖离去,他真气耗尽,便自寻一个清净之地,也不想着恢复,自生自灭便好,却不想却被白玉沉发现,又带回了剑宗。
白玉沉的嫉恨,他懂,不过是当初的一个误会,以为他闭门不出,和沈衣雪在房中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然后觉得处处不如却又处处想要比过自己罢了。
当然,只怕也有当初在从点星楼开始,自己流露出来对此人的不喜,以及后来多次拒绝,不肯收他为弟子,让其无法与沈衣雪成为名正言顺的师兄妹有关,不过是报复罢了,他雪暮寒还承受得起!
再说了一副没有心,没有灵魂的躯壳,会在乎躯壳上的伤痕和痛楚吗?
然而,此刻白玉沉似笑非笑的神情,却让雪暮寒的心里有些忐忑,这样还不如一通肉体上的折磨来得让他心安。
只是,相处了这许久,对于白玉沉的心性他还是了解的,所以也就继续保持了沉默,不发一言。
白玉沉继续一笑,手一抖,便将沈衣雪回给他的那张纸展开,然后动用了一丝真气护住,呈到了雪暮寒的眼前。
同时带了一丝得意的笑,道:“雪暮寒,沈衣雪曾是你的入室弟子,想必你对于她的字迹应该是熟悉的吧?不妨替我看一看,这可是她亲手所书?
雪暮寒身子一震,“沈衣雪”这三个字从白玉沉口中说出,仿佛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一丝轻佻的意味,听在他的耳中,却是如同晴天响雷,瞬间击碎了他所维持的所有平静表象!
这三个字,他曾经在心里念过多少次?他数不清!直到念得自己从心疼到麻木,念得自己不敢再念。
可是,如今竟然从白玉沉的口中再次说出!当然从被白玉沉囚禁到剑心谷以来,对方没少在他面前替这三个字,他也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直要她在天魔宗一切安好,白玉沉愿意说,他听着便是,哪怕没听一次,心都要忍不住疼一次。
雪暮寒楞了半晌,似乎才反应过来白玉沉话中的意思,“她亲手所书”!这是什么意思?白玉沉如何会有她亲笔写的信?
一瞬间,空壳般的心中,似乎被某种异样汹涌的情感充满。雪暮寒很想继续如死灰一般,对于白玉沉的每一个字都无动于衷,却终究抵不过“沈衣雪”这三个字所带来的,心底那一分浅淡若无的甜美。
甚至,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唇角都不自觉的微微扬起。或者从此后再也见不到她的人,看不到她如花一般的笑靥,更听不到她带着感激的情绪唤自己“师父”,或者是背地里偷偷地叫自己“雪暮寒。”能够听到这三个字,也是一种安慰了吧。
思绪流转,却是在天魔宗,自己无心将她拉进自己怀中时候,那种异样的风光旖旎,恍如昨日一般真切,似乎此刻怀中还留着她的体温和甜香。
所以,在白玉沉说出“沈衣雪”三个字的时候,雪暮寒如死水一般的眼睛,终究是有一瞬间的明亮,然后抬起了头来。
他当然认得沈衣雪的字迹,当初在藏经阁,那三日的经书可不是白抄的,虽然当时只是想要利用惩罚来让孔微海暂时将其保护起来,可是那不似一般女子娟秀,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力道,如同她收服战天剑时候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一般的字体,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其实,刻在他心里的,又何止她那一手气势非凡的字,只怕是她的一颦一笑,是她这个人!
这一次白玉沉终于如愿以偿,在雪暮寒一向如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睛里,看到了情绪的波澜起伏。
“白玉沉!”雪暮寒的声音嘶哑,却仍旧压抑不住愤怒和慌乱,“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写给你这么几个字!”
雪暮寒的心,这一次是真的慌了。他一向心思通透,白玉沉对沈衣雪的心思又从不曾隐瞒,这些时日在他面前更是毫不掩饰。他自然也就能够猜到一些什么,只是一时却不敢置信。
白玉沉的脸上浮起一丝得意:“当然是让她服从师命嫁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