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走到书房,回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无光十色的彩虹,雨停了。
不一会,张岱和韩佐信走了进来,相互执礼罢,分上下而坐。张岱道:“数万武昌兵,已安顿在城外,请大哥示下,改如何处置?”
赵谦看了一眼韩佐信,问道:“佐信怎么看?”
韩佐信沉思了许久,沉声道:“全部坑杀!”
张岱听罢吃了一惊,道:“有七八万人!都缴械投降了。”
赵谦沉默不语,韩佐信又道:“大人,北部清军动向不明,时刻威胁我大明。武昌虽灭,湖广尚有何腾蛟、贵州尚有孙可望、云南尚有李定国,皆拥重兵之辈。不听朝廷号令,执戈观望,今灭左良文部众震慑四方,迅稳住南方局势,对付满清才是正策。”
赵谦道:“今我握生杀大权,最忌嗜杀,数万人命,不可儿戏。”
“大人!”韩佐信加重语气道,“满清机构健全,所行政策皆王者之策,乃是我心腹大患。今南方诸侯尚无反迹,可以武昌兵为例,杀之以儆效尤,尽快对付满清才对。大人不可不察!”
“杀气太重,不利稳固人心……”赵谦沉吟不已,又对韩佐信道,“这数万人,皆有父母兄弟,如被我所杀,恨我者,愈百万,今我手握大权,恨者恨于心,今后青史之上,我等岂没有残暴之名?”
赵谦要服韩佐信,已经找到了办法,就是青史留名。
韩佐信的理想就在这里,听罢果然开始对他自己的主张产生怀疑了。
张岱也赞成赵谦不杀的主张,他最不愿意干的事,就是杀俘虏和杀平民。
韩佐信犹豫了许久,道:“但百户以上将官,必须杀之,不然恐生动乱。”
赵谦头:“军官杀掉,军士分而治之。”
张岱突然想起那个帮了自己的左廷贞,便问道:“投靠我们的官员和将领,也要杀么?”
赵谦道:“背弃旧主,没有忠诚之心者,留之何用?”
就三个人,转眼之间就将几万人的生死决定。权柄,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非常恐怖。
韩佐信张岱告辞,赵谦又道:“知会各厂卫的人,密切注意满清动向。”
“是。”
这时在外院,一个二品官员正在和孟凡话,孟凡的级别比那官员低了无数级,但是那官员在孟凡面前却十分恭敬。
这好比外廷的大臣见到内廷七八品的内宫太监,是一个道理。
“昨晚那些人是什么人?”孟凡问道。
官员躬身道:“据查,是盐帮的帮众。”
“都冲到尚书府门口了,他们想干什么?”孟凡怒道。
官员道:“下官立刻下令全力追捕盐帮帮众。”
官员想了想,又低声道,“九妹死了之后,是否要斩草除根,解除威胁?”
孟凡犹豫了片刻,青帮和盐帮不同,她们在赵谦危难的时候帮过赵谦,所以孟凡道:“一个江湖帮派,有甚威胁?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孟将军所言极是。”
孟凡想了想,低声道:“九妹之后,青帮的梅姑资格最老,可令厂卫的人拉拢之,扶植梅姑上位,为我所用。”
“是。”
在孟凡安排九妹死后的事务时,千代还没有动手。无他,对于千代来,要杀九妹,不是件容易的事。
兰姑养得那些蛇,能闻到人的气味,隐遁毫无用处,这也是千代惧怕青帮的原因之一。
千代想了很多办法,颇觉难办。
她来到了南京郊外的一处名曰“万梅山庄”的庄园。这个山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一般大户的庄园(相当于现在的别墅)别无二致,如果对千代来,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便是,万梅山庄乃青帮的产业。
管理庄园的管家认识千代,千代对管家道:“在此暂住两日。”
管家未表示异议,只叫人将事情通知了青帮的人。
已是初夏之交,山庄内的梅林没有花,有鸟叫,很静谧。千代每日在一间静斋里吃素静坐。
千代这样的人在山庄里奇怪地住了几日,终于,兰姑来了,见到千代,疑惑地道:“千代姐姐,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千代紧紧握着刀柄,心道,先杀掉兰姑,那种青蛇便没人控制,再隐遁杀九妹!
但外面还有青帮的人,杀了兰姑,恐怕走不掉,千代于是沉住气。
千代强笑了一下,道:“妹妹,我等总舵主,有要事见她。”
“那你干吗在这里等呀,到茶庄一声不就是了。”兰姑摸了摸鼻子,觉得千代今天非常奇怪,“我去给总舵主,等着。”
下午,青帮总舵主便来了万梅山庄。千代见九妹身边带着几个高手,顿觉机会渺茫,心情更加沉重。
梅姑拿着一叠银票放到桌子上,九妹道:“上次你帮我们办的事,这是酬金。”
“千代并不是为酬金而来。”
九妹看了一眼千代,坐了下来,道:“那你有什么事?”
九妹的随从看了一眼千代手里的武士刀,走了过来,道:“帮里的规矩,请千代姐解剑。”
“慢!”千代看着九妹道,“我今天来,是取总舵主的人头!”
“刷刷……”几个人立刻拔出了武器,挡在了九妹面前,正欲动手,九妹冷冷道:“急什么?”
九妹看着千代,道:“你是要杀我,还是来送死?”
“杀你。”千代按住刀柄,左手已摸到手里剑,“你们要是杀了我,盐帮的下场,就是青帮的下场。”
九妹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我要站着等你杀了?”
千代沉声道:“厂卫和六扇门的人就在山下,总舵主不死,这里所有人都要死。”
房间里沉寂了片刻,九妹开口道:“赵大人为什么要杀我?”
“上次千代为青帮杀陈近南,误了赵君的大事。”千代道,“赵君怪千代不该为别人杀人。”
九妹听罢明白了其中关系,看了一眼千代,心道你怎么没死,反要我死?想罢打量了一番身着紧身衣的千代的细腰,九妹心里顿时十分鄙夷。
“我要见赵大人。”九妹道。
千代盯着九妹道:“恐怕不行,我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你。你不死,就杀了我!”
九妹回顾了旁边的人,兰姑等见罢九妹的神色,马上道:“我等愿与总舵主同生共死!”
九妹听罢头,看着千代道:“你要是逼我,我们都没有好处。”九妹心道,千代要是不怕死,早就应该死了,赵谦能容得下她?
本来九妹当初要千代去杀陈近南,也考虑到了千代是赵谦的人。但是九妹觉得就算赵谦知道了这事,容不下的,也是千代,而不是青帮。
因为青帮又不是赵谦的人,他一个枭雄人物,何必和一个江湖门派计较?
九妹没想到,千代居然取得了赵谦的谅解。千代不死,赵谦为了让她证明忠心,就要她杀九妹。
对于这中间的关系,九妹很快就理清了。
九妹心道,赵谦并不是一定要自己死,自己的死活,赵谦根本不在意,赵谦在意的是千代的忠心。
“你杀不了我,要是一意孤行,你之前做的事,全部白费了。”九妹冷冷地对千代道,她当然猜得到,千代为了活命干了什么事。
千代一动也不敢动,十分为难,打不过别人,有什么办法?
千代心道:要是带九妹去见赵谦,就无法证明自己的忠心,反而会让赵谦觉得双方勾结了,千代要再寻生机恐怕不易。
九妹自然也不敢杀千代,她手里这力量,还没法和官方的势力抗衡,反抗是自寻死路。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放谁,谁也不敢动谁。
九妹心道,千代身为赵谦的人,却帮别个杀人,都能没事。千代能做的事,九妹也能做,只要见到赵谦,九妹对自己的条件还是十分自信的,她心道,起码比千代这个烂货好百倍。
“你现在虽然是赵大人的人,但以前青帮待你不薄,我们和谈,大家都没事,不是更好?”九妹劝道。
千代心道,你没事,我有事。
想来想去,千代觉得唯有赌一把才有生路。杀不杀得死是一回事,动不动手又是一回事,这就是赵谦的态度问题。
千代赌的是九妹不敢杀自己。
想罢,千代的右手重新摸到了刀柄。这个时候气氛十分紧张,众人都看着千代的动作。
突然千代的肩膀一动,众人知道她要动手了。九妹第一时间喊道:“不要杀她!”
刀光一闪,千代拔刀而起,动作毫不迟疑,刀出鞘的瞬间,便自下而上,划了过去。
“哐!”面前的木桌被刀锋从下边斩为两半,九妹早已看明白千代要动手,早已闪开。
“啊!”千代一声娇呼,武士刀脱手,右肩以下立刻麻木,用不上力了。她转头一看,右肩上插着一根口箭,千代急忙拔了出来,见血的颜色,箭上有毒。
兰姑忙摸出一瓶解药来。
千代涂上了解药,众人都没想把她怎么样,只是看着她。
千代从腰间摸出一柄刀,众人忙严阵以待。千代二话不,一刀捅向了自己的右肩,咬牙挺住,抬头道:“我可以走了么?”
九妹见罢苦笑道:“请便。”
千代转身便走。九妹对众人道:“我得马上去找赵大人,如果我没回来,由兰姑接手总舵主的位置,立刻离开江南。”
“总舵主……”
“不用再了。”九妹提剑便走。
千代先回到赵府,见了赵谦,道:“兰姑养了一种蛇,我无法隐遁,只得当面刺杀九妹,没有成功。”
赵谦看了一眼千代无力垂着的右臂,问道:“你不怕她们杀了你?”
千代沉声道:“赵君交代的事,千代不敢不为。赵君过,态度胜于成败。”
赵谦听罢,思虑了片刻,突然笑道:“胜败兵家常事,能得吾之精神,足也……千代作为刺客,好像常常失败……”
千代见赵谦没有怪罪,暗自松了一口气,低头道:“千代汗颜。”随即妩媚道,“或许千代能随身侍候赵君,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赵谦忙喝了一口茶,低声道:“我也很期待千代的其他绝技。”
千代低声道:“卑职先行告退……晚上……”
不一会,孟凡入,道:“大人,东厂已经将青帮各处据查探清楚,是否铲除之?”
赵谦摇摇头道:“不用管她们了,何必与之计较?”
青帮对也好错也好,赵谦也懒得去理会,一个江湖门派,对他影响也不大。
“是。”
这时,一个奴仆在门口道:“东家,青帮总舵主九妹求见。”
赵谦看了一眼孟凡,道:“我还有事要去办,九妹……算了,叫她进来吧,也好让人安心。”
不一会,九妹被人带了进来,并提着一个木盒。赵府的仆人对孟凡道:“盒子查过了,一些茶具,没有武器。”
九妹见了赵谦,作了个万福,轻声道:“九妹拜见大人。杭州一别数载,九妹常常忆起与大人品茶论道之事,怀念至深。”
“呵呵……九妹倒是有心之人……看座。”
奴仆们退了下去,唯有孟凡按剑立于赵谦身旁。
九妹打开盒子,拿出了一些茶具。赵谦坐在那里,看着九妹的一举一动,对她的来意也猜到了几分,无非就是来请罪讨饶。
但见了她带的东西,赵谦倒是产生了一期待,想看看她究竟要怎么请罪,所以不动声色,静待下文。
“上次在杭州茶庄,请大人品了一番绿茶,九妹却还会一套别样的茶艺,不知大人是否愿品尝一番?”
赵谦伸出手指,轻轻拨了一下书架旁的琴弦,顿时叮咚一声轻响。赵谦吸了一口气,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也好,养养神……”
九妹看了一眼孟凡,道:“此茶只有两人,方能品出韵味。”
赵谦听罢对孟凡道:“告诉佐信,叫他晚上再来。”
“大人……”孟凡不放心道。
赵谦摇摇头道:“孟凡不用担心。”
赵谦心道,她要是来杀我,有什么好处?老子肯和她话,不就是要放过她了么?
孟凡这才拱手告辞。
九妹低声道:“此茶名曰艳茶。”
“艳茶……”赵谦打量了一番九妹,看得她脸上一红,赵谦立刻会意,对门外喊道:“今日谢客。”
“是。”丫鬟很配合地将书房门窗关上。
赵谦舒服地坐到太师椅上,看着九妹冰雕一般的脸,笑道:“这艳茶,我倒是闻所未闻。”
九妹轻咬了一下嘴唇,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妾身要先用沐浴。”
赵谦见她神色有异,道:“你要是不愿意,煮杯碧螺春,弹一支曲,我们叙叙旧,也就行了。以前的事,本官不会计较。”
赵谦只听“艳茶”二字,自然明白和色有关,这九妹身为总舵主,应该是守身如玉的,赵谦见她这副模样,于心不忍,他并不愿意胁迫女人做牺牲之事。
九妹的声音有些颤抖,依旧道:“劳烦大人先让九妹沐浴。”
赵谦又道:“本官的是实话,青帮没有政治目的,就算犯禁,我也不会过多计较。九妹今天来,我倒是想起杭州那时的事情,我们也算是旧知,这友情,赵谦仍然记得。”
九妹听罢有些感动道:“大人手握生杀之权,却能克己宽容,令九妹感叹……”
“……九妹自得这套茶艺,未展示与人。今日方知,唯有大人配得上这杯茶,这也算是九妹的一个机会,请大人切勿推辞。”
九妹心道,千代能做的,我也能做。一个刺客尚能保身,我九妹还能比一个刺客还不如?
赵谦以为九妹的是真的,也就不再坚持,心道,两利之事,何乐不为。便唤人准备浴盆热水。
九妹将一杯茶叶撒进水中,然后慢慢脱掉了身上的衣物,赵谦坐在椅子上,看得目瞪口呆,这女人就在自己面前沐浴。
九妹的肌肤很白,几近半透明那样的晶莹白皙。她的脸看起来就像冰雕那样的感觉,脱光了衣服,身上的肌肤也是这般模样,好像碰一下就能碰出水来一般。
赵谦心道,江南女子水灵,但能水灵成这样的,倒也少见。
九妹将身上洗净,然后用一块纱巾裹在身上,若隐若现,赵谦已经被勾引得心浮气躁了,但犹自忍着没有动,坐在那里看着,看这“艳茶”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妹见罢赵谦一动不动,红着脸道:“大人坐怀不乱,这茶方能继续下去。”
九妹动作轻盈娴熟,先将一壶泉水在炉子上烧起来,然后拿出一个紫砂壶放在桌子上。
她先用青盐淑了口,又从木盒里拿出了一种浅绿色的茶叶,一片片含在嘴里,含软了,才投进紫砂壶中。
赵谦看着从她的唇中吐出的茶叶,想着一会自己要喝,顿时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这茶,果然乃艳茶也。
九妹解释道:“这种茶叶很嫩,要先湿润了,用温水泡才不至于冲坏。”
赵谦看着炉子上的开水,道:“水开了,要先凉成温水么?”
九妹声音有些颤抖道:“一会大人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