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残雪》。
“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永远也看不见凋谢,江南夜色下的桥屋檐,读不懂塞北的荒野。
梅开时节因寂寞而缠绵,春归后又很快湮灭,独留我赏烟花飞满天,摇曳后就随风飘远。
断桥是否下过雪,我望着湖面,水中寒月如雪,指尖轻融解.
断桥是否下过雪,又想起你的脸,若是无缘再见,白堤柳帘垂泪好几遍……”
木门里面传出来叮咚的古筝弦音,还有一个如烟如翠的声音在轻唱,唱到后面,已经筝音繁乱,人声如泣。
赵谦不顾王福韩佐信反对,坚持去看饶心梅,站在院子中,听她唱《断桥残雪》,那是上次和为张岱接风游断桥回来后,赵谦一时兴起,抄袭的一现代歌曲,赠给饶心梅的。
饶心梅的哭声,让赵谦一阵冲动,欲推门而入,却听饶心梅道:“东家请留步。”
赵谦的手悬在半空。
饶心梅的声音变冷:“如今妾身要死了,告诉东家一件事,我本是罪民李林贵之女,原名李香兰,妾身设法来到东家身边,是要杀你!”
门外一阵沉默,然后赵谦了三个字:“我知道。”
门内一阵沉默,饶心梅突然道:“东家,妾身不想死……”
赵谦心里又是一阵冲动,又欲推门而入,这次饶心梅没有劝阻赵谦,赵谦的手却始终没有触到门板上。
门里的人有天花。
饶心梅道:“妾身有一事相求,请东家念在妾身这些日子尽心服侍东家的份上,务必答应妾身。”
赵谦道:“你吧,只要我赵谦能做到,一定答应做到。”
“妾身有个妹妹叫李香君,虽不是妾身亲姊妹,却胜是亲妹妹,她是妾身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被卖到了眠月楼,请大人将她赎出来,代为照顾,妾身死也瞑目了。”
赵谦顿了顿,道:“我答应你。”
“大人请回吧,君子一诺千金,希望大人言出必行。”饶心梅的声音变冷,东家称呼成了大人。
赵谦和韩左信离开院子,两人走在雪地上“嘎吱”作响,回头一看,有四排弯弯曲曲的脚印,犹如人的经历,总是弯曲而没有规则。
赵谦闷闷不乐,对韩左信道:“左信,你觉得我是不是薄情之人。为什么我身边的女子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呢?”
韩左信躬身道:“圣人言,唯女子与人难养也。大人有鸿鹄之志,何必在乎这等俗事?”
赵谦摇摇头,韩左信在很多方面和赵谦有共同语言,但古今之人总有价值差异,有些事就完全不到一块去。
赵谦突然感觉有些寂寞,也许是这雪,白茫茫一片,太过单调的缘故吧。
“我得去亲自去一趟眠月楼。”赵谦道,“这是心梅唯一的心愿,我应该做到。”
“大人。”韩左信看着赵谦道,“据报王庄王财主抗税,依新法应籍没家产。王财主据险要庄园,聚兵反抗,县令的衙役根本攻不进去。咱们得商讨处理此事,李香君的事,差人去办就行了。”
赵谦道:“古有抱柱信,我不能食言。左信无须多言。”
抱柱信,乃是的古时有一个人,和一女子相约在桥下。那人在桥下等待,女子许久不到,这时突然涨水,那人为不失约,抱住桥墩,淹死了。
韩左信没有办法,只得和赵谦同去眠月楼。眠月楼的生意在瘟疫控制之后又恢复了正常,门口人来人往。赵谦寻见老鸨,问及李香君。
不料老鸨道:“香君姑娘不是已经被赎走了么,公子还到眠月楼来寻她作甚?”
赵谦看着韩左信,韩左信无辜道:“未有大人肯,府中不会有人私自办这事,况且李香君原来就是江淮名妓,要赎她,不是少数银子。”
赵谦问老鸨:“是谁人赎走了李香君?”赵谦心急,摸出一大锭银子放到老鸨手上。
老鸨立即眉开眼笑,热心道:“是王庄的王财主,今晌才将人接走,银子给的可爽快。”
赵谦大怒,愤然离开眠月楼,对韩左信道:“这些富户,税款不纳,却有银子买江南名妓!即刻通知张岱,整军备战!”
韩左信道:“大人英明,公然抗税者,杀之以儆效尤!”
赵谦叹了一气道:“恐江南士子又要非议我暴政。”
“大人不必多虑,糜烂之时,非强权无以平定。”
赵谦想了想道:“其他地主大户会不会聚私兵作乱?如果是那样,官兵兵少,恐江南暴乱,我等有负皇上重托。”
赵谦还是有些怕惧,如果江南叛乱,自己的脑袋恐怕不太保得住。所以有所作为,都要面对风险,变革不仅有镇痛,还有被反噬的可能。
韩左信沉思许久,道:“卑职以为,其他人不太可能叛乱。造反谋逆大罪,不是逼急了他们不会轻易冒险。况江南私兵虽多,如一团散沙,无人号召,不足为患。”
这时赵谦想起了一马丁?尼默勒的诗:
他们杀共xx的时候
我没有话
因为我不是xx
当他们杀工会分子的时候
我没有话,因为我不是工人
当他们杀犹太人的时候
我没有话
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当他们杀我的时候
没有人话
因为已经没有人了
西北流寇,建州八旗攻击明王朝的时候,这些地主商贾趁乱世垄断经营,国难财,无视朝廷困难重重风雨飘摇,抗税偷税,因为流寇和八旗没有打他们。等到李自成打来了,东夷打来了,“扬州十日”,“嘉定三日”的时候,已经没有大明官军为他们流血了。
明以强亡,让人扼腕叹息。崇祯壮怀,惜无治国良策啊。
据报,那王财主不愿家产被籍没,联合了近亲左邻大户私兵,共计八百多人,依山驻庄据守。王财主一面抗拒官府法令,一面差人到县衙和谈,表示愿意结清税款。
县令立刻上报了总督府,此时张岱萝卜等人已整军待,赵谦接到县衙报告,和众人商议,是否要答应和谈。赵谦心里也没底,西虎营只有两千多人,当然以精锐铁骑对付王财主绰绰有余,但是如果有更多的王财主,形势就不可收拾了,各城守备兵力不多,府库也无军饷,而且现在赵谦还没能完全控制浙江,各城守备是否能听号令,也是个未知数。
如果生那样的情况,到时候最可能的情况是,朝廷迫于压力,让赵谦做替罪羊,然后重新派大员和解局势,然后又回到了以前。
萝卜好久没有仗打,早就心痒痒了,拍案道:“娘的,土包子反了还讨价还价,将其荡平岂不爽快?”张岱瞪了萝卜一眼,萝卜这才讪讪住口。
韩左信道:“大人欲在江南推行新法,正好拿王财主开刀,其他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我正有此意。”赵谦道,“待攻入山庄,切勿滥杀无辜,所有人依律制裁。”
萝卜听罢没好气地看着张岱:“来去,不就是俺那个意思么?”
西虎营调集,开往王庄,摆开阵势,准备攻寨。先进的弗朗机炮,炮车带有轮子,用马匹拉到战场,正在架设火炮。王庄私兵没有火器,几轮炮击,然后火统轮射,便可攻寨,胜负没有悬念。
寨中王财主没料到竟会招来官府大军,忙送出一队使者,要求和谈。赵谦见罢望着萝卜笑道:“王财主定会投降,三弟恐怕又没有仗打了。”
赵谦叫人将使者带入大营,第一句话便是:“本官既任浙直总督,令出必行。新法抗税籍没家产,你们王财主如答应遵从法令,并开门投降,本官可从轻落,免去死罪。如不遵法,几位请回吧。”
突然后面有个生轻声喊道:“大叔……”
赵谦定睛一看,竟是李香君女扮男装,先是吃惊,后明白过来,原来那王财主在紧要关头买江南名妓李香君,意图竟在于此。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谦虽然明白,但不便穿,故意有此一问。
李香君眨巴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使者,冷冷道:“那个老头要我陪大叔睡觉,让大叔放他一马。姐姐大叔会照顾我,大叔不会欺负我吧?”
王财主的几个使者面面相觑,赵谦部将不觉莞尔。赵谦笑道:“我自然不会欺负你,你看我们带兵过来,不就是为了救你出去么?”
李香君笑了笑,她于风尘之中多年,自然善于表演,嘟起嘴道:“大叔骗谁呢?老头不交税,你们才来打他,别以为我不知道。”
赵谦韩左信等人听罢哈哈大笑。赵谦笑罢正色道:“王财主就这等伎俩,你等回去告诉他,半个时辰不开寨投降,本官便立刻进攻!来人,燃香!”
半个时辰之后,山寨里仍然没有动静,赵谦下令炮击。
一轮炮击之后,山寨中便挂起了白旗乞降。胜负毫无悬念,王财主即开寨投降。
这件事在江南民间立刻掀起大波,地主和世家的士子子弟普遍痛骂赵谦的行径,有人甚至要上京请愿,有篇声讨赵谦的文章内有“天道苍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等词句。
一日赵谦和韩左信在酒楼上饮酒,听见隔座有人议论,一头带方巾的士子摇头晃脑地道:“万般皆下品,唯有作官高啊。”
与之饮酒的白脸书生道:“兄台为何有此感言啊?”
“来年春闱,愚兄定要博取功名,混个一官半职,到那时就如赵总督一般,谁和老子抢女人,老子就要谁的命。”
“这又从何起?”
方巾士子道:“贤弟莫非不解风流?没去过青楼妓馆?那赵总督可是二十四桥明月夜,博得青楼薄幸名了……王庄王财主的事儿你总该听了吧?你可知他为何而死?”
白脸书生摇摇头。
方巾士子喝下一杯酒道:“和赵总督抢女人呗,总督大人看上的江南名妓李香君,却被他王财主抢先一步买了去,总督大怒,率大军讨伐,啧啧,真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好生威风,他王财主不死谁死?”
白脸书生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愚弟今日真是一饱耳福啊!”
赵谦韩左信听罢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舆论,总是和利益相关,江南舆论掌握在士子手中,得罪了士子们的利益,想混个好名声实在是难。
不过江南士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非议总督,这种事在清朝是绝不可能生的,“文字狱”之外,恐怕还有“话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