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这天, 定北王府外的街市被挤的水泄不通, 停满了马车。
前来道贺的客人从上午到下午没停过, 温如意跟随王妃忙了半日,也没功夫歇下来。
到傍晚时, 客人到的差不多, 宫内的赏赐到了。
一箱箱抬进来的东西叫看着的人羡慕,皇上没有亲自前来, 但光是看几口箱子就能看出他对这个叔父的看重,任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朝堂上摄政王说一不二,皇上对其又十分的倚重, 为了今天的生辰宴, 其贺礼中还有特意派人从昶州那儿带回来的稀罕物,价值连城不说,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除了皇上的赏赐外还有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的, 温如意站在走廊内,看着最后被抬进来的东西时愣了愣, 那是一张红漆椅子,被摆在箱子上抬进来,因为明艳的着色, 在阳光下很是吸引人。
椅身上的雕刻十分精美, 其中勾勒的还是神兽图案,一直勾勒到椅子的边角,兽头仰起,像在长啸, 温如意也瞧得出这东西不便宜,但这张椅子却让人觉得很奇怪,这椅子的太小,不像是送给定北王坐的,倒像是给小孩子玩闹用,也仅仅够一个孩子坐在上面。
前院这么多人看着,觉得奇怪的自然不止温如意,这几箱抬进去的都是太后的,用这么张椅子当贺礼,又是何用意。
没人想得透,东西很快被送到了厢房内,这时花园内的宴席已经备妥。
前来道贺的官员们忙着巴结定北王,带来的女眷也忙着想要和王妃说上话结识,错过这回,往后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温如意将位置留给那些夫人,往后退了退,开席之后,需招待的告一段落,终于得了空,温如意寻了个理由回小庭院,换了身衣裳,走进小厨房。
“娘娘,可来得及。”让绿芽去将水烧起来,豆蔻替温如意撩起袖子,系上围兜,麻利的从架子上端下一盆的鸡蛋,“娘娘,这些要是不够,我去大厨房再给您拿。”
“……”温如意抱着面粉袋子,看那至少放着几十只鸡蛋的盆子,深吸了一口气,“够,够的。”不成功便成仁,再要不行,她就把这一盆子的鸡蛋都吃了!
绿芽很快把柴火烧起来了,大锅内的水逐渐开始冒泡,温如意将面粉袋子放下,抓起铲子,指着平板上的东西念道:“面粉,鸡蛋,羊奶,猪油,糖,还有糖……豆蔻,拿糖来。”
“娘娘,在这儿,在这儿。”
豆蔻将一瓦罐打开,里面满满都是糖,温如意松了一口气:“对,在这里,来!”
温如意从面粉袋子里舀两大勺面粉来,随即又放下,摇了摇头:“不对,是先打鸡蛋,来给我四个鸡蛋。”
接过豆蔻递来的鸡蛋,温如意一面念叨着“分开放”一面小心将鸡蛋敲开,蛋白和蛋黄分离开来放在两个盆子内,让豆蔻将其中一个盆子放到摆了冰块的水内,扫了眼桌上的东西,舀了油到碗内,加上羊奶,用一把竹丝做的刷把子,开始用力刷。
油和羊奶起初是分离的,很快融合在了一起,之后渐渐有了些浓稠感,温如意脑海中将记得的方子念叨过几遍后,小心放入蛋黄,加上估算好的糖,继续搅动。
彻底融合后温如意加入细面,搅拌过后,桌上已经是一片狼藉。
可也没功夫管这些,温如意拿了一把新的刷把子,将冰镇过后凉了许多的蛋白拿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抽打。
“娘娘,起泡了起泡了,和昨天一样。”豆蔻可高兴坏了,要知道前几日娘娘扎在小厨房内就为了这个,娘娘说这叫蛋糕,可做出来的不是焦的就是硬的,还有的是水一瘫,只有昨天那回,蒸出来之后才有些模样。
豆蔻跟着张大娘做过蒸糕,但娘娘做的这个又不一样,尽管一直在失败,豆蔻对自家主子就是有着莫名的自信,只要是娘娘说的最后就一定能成。
温如意呵呵笑着,有些心虚,和昨天是一样,那是因为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她才记起来一些步骤。
五六年前,那时她接拍到的都还是一些小配角,有个剧本是讲都市爱情的,温如意在其中饰演的配角有一段做蛋糕的戏,为了演的更真实一些,她当时是和糕点师学过一些记过步骤的,但那也仅仅是一个镜头而已,最后完整出炉的镜头也是经由切换,她并非全程操作。
那天被豆蔻说了一顿后温如意就想到了这个,女红的东西她真的不擅长,别说是惊喜,惊吓还差不多,几天的功夫学不来;而那些贵重的东西厉其琛又看不上,他出身尊贵,见过的好东西不比她少;她会的东西不多,唯有这个可能会让厉其琛觉得特别一些。
可她把事情想的太容易了,人家糕点师是手巧,她温如意是手残,当初看着挺简单的事,当初在人家指点下做的好似也有模有样,可她折腾了好几天,思来想去才把烤箱和锅子的区别弄清楚,进而又在蛋白蓬发的问题上栽了数次跟头,昨天下午才记起些。
等将蛋白打发起来时,温如意的手已经很酸了,放了一根筷子到泡沫中央,见筷子很缓很缓的朝一旁歪了一些些,温如意松了一口气,将蛋白和搅拌好的蛋黄液体混合均匀,缓缓倒入了圆盆中。
“架子呢。”温如意扭头,绿芽已经在锅子内放好了支架,就等盆子放上去蒸就行。
盖上锅盖后,温如意用沾满蛋糕液的手擦了擦身上的围兜,看着那不断冒出热气来的锅盖子,心中的大石悬在那儿怎么都放不下来。
豆蔻和绿芽也是紧盯着那口锅,在她们看来,这几天里胃里填进去的都不知道该叫什么,小庭院上下几乎都尝过了娘娘的手艺,从差点将锅子烧干,煤炭一样的东西,到昨天下午已然有些成型,像是发糕一样,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沙漏!沙漏!不能忘了时辰!”
站在那儿许久温如意忽然开口,将沙漏取过来之后往那儿一倒放,又有个问题出现,那这之前放下去时,到底算蒸了多久?
……
宴席开始没多久温如意就不见了,消息传到厉其琛这边,他正在接受几位官员的敬酒。
厉其琛喝下半杯,看着那醉醺醺被人扶下去的官员,侧过脸,一旁云阳禀报:“娘娘在小庭院。”
朝着内院方向看了眼,很快又有别的官员上前来敬酒,说的都是类似的话。
这些官员大都已与同僚喝了不少,这会儿有些醉意,他们是没自知,厉其琛早已经有些不耐,往年他从不办生辰宴:“让晋王世子过来。”
范延皓和李临从那儿赶过来,顺道扶了一把险些摔倒的官员,到了厉其琛面前,恰好是接了其中一个官员敬上来的酒,范延皓笑着道:“这不是魏大人么,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就又要做岳父了啊,恭喜恭喜。”
“哎,我是来给王爷敬酒的。”
魏侍郎想推开范延皓,可哪里敌得过年轻人的力气,范延皓将他扶住,抓住了他的手直接给魏大人自己灌了一杯酒:“哎,魏大人客气,陈大人,快把魏大人扶稳了,别叫他在这儿摔倒,回头怎么喝女婿茶。”
魏大人伸着手,看王爷离开,这杯酒没叫他敬到,如何都不痛快:“哎,王爷怎么走了!”
“明儿还要早朝,王爷已经喝了很多,自然是要早点歇下。”
这边说着,由李临与范延皓挡酒,厉其琛带着云阳出了花园,进了内院后,没回琢园,而是直接从后门出了府。
前后也只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待他回到王府,宴席已经散了,定在定北王府外的马车所剩无几,能自己走回去的都已经回家,喝的烂醉走不回去的,也由人一个个的送上马车,安全送回府。
林管事带着下人们在收拾,内院中,找了王爷许久的吴媚儿,终于在琢园外等到了王爷。
五月里,深春,白天已有夏的踪迹,夜里的风很是凉爽。
吴媚儿穿着一袭薄衫,路灯下透出手臂的肌肤,沁紫的裹裙更将人衬的白皙动人。
这样的着装和白天迎客时完全不一样,精心打扮,就是为了吸引人的。
身后的丫鬟手里拿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小盅,许是等了有一会儿,吴媚儿望着他,眼底有期盼,有爱慕,还有久未服侍的女儿羞:“王爷,妾身给您煲了一瓮汤,既能解酒又能养胃,您喝了再休息罢。”
厉其琛看了眼那托盘:“本王没醉。”
“即便是没醉,宴席上喝了那么多,还是需养的,妾身还叫厨房里熬了些粥,王爷再喝上一些。”王妃回了芷园,温如意打从宴席开始后就回了小庭院,没再出现,今晚也不会有谁与她争,吴媚儿自己心中是有些把握的,除了她之外也没人站在这儿关切王爷,再者,太后娘娘说过会帮她的。
说完后,空气有些安静,厉其琛身旁的云阳上前一步,从那丫鬟手中接过了托盘,面无表情:“交给属下就行。”
吴媚儿脸上的笑意微顿,什么叫交给他,但她心里很清楚,云阳是不可能越过王爷做事的,所以,这就是王爷的意思。
“王爷……您晚上喝了不少,就让妾身服侍您罢。”
吴媚儿上前一步想要去挽住他,未等接近,厉其琛的视线定在她身上,硬是看的她停下脚步,不敢再继续往前。
“回去。”
厉其琛转身要回琢园,吴媚儿咬着嘴唇,顿了顿后快步冲过去,拉住了厉其琛,哀伤道:“王爷,难道您现在都不愿意多看妾身一眼了么,妾身只是想要陪着王爷,服侍您而已。”
“汤是你亲手炖的?”厉其琛再度看向云阳手中的托盘,那小巧的盅这会儿成了焦点。
吴媚儿笑的特别温柔:“是,是妾身亲手给王爷炖的。”
“来人,送吴侧妃回香园。”
厉其琛深看了她一眼,抬手一抽,手臂便从她手中脱离了出来,吴媚儿怔在那儿,脚步跟随超前一步似是要追,但还是没能追上,只能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丫鬟上前扶住了她:“娘娘!”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吴媚儿猛地震醒,终于意会过来他重复问那句话的意思,可又觉得不可能,“不会的,太后娘娘说了不会有任何问题,连大夫都查不出的。”
可王爷为什么会这么说?
很快她又安慰自己,一定是她的错觉,王爷怎么可能会发现什么,这段日子来她小心谨慎,就连宫里派来的嬷嬷都没与她私下联系。
可纵使是将自己安慰住了,吴媚儿的脚步还是迟迟不敢往前,她心虚。
……
进了琢园后,厉其先去了一趟书房,转而回了主屋,两刻钟后,他出现在了小庭院的外面。
小庭院内很安静,空气里飘了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像是什么糕点蒸熟的香味,其中又带了些别的,顺着风,从小厨房那儿飘过来。
厉其琛朝着那儿走去,快走到时听到了小厨房内传来的动静。
先是很不确定的声音:“娘娘,这回可以了么,宴席已经结束了,王爷这会儿也已经回琢园了,您再不去可就晚了。”
紧接着是更不确定的声音:“应,应该吧,你慢慢掀,掀开看看。”
“要是还不行怎么办啊。”
连那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很清晰:“不会的,这次一定可以。”
一阵烟从小厨房里冒出来,继而是闷着声的高兴,仿佛是在里面又蹦又跳的,熟悉的声音急促传来:“快快,拿出来,把我刚刚做的酱拿来,还有切好的果子,来来来。”
等厉其琛走上台阶,已经能够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不难闻,但也常识中的糕点香味又有些不同。
正准备出来给娘娘拿干净的衣裳换洗的绿芽,就这么迎面撞上了走到了门口的厉其琛,小丫头被热气熏的满脸通红,瞪大着眼眸看着他,倒抽了一口气后,连忙跪下来:“王爷!”
“咚”的一声重响,听到门口传来绿芽这样的叫喊声,拿着木盖子的温如意,吓的手一脱,木盖子掉在了地上。
当下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庆幸,幸好这会儿手中拿着的不是几经波折的蛋糕。
“豆蔻,布!布!”
厉其琛走入小厨房,雾气腾腾。
看向灶台边上,狼藉一片的板桌上放着个圆形的厚糕点,板桌旁边站着个素衣女子,身上裹着的兜衣和这板桌一样脏,视线往上,她拿着一块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着额头和眼睛,一副羞于见人的神情,然而,这也没能够遮住狼藉,她的额头上,横着一条面粉印子。
小厨房内特别的安静,只有锅子内没有烧干的水在咕噜咕噜的翻滚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掉落在地上的木盖子似乎是不太甘心,原本是半倚着的,这会儿直接躺倒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温如意倏地看向板桌,比他的视线还要快一步,忙捞起斗笠罩子,将蛋糕给盖住了。
继而拉了拉自己的围兜,洒落簌簌的面粉后,笑看着厉其琛:“王爷您怎么来了。”
少了那块布的遮掩,脸蛋上沾着的面粉也露出来了,东一块西一块的,温如意见他盯着自己,抬起手背抹了下脸颊,好么,范围更大了。
像是个花脸猫。
温如意对脸上沾了多少面粉也没个数,她还在解释:“王爷,妾身在替你准备……宵食,对,宵食,就快好了,您要不先去屋里坐会儿,我这就来。”
一面说着一面还一直看那斗笠盖子,生怕他去掀开看。
这一瞬,厉其琛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