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敬家人之后,李启继续上路。
路上,他和沉水碧攀谈着。
“你说,遇到你两次,她以后的道途如何?”李启问道。
“难。”沉水碧摇了摇头。
确实难。
敬燕诚于心,勤于行,成也与此,败也与此,太诚,太勤,是个木头脑袋,抓住了术,便使劲练术,抓住了气,便使劲儿练气。
日后,她抓住了武道神意,也一定会钻牛角尖的。
这也让李启忍不住反思。
敬燕这种人,真的能指责她什么吗?
哪怕是在唐国和巫神山,李启都没见过比她还勤奋的人,九品的时候,就能察觉李启的气机,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算是天才了。
但是……
沉水碧已经亲口说了,她未来的道途不会走的太长远,而李启的判断也相差无几。
“勤了不行,懒了不行,笨了不行,奸了也不行。”李启抬头看天。
真难啊。
他很聪明,祝凤丹给他的评价是:“太聪明了。”
敬燕很勤奋,也很正直,但得到的评价是:“太勤奋了。”
真难啊。
道途之上,无数凶险,踏错一步,都有可能再无机会,但如果不去往前走,就和没有机会又有什么区别呢?
要有往前走的勇气,判断踩没踩坑的智慧,坚信自己走的是对的自信,长久走下去而没有成果的坚持。
比如敬燕,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那她拿什么分辨:“我走错路了”和“我努力的还不够”这二者呢?
答桉是,根本分辨不了啊。
谁也不知道对不对,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努力错了方向,还是黎明前的黑暗。
常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那谁知道自己是已经走了九十,还是自己根本就是走反了呢?
而李启,他又如何去知道,自己现在的谨慎是好是坏呢?
勇敢?还是鲁莽?
谨慎?还是怯懦?
自信?还是自大?
坚持?还是愚蠢?
祝凤丹说的是对的吗?他自己的判断又是否对呢?
李启突然觉得,在看了敬燕的遭遇之后,自己似乎,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这时候,恍忽之间,回忆起了昔日初步踏入修行之时,拿到《祝》书的他,就感觉眼前出现了一条通天坦途,顺着走上去就行了。
那时候的他,觉得修行没有瓶颈,一路上都好像很轻松,毕竟怎么晋升,等级的标志,他都已经完整的看了一遍。
可如今下来,只觉得这条路,岔路无数,荆棘丛生,而且眼前唯有一片黑暗。
整个道途,就是一块无尽黑暗的大地,虽然没有看起来惊心动魄的打打杀杀,但却比一路战斗恐怖的多。
你的知识,你的底蕴,你的勤奋,你的天赋,你的师长,就是黑暗中的一盏灯,映照出有限的区域,让人得以小小的预测一下黑暗里的道路。
知识底蕴勤奋这些多一点,灯就亮一点,就多看到一点点前路。
但这些灯,永远无法照亮整个黑暗大地。
恐怕,没有任何存在能够了解路是什么样子的,所有的存在,在名为‘道途’的黑暗里,都是悲哀的,瞎了眼的蠕虫。
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在世界的黑暗未知中,潜藏着无数的危险,每一次对外界的探索,就是行走在生死之间。
蠕虫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向黑暗里踏出的脚步,踩到的究竟是食物,还是掠食者?甚至可能是更加不可名状,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怖呢?
真知道韵,李启给它起名叫真知,却发现,在真正的深沉黑暗面前,哪怕是真知也什么都看不见。
这就是探索道途的真相吗?绝望,而深沉。
而如今的道途,就是所有清晰的地方,就是无数前辈在黑暗大陆之中探索出来的,一条算是安全的路,比起从头开始,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可是,对个人而言,依然充满危机。
李启突然觉得,哪怕是强如一品,和他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吧?
巫道所追求的与整个世界共生,本质就是完全看清楚,甚至是照亮‘道途’这座黑暗大陆吧?
人道所追求的以人代天的未来,应该也就是彻底掌握这座黑暗大陆,人成为这一事物的主人。
道门所追求的逍遥,也就是在这黑暗大陆之中绝对的安全,不再因为任何事情而有危险。
那佛门呢?从他们的想法和宣传来看,是‘众生觉悟’,这就是所谓的如来大业,‘如来觉世’,他们是想让每个人都能够觉悟,能够认识到着黑暗大陆的本质吗?
亦或者,他们想要的是众生领悟更多?毕竟李启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真相并不了解,此刻知道的,都通过已有的线索和知识得到的。
那么,了解了当前的这些,之后应该怎么做呢?
光是了解,但不去做,那就等于没有了解。
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李启乘坐着老马,在拜访凌霄花神的路上,思来想去,最终得到了一个结果。
他觉得,既然在这黑暗的大陆上,谁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兜圈子或者走反了。
那么,师长的作用就很明显,比如李启就能用自己的学识,看出敬燕的缺陷,而祝凤丹也指出了李启自顾自的怯弱之举,并且想办法去刺激他。
师长和前辈们,是如何做到看清你的路的?
很简单,他们的‘灯’比较亮,那就肯定能看得更远。
李启决定了。
未来的四百接近五百年,他的精力就放在这里了,他要看清楚自己未来的路,如果找到了自己未来的路,知晓了应该如何去行动,那祝凤丹就不会去逼他了。
祝凤丹不逼他,沉水碧自然不需要前往最危险的前线。
那么,下一步就是回去之后,在巫神山的藏书阁里泡一泡吧,让知识浸润一下自己,从中找到可能的路。
如果找不到,那也要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别的影响力,以帮助沉水碧能够在前线获得尽可能好的支援。
打定了主意,一路又飞了小十万里,来到了凌霄国。
来到了凌霄国,这里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李启只是往天空打出一道术法。
术法展开,化作生气,缓缓扩张,好像一朵朵云彩一样,源源不断的释放出生机。
这些生机将会缓慢释放,将凌霄国这一州的天候改善一二,让其风调雨顺,大概能持续个一年左右。
这种程度的术法,对李启来说,消耗也不算小,但他还是做了。
主要有两点,第一,这么大的动静,凌霄花神肯定能注意到,这算是用一个友好的方式给对方敲门,也是一份突然上门拜访的礼物。
第二嘛,就是李启看见了下方的情况,所以出手,举手之劳,缓解一下民众之苦。
凌霄国,其实是被凌霄花神替命过一次的,在长安,凌霄花神用凌霄国的国运为自己挡了一次杀劫。
那一次,李启就知道,凌霄国日后必然会重重灾劫,天不下雨,地震不断,瘟疫横行,灾异频发,毕竟国运衰竭之下,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国之人,为国主挡劫,这也算是经典的人道邪法之一了,在真正的人道,这种手段可是坚决不允许出现的。
汲取国运,吞噬众力,乃至于形成像‘公司’一样,纯粹以下方民众的血肉性命和生活作为资粮修行,在正统的人道看来,都是掘根一样的操作,是要彻底铲除的邪法。
因为这样做,脱离了人道的本质。
对人道的高位者们而言,他们自己,也是‘人’的一部分。
这是人道的本质,不管是高位者还是普通人,都是一个整体,互相不能分开,高位者帮助底层,那也是在帮助自己,底层为高位者献力,也能为自己提供利益。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个‘为’不只是‘为了’,也包括了‘成为’这一层意思,‘人人’和‘我’,并没有本质区别,我们都是一个整体,所以人道的官位才能借取众人之力,让所有的人道官员具备双重位格。
如果像凌霄花神一样汲取国运,那就是彻底将二者分开了,国主是国主,国民是国民,我不为国民,国民必须为我,国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国主当养料。
如此一来,还谈什么人道?那和神道的诸多教派反而更相似了。
区别大概只是,人道的汲取效率更高,掘根速度更快罢了。
再说,就算神道内部,完全依靠信徒提供力量的道脉,也是下乘中的下乘,真正的那些先天神灵们,本身就是自我存在的,是信徒需要他们,而不是他们需要信徒,吸血信徒这种事,在高位神灵眼中也是虫豸的做法。
人道不认可这种做法,想来,凌霄花神用这招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彻底脱离人道了。
李启对这种手段也不怎么认可,自己是不会用的,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手段,他也不会觉得别人用会有问题。
巫觋嘛,就是这样的,都行,都可以,都能接受,反正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手中的术法演化,李启的表情略微严肃,毕竟这事儿不那么简单,不是随手而为。
生机越来越浓郁,却见生机真结之处,全在大势上,如大地之形,尝隐尝拙。
这些生机会进入大气的循环之中,逐渐在数年时间流入整个凌霄国,应该能让整个凌霄国的疾病减少一成左右。
凌霄国不小,人口十亿以上,能减少一成以上的疾病,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术法了,也亏得李启是巫觋,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若是让沉水碧来做这件事,就没李启这么方便了,她的话,估计得手动去各处地脉埋阵法,然后勾动地气,以地气传动生机,忙碌个三四个月才能有成果。
当然,效果也会好一些就是了。
各个道统的手段,还是有差别的啊。
据说佛门那边,只需玉净瓶一枚,用柳枝蘸水一洒,便能让一国无病,那又是另一套手段了。
随着李启的术法逐渐展开,数个时辰之后,这一团生机之云终于成形,然后迅速加入到了大气的循环之中。
这数个时辰的时间,也已经足够凌霄花神做出反应。
却见生机之云消散之后,一个身影飘摇而来。
芳花一枝,芬馥满路,忽闻吁叹之声,俄顷映帏微出,斜睇而立,幽芳凝怨。
来者,亦美人,亦贵主,亦神仙,影翩翩而垂垂,步姗姗而迟迟。
随着她的到来,突兀之间,但觉烟雾溟蒙,芳菲满目,澹妆雅度,徙倚花侧,流盼移时,令人不能举步。
沉水碧皱了皱眉,瞧着对方。
但也挑不出错处来。
听闻过花神的艳名,还真是……名不虚传,漂亮的有点令人不高兴了。
倒是李启习以为常,主动拱手,打着招呼:“国主亲自远迎,李启惭愧,对了,这是内人,我们刚刚从蓬来归来,恰逢凌霄国,于是便上门叨扰,见见故人。”
“贤亢俪大驾光临,凌霄一时不查,还让客人先以礼物敲门,实在失礼,不妨去我宫中,备宴斟酒,以迎贵客?”凌霄国主也极有礼仪的说道。
言语之间分得很清,开口根本没有半个字提到李启的名字,直接将二人当做一体来回应,极为得体,也让沉水碧的表情松和了些。
花神毕竟是上苑那种场合走出来的,说话做事自然都有分寸。
至于昔日在柳东河那件事上,攀着李启,拉他下水给自己站台,那纯属性情使然。
若非如此,凌霄花岂会有这样的名声?
“不必不必,就是偶然路过,前来看看情况而已,国主最近如何?我观你伤势,好像已无大碍?”李启这边果断摆手婉拒。
免了,和凌霄国主喝酒,鬼知道又会有什么卵事。
“原来公子心中还记挂着妾身,甚至还带着妻子上门,专程为凌霄国亿万百姓除病消灾,真是大善啊。”凌霄国主说道。
李启却不想扯这些了,再扯兔兔该生气了,于是他摆了摆手,说道:“我来不是为了这些,而是问问国主,关于佛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