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环境里点着几盏微弱的灯火,有几盏灯已经快燃到尽头了。但是狱卒们并没有去舔灯油的意思。他们喝酒吃肉,至于犯人们的死活,那是根本不用去关心的。如果有人死掉,也只是需要随手一裹,自然会有人来收尸。基本上来说,死在牢里的人多是无足轻重。毕竟若是真的大人物,也不会轻易进到这个里面来。
几个贵公子,就在一个狱卒的带领之下,朝着某个方向过去了。一路上到处都是臭气,湿漉漉的地面上混着些说不清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粪便,也不知道是积累了多久了。一些犯人在身边呻吟,见到他们过来,将手从栅栏的缝隙间伸出来,刘余舟被抓住了衣服,惊得叫起来。
“你做什么?狗才,你快放手……”
“老爷,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快放手,谁管你是不是冤枉的。”
纠缠了一阵,随后还是那边狱卒狠狠一鞭下去,伴着一声惨嚎,场面才算是安稳了。刘余航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刘余舟则是在一旁不断的骂着,一边拍打着被弄脏的衣物,满脸晦气的表情。一边骂着,还朝着牢房里的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也有一些看起来狠悍勇的人,身上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但是此时看起来精神依旧很好。刘余航经过的时候,那边高吼着从牢房里扑过来,将他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调整了过来,继续面无表情地朝里走……这样的地方,实在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了。
在最靠里的一间牢房门口,狱卒停住了脚步,冲着里面打了个招呼:“刘余帆,有人来看你了……”
一连叫了两句,里面才传来轻微的动静,窸窸窣窣地传来稻草被扯动的发出的声音。
刘余航紧走几步,借着微弱的灯火看清了里面的情况。一张简单的木板拼成的卧榻,上面的铺盖倒是新的。底下垫了些稻草,还有一些简单的食物,以及一碗清水。当然,关键的还是其正盘膝坐着的人。
年轻的面庞上面,此时显得有些憔悴,身上的衣服有几日没有换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脏兮兮的,不过精神似乎还不错。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在微弱的火光下看过来,稍稍愣了愣,随后才冲刘余航几人拱手笑道:“大哥,三弟,四弟……你们来了啊。”
很难想象他是在用一种极为淡然的语气在如此环境里同人打着招呼。牢房之外,刘余航微微愣了愣,原本是准备好很多话的,他也想过刘余帆的样子,但是此时见到对方的镇定的做派,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呵,二弟。”过得片刻,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为兄看你来了,这几日过得可好?”
“多谢大哥关心,牢里清净,有吃有喝的,还不错。”
表面上是兄友弟恭的样子,但是有些事情若是真的揭开来说,这也是让人心情极为复杂的一幕。
刘余帆淡淡地点点头,看着过来的几个兄弟,半晌之后才说道:“如果所料不错,此时大概已是夜里了……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呵呵……来看看你,看看你罢了。”刘余航没有说话,倒是他身边的刘余舟抢先说到,说完之后,身子朝前探了探,将牢房里的情况看清楚之后,“啧”了一声:“这样的环境,二哥你好说过得好……未免有点打肿脸充胖子了吧?”他说着,伸手点了点那几堆烂稻草。
刘余帆闻言,面色也不变,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你们是希望我不好过,我当然不能如你们所愿了……这几日吃饱了就睡,恐怕都要养膘了。如果有机会,三弟你也可以来试试,这感觉着实不错……”
“你!”刘余舟闻言,伸手朝刘余帆点了点,声音里有些怒意:“你如今这样子,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你自己先做得过分,事情何至于弄到这一步?你怪不到我们头上。”
刘余帆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随后闭上眼睛盘坐在那里,不再说话了。
场面就此安静了下来,狱卒如今退在远一点的地方,微微打了个呵欠。他在牢狱之中待了好些年了,见的事情多了。如今刘家兄弟反目,也不算什么稀奇。更夸张的也不是没有见过。若不是拿了对方的钱财,必要的姿态要有,他此时恐怕就离开了。
牢房之外,刘余航几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此时过来“探视”,当然不会是真的出于兄弟之间的感情——毕竟不是亲兄弟,而且即便有一点感情,也早在先前的斗争之中消磨干净了。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想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过来羞辱对方一顿,然后顺道借着这样的机会谈一些事情……他们对于刘余帆手里的资源相当眼热,这几日便想着刘余帆大概也认清了现实,因此过来见一见对方,想着兵不血刃地将他的那些资产拿到手里。
在他们这里而言,刘余帆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此时见到他们过来,一定会勃然大怒才对。但事实恰恰相反,刘余帆的脸上根本看不到丝毫怨怒的神色。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而他对于眼下的现状也是甘之如饴一般。
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怒气?
想了想,刘余航开口说道:“老二,不要硬撑了……你如今无论什么样的做派,对于事清都没有任何帮助。你早点认清现实吧,事情是可以谈的……你也很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出去了,若是想翻盘,想报仇,横竖都不是不可能,我们等着你也就是了……但这一次,你必须承认,你是输了。”
刘余航说完之后,那边刘余帆依旧是老僧坐定的样子。他的话显然没有对对方造成任何影响。
等了一阵,一旁的刘余舟摇头说道:“莫非你以为自己还能够翻盘么?你要知道,眼下所有人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即便家中几个老不死的,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便是大势,你要认清楚才是。”
刘余帆这时候才有些动静,慢慢的睁开眼,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望着刘余航:“老不死的?这便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声音说着,带上了几分冷意:“这话若是传出去,恐怕也不怎么好吧?”
刘余舟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你还认不清现实……二哥啊二哥,我的好二哥……你不是自诩很聪明么?在眼下,你我平辈……你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三个……家里面的几个老……”
“老三!”他的话才说道一半,身边刘余航皱着眉头呵斥了一句。
刘余舟在微微收敛了一些情绪,嘟嘟囔囔地说道:“我又没有说错……反正一个孙子和三个孙子,孰轻孰重,自然是不言自明的。”
刘余航借口到:“老三说话心直口快,但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老二,说句实在话,你这一辈子若是毁在这里,就太可惜了。机会不是没有,就看你怎么去把握。”
刘余帆闻言也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是将目光转向一边,盯着牢房之外的第三个人,那边被他盯了一阵,微微缩了缩脖子。
便在这时候,刘余帆的声音响起来:“老四,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平静到让人感觉不出他的任何情绪。这时候砸在那里,那边被他叫做老四的年轻人脸上猛地一红。嘴唇嚅嗫了一阵,才开口说道:“你是待我不薄,但是你知不道我也是人……你总是说这个不准做,那个不准做……你凭什么来指使我?我刘余济连替一个**女子赎身的权利都没有么?一直以来,我忍着你,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我要告诉你,我有自己的想法……你是错的。别想着操纵我!”
“老四,说的好。”刘余舟在身后拍了拍刘余济的肩膀,口中赞叹一句。
牢房之内,刘余帆平静的将话听完,随后伸手揉了揉额头,声音有些苦恼:“哪里是不许你替人赎身了,主要是……人太丑了啊。”他说着,摇了摇头:“原本以为我是做兄长的,对你有着责任……也是,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那么你们今天过来,是想着我的那些东西么?”
刘余航闻言沉声说道:“老二,毕竟是一家人,我们也不愿闹到这一步。做出这种事情,家里面会怎么看我们?外人会怎么看我们?我们压力也是很大的……”他说着摇摇头:“为兄也不卖关子了,你的那些产业,如果你舍得的话,我们可以谈一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刘余帆笑着打断了:“我的那些东西……还真真是舍不得啊。我可以送给任何人,甚至可以变卖资产全部拿去施粥布饭接济穷人……那样的话还能搏一个名声。但是给你们……呵,想都不要想。”话语虽然平淡,但是斩钉截铁的意味也很明显。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沉默了片刻,刘余航摇头说道。他在几人之中年龄最大,先前也一直比较沉得住气,但此时也难免带上几分火气。
“我知道你有些安排,最近似乎有人也在为你上下打点……但是这都是徒劳的。我这边已经将所有的可能考虑进去了,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么就继续在这里呆着吧。不过,如果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有意外,也难说……毕竟牢房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刘余航的话里带着很明显地威胁意味。那边刘余帆闻言,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衣角,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将目光看向这些兄弟的时候,平静的眼底那一抹波澜,几乎就要抑制不住了。
“呵,你终究是生气了……”刘余航在那边笑了起来。
不过下一刻,刘余帆严重的怒气又慢慢散去,整个人再一次变得平静了起来:“有人在替我打点……”他说着皱了皱眉头:“知道是什么人么?”
刘余航闻言有些意外:“莫非你自己不知道?”
“或许知道,但也说不好。”刘余帆想了一阵,轻轻的吐了一口气,面色变得轻快了起来:“总之,我在这里过得很好,能不能出去,也不需要你们操心了。先前你威胁我的话,刘余航,我记住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再同你说一遍的,不……一遍还不够,我会多说几遍。”他说着,又冲刘余航认真地露出一个笑容。
“哼!冥顽不灵!”刘余舟闻言,脸上猛地一遍,随后还想要说些什么,那边刘余航拉住他,随后目光直直地看着刘余帆:“老二,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有些底牌……但是不要紧,随后所有的事情都会证明,你是错的。到时候你若是想出去,还是要和我们谈,但那时有些事情就由不得你了。所以,你最好想清楚。”
“呵,我有些什么底牌,我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刘余帆笑着摇摇头:“但是既然是底牌,肯定是有些用的。”
刘余航闻言,冷冷地又看了他一眼:“原本给你带了一些吃食,眼下看来用不到了。”他说着点点头:“既然如此,都倒了吧。”
一旁的地方,拿着食盒的刘余济将食盒打开,当着刘余帆的面,将一些精致的吃食倒在牢房的门口。
刘余帆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虽然表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是内心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他当然不是心疼这些食物,只是做出这一切的刘余济让他心中颇为失望。
作为几个兄弟之中最小的刘余济,早年丧母,一直以来他对其都是颇为照顾的。比如督促他读书,带着他去认识一些人。当然会有必要的严厉,主要也是希望对方能够做的更好。但是眼下看起来即便是这些关怀的举动,在对方那里也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不好啊。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牢房之内阴湿的臭气,他转过头不再理会这些。
那边几人离开,走出很远刘余舟骂骂咧咧地声音依旧能够听到。
刘余帆低着头,想着几个兄弟之间的感情是如何到得这一步的。先前他一直退让,也不过是想大家相互之间能够好一点。但此次自己只是硬了一点,那边就让他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罢了、罢了……都没什么好说的了。此时心情有些灰暗湿冷,如同牢房的环境一下,有些腌臜不堪。但是随后想到其他的事情,心中终究是回复了一点温度。
至少眼下还有人在为自己的事情奔走,至少还有人是在牵挂着自己的。
那么就等下去,肯定会有结果。
……
在岩镇的某一处庭院的厢房之中,令狐楚望着许宣的做派,冷冷地笑起来:“你弄死我吧。”
许宣盯着对方看了几眼,随后收起手中拿出来的燧发枪,微微撇了撇嘴:“真是没意思……你能不能害怕一下?”
令狐楚皱了皱眉头:“真的是……好可怕啊。”声音木木的,也完全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黄于升在一旁见着二人古怪的做派,一时插不上话,只好自顾自地喝酒,不多时就喝的满脸通红。
“好了,说正事。”令狐楚正了正身子:“刘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无非是栽赃陷害,这种事情见的多,实在是不值一提。你先前说的刘余帆恐怕会死,这大概也不可能。就凭刘家几个不成器的家伙,他们若是真的敢杀人……”令狐楚说着不屑地摇摇头:“头摘给你!”
“生命危险或许暂时没有,但是牢房那种地方,呆的久了终究不好。你是锦衣卫,这种事你比我清楚。很多从里面出来的,都会落下一身的伤病。”
“你准备怎么做?”令狐楚拿起身前的杯盏稍稍抿了一口:“或者说要做到哪一步?我眼下在杭州还有其他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和你说了也不懂。但如果事情要闹得很大,我恐怕就要承担风险了。”
“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许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伸手递给令狐楚:“照着上面的安排来做,将事情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这个还是可以保证的。”
“不要闹得太大就行。”令狐楚伸手接过纸张,微微扫了一眼,抬头看了看许宣,然后又扫了一眼:“呵,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你比较擅长。”
那边许宣一脸“哪里、哪里”的表情。
“嘁……”令狐楚则是一脸不屑,随后将纸张折成方块收入怀里,才重新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许宣,目光里有几分审视。
“在这之前,我还想要确定一件事情。如果你不说实话,这些事情,我是不会答应你去做的。”
“哦?什么事?”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