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靠近,就越似雷奔,轰隆隆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雪地在马蹄之下被踏得陷下去几分,一些腌臜泛黑的路面随之露出来。
在眼下这个没有任何工业痕迹的时代,除了自然界一些声音之外,人力所造成的气势和声嚣到得这一步也已经接近极致。松叶间的雪被声音震落,露出依旧苍翠的松针。晨曦在这样的声音里,变得更加透亮起来。
说起来似乎很长的时间,但是从第一支箭射出来到得眼下,其实也不过短暂的几十个呼吸。
“吁!”
有人在最前方长声喊道,随后马扬着朝天的四蹄,在河畔纷纷止住了动作,蹄上的一些雪屑随着这样的动作纷扬落下。
遒健的战马们或是打着响鼻,或是口中喷着一道长长的白色气流,因为陡然间的停止,躁动依旧还有,但是却没有在朝前走动。在急速的奔行中陡然停止,令行禁止到这一步,便更能看出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也只有骑兵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有人从马上下来,军靴踩在雪地之上,稍稍陷下去一些,随后沿着河边目光四顾,进行一番探查。安安静静的水畔,这个时候渔舟已经在不远处,只露出一只舟尾,其他部分都已经在水中沉没了,水里有“汩汩”的气泡冒出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来人在水边探查一阵,除了雪地上一些凌乱的脚印之外,并没有别的发现,但随后目光转向那些被箭矢射开的木箱,就有些失声起来。
“这么多?”有人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意味。金银因为纷乱地交杂在一起,给人的视线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力。
随后更多的人被那些在晨曦中微微露出轮廓的金银财物所吸引,纷纷下了马。围在木箱周围,表情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知道的,也一定是震惊的。
只有马儿在一旁,有些躁动。
“没有想到啊,居然有这么多……”声音迟疑地又重复了一句:“五峰遗宝?”
……
散乱的木箱,显然是才被运过来的,再看一旁正在沉没中的渔舟,因此能判断出是准备装船运走的。
还好自己来的恰到好处,如若不然……这些东西,怕是见不到了。军士们目光闪烁地望着那堆计算不出数目的财物,心中这般想到。这个时候,虽然心情已经热切到了极致,但他们的动作依旧小心,除了呼吸陡然间粗重起来,并没有因此有太多的失态。
“大人……”有军士看清了眼前的情形,随后冲着当前的一人拱手说了一句:“这些脚印,往山里去了……追不追?”
被叫做大人的是一个中年人,身着戎装,粗犷的脸上蓄蛮了络腮胡须,同他的身份显得极为相称。虽然并没有边塞军人那种因为风霜刀剑洗礼出来的铁血味道,但是那身军官的装扮穿在身上……气势上同周围的兵士们就显得很不一样。
眼下的情形,他自然是看清楚了,但是先前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也想要留一些时间给手下的再提一句,这样的举动也是为了彰显他的身份。
“不追了。”中年人目光在雪地上落下的脚印上看了看,沉默了片刻之后,摇摇头这般说了一句。
“大人……”手下的人显然有些不甘心,随后有拱了拱手:“先前已经看到对方的人,从脚印上看,人数显然不多。兄弟们追过去,将这些歹人拿下,也算得一大功劳。”
中年人闻言,目光朝说话的人瞥了一眼,随后笑道:“你要搞清楚,骑在马上,兄弟们是一把好手。眼下密林里面,兄弟们就施展不开了。你那手头的功夫,在这样的山丘之内,不被人砍了脑袋就已经很不错。”中年人这般说了一句,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山丘之上。晨曦里,有些情景已经能够看到。原本皑皑白雪覆盖的山间,白色在某一处中断,露出翻卷的泥土。看上去,有几分明显的违和感。
“那里……”中年人的目光微微眯了眯,伸手朝远处指了指:“派一队人过去看看,小心一点……”
“是!”
手下领命退后,一小队人马从众人中分出去,随后手中的制式军刃也被拔出来,小心地在山间的小径上攀爬着。中年人努力的朝河对岸的山间眺望了片刻,但是熹微的晨光,也只能见到个大概。
随后男子将目光收回来,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倾听什么。这样安静的早晨,山间的一些响动,即便风吹树叶,雪水摇落的声音都能够听到。他这般听了一阵,随后睁开眼睛。
“山里没有动静,看来那群人还没有跑远……”他这般说着,摇头笑了笑,随后从身边的一个手下手中接过一张黄杨木制的弓箭,借着熹微的晨光比划了一阵。弓弦被拉成满月,随后他点点头将弓弦松开。
手下的一名军士已经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箭,在他的身后递过去。中年人的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似的,随手就接过来拿在手中,这样的举动中透露出的某些默契,看来也不是第一次配合了。
“朝那边的密林里再射一番,用吊射……距离不用太远,唔……覆盖六十丈之内也就可以了。”他这般说着,羽箭已经被搭在弓箭之上,随后口中低声自语般说了一句:“只射一轮,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当中年人开弓射箭之时,林间被马蹄震落的雪片狂舞。这般安静得有些古怪林间,众人的神情都有些紧张。
在马蹄声刚刚响起的时候,众人第一时间穿入了林间,但是箭雨飘摇过来,也就打断了众人的奔行。随后马蹄声停止,众人也就不再适合做继续奔逃的举动,因此安安静静地在林间的雪地上趴着。
许宣隔着树叶的缝隙,看清了不远处正在弯弓射箭的中年人,随后瞳孔陡然间收缩。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支箭的所瞄准的,正是他所在的地方。这样的看之后,他朝身边的方元夫偏了偏头,方元夫的脸上也是一片凝重的神情。
这个时候其实也无法做出切实有效的应对——先前为了躲避箭雨,众人已经趴在地上,这个时候若是站起身来,那么便会在第一时间被当做活靶子。即便方元夫武艺高强,但是在这样的阵势中勉强做到自保或许可以,但是许宣等人……恐怕就不行了。
于是只好将脑袋压低,心中祈祷着那支箭会射偏。许宣学着方元夫的动作,脸颊紧紧贴在雪上,雪被他面上的温度稍稍化掉一些,随后刺激着他脸上的伤口,一些很明显的痛楚便在脸颊上蔓延。但是依旧不能轻举妄动,因此便只是苦苦地忍耐着。
“我是***……不对,***。”这个时候,他在心中对自己做着一些类似催眠的安慰。
中年人在河水边的晨光里,双脚一前一后站立在了雪地之上,举起手中那把看似寻常的黄杨硬木弓,瞄准显得有些幽暗的密林。身边传来一阵整齐的响动,得了他的命令,剩余的军士们也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一支支泛着寒芒的箭矢,紧紧地盯着被雪覆盖的密林,虽然看不见人,但是眼下都知道,敌人都在密林中不远的地方。随后只要等到时机到来,这些箭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化作死亡的寒芒冲射进去。
……
中年人手中的弓箭再次被拉成满月,因为用力的缘故,他的双臂微微隆起了一道,即便隔着厚厚的戎装,也能看得很清楚。右臂用力,劲传腕间,弓弦被猛地拉开,如一道满月,坚韧的弓弦承受巨大的力量,发出一阵嗡鸣,弦上的羽箭微微颤抖,然后迅速变为平静,像待要弹出的蛇。
安静的气氛因为他这样的动作,对于密林中的众人而言,就显得极为压抑。随后在这样的过程中,有人耐不住紧张,或是被雪冻得嗓子干痒,随后咳嗽了一声。
许宣绷紧的神经猛得一震,随后目光朝身边的柳儿望过去,少女这个时候掩着嘴巴,目光也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慌张。
“糟糕了!”
许宣的五指因为紧张,一瞬间扣入身边的雪地之内。
咳嗽的声音响起之时,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笑意,随后右手的中食二指微微一松,弓弦上的稳置器一拧,弓弦“嗡”的一声鸣啸弹回,一根羽箭如电般射出,穿透数片落叶,穿透纷扬的雪花,直直地朝黑暗中的密林里射过去。
箭锋直指声音所传出的地方。
“嗡、嗡、嗡、”
紧随其后,所有的箭矢像在黑暗的海面上找到灯塔的船只,一股脑儿跟随着涌过去。弓弦急速振动,黑色的箭羽残影闪电般前行,刺破落叶,撕破晨曦,就许宣惊骇的表情中,抵达了他所在的位置。
许宣眼睛陡然间闭紧,这样面对危险而下意识的动作之后,便是“噗嗤”一声。短促的响声之后,想象中应该会有的痛楚并没有到来,他才将目光微微睁开,随后就微微愣住了。
一只手挡在他的脸颊之前,羽箭的箭矢正从手心中穿透出来,带着一阵血雾洒落在他身前的雪地上。羽箭的箭尾,还在颤抖着发出轻微的震荡声。
方元夫在一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在片刻之前,便是他伸手挡住了那支射向许宣面门的冷箭。这样陡然间的出手,遏制住了疾行的箭矢,但是给他的带来的确实骤然的痛苦。
许宣惘然地偏转脑袋,到得这个时候,才有些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危机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有多余的想法。
“嗡、嗡、嗡!”
箭雨仿佛蜂群一般,撞着密林间的落叶。
这一次,没有第二只手替他挡箭。形势危机,方元夫猛地一个翻身,抬脚在许宣的身侧踹出去,这个时候因为仓促,也不好把握力道。许宣只是觉得腰际一阵猛烈的痛楚,随后身子便凌空砸在更远一些的地方。算是再一次躲过去了。
但是事情并没结束,箭矢毕竟太多了。接下来的箭雨,也就没有躲避的可能。
要死了么?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惘然间,许宣微微抬起头,目光望着那些飞速而来的箭矢,变得极为平静。
死是不怕的,但是,怕是要死无全尸了……刘守义,我日你祖宗十八代!你不是惜才么?惜才你都不给我留个全尸!
生死关头,许宣心中所有的,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噗”的一声闷响,一根羽箭扎进他的胸膛,箭头很诡异的高速旋转着,比普通的羽箭旋转速度不知要快上多少倍,锋利的簇锋瞬间撕裂青衫,挤进了牛皮甲的微小缝隙之中!
羽箭入肉三分,鲜血初现。
“哦~~”
许宣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上最后一丝气力也随之消失掉了。但心头已经没有害怕的情绪,他甚至低头看一眼。肩胛的地方,的细微血珠流淌成小溪。他紧皱的眉头,缓缓地写出一个愁苦的川字。箭锋入体很痛,但是好在不是要害处……
只是这样,那又如何?
他所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这一箭。
一篷雪落在他的脸上,凉冷得有些刺骨。
……
天空已经露出了早晨的光芒,雪后的晴天是要化雪的,因此比往常显得更冷。一些人早早起床,小心翼翼地去往昨夜发生杀戮的地方探查着。
院落里早已人走楼空,并且因为有着专门的处理,因此除了墙壁上,门窗上一些刀剑所留下的痕迹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发现。好奇心伴着后怕的情绪,便在这样一个早晨,给人带来了极为古怪的感受。
……
程家的院落里,下人们早早起床,扫雪的声音从各个院落里响起来。在井水畔,一些妇人已经开始浣洗衣物。温热的井水,在寒冷的空气里,泛出一些袅袅的热气。
在接近天光的时候,程子善稍稍打了个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天际的光辉从窗子的缝隙里透射出来。
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张先生正在整理着一些东西。青衫的中年人,或许是因为一夜未睡的缘故,面色微微显出一些憔悴。他手中捏着一摞纸页,边看边放在一旁还未曾熄灭的烛火之上,火焰吞噬烧撩着写满字迹的纸页,纸页翻卷着冒着黑气,变成一抹黑色的余渣。
这是……
“醒了?”程子善表情疑惑间,张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我要走了。”
他口中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却并没有停止。
简单的字句之后,程子善把握住内里的含义,最后一抹困意就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最后的安排已经实施了……现在离开就已经是最后的退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我走,日后可以帮我打理一些事情。你会知道,随后可能遇到的事情,比你在商贾之家做些小生意有意思地多。当然,另外的选择……你可以向许家负荆请罪。当然,这样的情况下,程家能不能保住,也是一件未可知的事情。”张先生目光平静的说到此处,声音稍稍顿了顿:“两个选择,权看你自己了。”
院落之外,有扫雪的下人因为动作不小心,滑到在地上,传过来一些吃痛的声音。
……
雪后的早晨,一日的生活还未曾开始,因此被雪覆盖住的街道,还显得洁白。路面只有一些不知道谁家的猫狗跑过去留下的可爱的脚印。
十几辆马车在许家的门口停下来,有人的身影从马车上越下。当先一人,动作有些莽撞,跳下来的时候,因为冰冻的路面身子稍稍滑了滑便要跌倒。随后被后面下来的人伸手扯了一把,才堪堪站定了身子。
“李贤,春宵一刻值千金……提亲这种事情,一定要趁早啊。”惫懒的声音打着哈欠说道。
……
许安绮一夜没有睡好,早晨起来的时候,表情恹恹的。就着冷水洗了脸,却并没有因此打起精神。随后云珠送过来她平素喜欢的银耳莲子粥,也觉得没什么胃口。
忍着心头的不适,许安绮将银耳粥吃了半碗,黛儿颠颠跑着从屋外进来。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黛儿前些日子家中出了些事情,因此赶回去了一趟,原本是准备过了年才回来的。但是最近许家死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她担心着家中的情况,因此昨日午后就已经赶了回来。
许安绮闻言,将汤勺放下来,随后目光疑惑地朝她看过去:“怎么了?是不是哪地的掌柜又出事了?”
“不是、不是!”
小丫头可爱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也似。
许安绮闻言,双肩陡然间放松下去。
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有人死了。她心中这般想着,但是下一刻,黛儿的话让她才放松下去的神情又微微凝固起来。
“小姐,有人上门提亲了……好多好多的彩礼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