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宴请宾客,都会男女分席,但百睟这天一来到的都是至亲,不用太过避讳,二来林钰体弱,家人也不敢把她四处抱着招摇,因此用过饭之后便布置了一避风的小厅,请各位亲戚移步到这里来看孩子。
林钰这个时候还是毛孩儿,所以就由奶妈抱着代她行礼,一颠一颠,虽然头晕,但看在一个个递上各种精巧的小玩意儿份上她也就不在乎了。只是行完一圈礼,接受过那些千遍一律的赞美,被父亲林如海抱在怀里的时候,王夫人换衣服的事情总算有人发现了。
“哎,怎么你进去一趟,衣服就跟刚才有些不一样了?”当众人落座的时候,跟林如海靠的很近的讲话的一个男人看着王氏进来的时候小惊讶了一下,顺口就问了这么一句话,可他这话一问,贾氏和王氏都不自在了起来,连带的旁边一干婆子丫环也噤了声。
林钰刚被奶妈拜见的时候是见过这个人的,知道他就是母亲的娘家的二哥哥,自己的亲舅舅。这个舅舅人倒不错,虽然看上去略有些古板严肃,但是见她的时候还是笑着给她套了个缀着长命锁的金项圈。舅舅跟林如海同朝为官,年纪相仿,两人都好舞文弄墨的,意气相投,因此感情极为不错,刚才两人在那里谈什么古砚字画谈的极为忘我,差点都没看到她进去。
听到舅舅这么问,林钰悄悄的把头埋在奶妈怀里,不敢去看贾氏的眼神。这个书呆子舅舅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容易舅母大人的脸色才恢复正常,这会儿要被他这么一点,再说起自己尿人一身的事,那多丢人啊。
贾氏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倒是王氏自己笑着开口解了围,“妹妹送了我这身衣服,刚才我们在屋里试过之后觉得比我来时那件好,便直接穿了出来,倒叫你们笑话了。”
“是,我们刚才再后面试衣服,试好懒得再换回来,就这么穿上了。也亏得嫂嫂给我面子,不嫌弃我手艺。”贾氏也应和着打了圆场,林钰看到舅舅那样子大概本来是要怪舅妈这事做的不成体统的,但是母亲既然开口,他也就不再说话了,只是不愉之色仍然浓重。
“自己家里,换一套衣服哪里要计较那么多,嫂子高兴就好,尽管自便,万务不要拘束。”林如海向来是个老好人,也是真心敬重着妻舅,所以很是客气。贾政见状也不在多言,就当默许了,贾氏见到哥哥的脸色不由得松了口气。
王氏跟贾氏这个小姑子感情并不十分好,可她也是大家媳妇儿,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像这种被孩子弄脏了衣服的事儿,虽然责任在小姑子家这边,自己要是不依不饶撒泼装凶说几句讽刺话那是完全讲的过去的,但问题是这样做了有什么好处?除了让大家面上都难堪意外,没半点用处。王氏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姑深受婆婆宠爱的,自己给了她女儿难堪,那婆婆会然自己好过?再说丈夫又跟妹夫交情不错,妹夫圣眷正隆,官位又比丈夫高上那么一截,比他这里交好,却是于公于私都有利的。所以王氏便在丈夫开口时卖了乖,将错揽到了自己身上,找了个让大家都好看的理由。
贾氏承了她的情,心存感激,于是对她也是更加仔细,因此在下面的时间里跟姑嫂两人相处的非常融洽,跟姐妹似的。不过彼此虽然在笑,贾氏自己心里却亮的跟明镜儿一样,知道女儿与王氏这芥蒂肯定是种下了,以后要除却是艰难,先前准备交好的心思也白花了大半。不过转过来再一想,自己也只是想要个照应而已,又不是指望她吃饭,何必那么在意嫂子脸色,于是沮丧也转成了平静。
这天待送走了客人,贾氏自己在家里盘点,才想起来那件替换衣服的事儿,好奇她们是从哪里找来如此合身材又合身份的衣服,便喊了取衣服的丫头来问话,只说她差事办的好要赏她。谁知道这丫头来了,连话都没说囫囵,就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泪水涟涟的叫起“太太饶命,奴婢错了。
“你且起来,把话说清楚,你犯了什么错?”贾氏一头雾水,温和的叫她起来答话,却不料那丫头只是哭,并不说话,而她身边的蕙芷和兰歆也一起跪下了。
“你们,这事儿跟你们也有关系?”贾氏小小的震惊了一下,抬抬手让她们起身说话,“要认错也得先让我知道你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回太太,给舅太太拿的那件衣服是原本回礼的礼包里。”回话的是兰歆,“当时着急找不到合适的衣服拿来给舅太太换,我就想着回礼礼包里刚好有衣食住行一套的行头,那衣服当初是按照舅太太的身材做的,颜色样子也都凑合能用,便打着太太的名头差人去前面将礼包拿了回来,取了里面的东西来用。”
她是管衣裳的,针线房的活计都要经过她的手,是以她当然知道从哪里可以找到合适的替代品。
“你们好大的胆子,为什么不问过我再行事?”贾氏听到她们没有经过允许便私自动了礼包,自然很是生气。蕙芷在一旁咬着嘴唇,却是抢先答了出来,“那个时候您就在舅太太身边,我们问你的话,难免会被舅太太听到,那样终是不好,所以就自作主张的先行事了。”
贾氏见她们说的也合情理,当下眉头一皱,却也没有继续再发怒,只是将话转到另一个问题上去,“你们这般大胆,那最后送给舅太太的回礼里岂不是少了一份?”
按照规矩,主人收了客人的礼物,都要回敬礼物,尤其着衣的几位年长妇女,礼物中更要跟衣食住行这四样沾边,寓意出入平安。这会丫环们私自做主动了事先包好的礼包,要是王氏拿到回礼少了一样,势必会大大的不开心,这样好事反倒变成坏事了。
“即使是应急,奴婢们也不敢坏了姐儿的彩头啊,”蕙芷小心的瞅着贾氏的脸色,斟酌的说,“因为事情紧急,所以奴婢们就擅自去库房取了一件狸子皮的大毛披风放在礼包里,跟金镶玉福气筷,蜀锦四季绣花靠垫,提纹苏绣桃花车帘,仍旧凑成了四样子送出去。”
“狸子皮的大毛衣服?”贾氏扶了扶额,想半天才想起是哪件,心里忖度道这份礼倒不轻,应该不会让王氏起疑,遂也松了口气,但看向下面跪着三个丫头,语气仍然不减严厉,“真正是出息了,没有经过的允许就擅自的增添东西,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一些吧!”
“奴婢知错了,还请太太责罚。”蕙芷在她身边服侍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等一的,知道她这会儿只是看着严厉,其实已经不气了,所以当下忙不迟迭的拉着兰歆一起磕头。
“算了,你们起来吧。虽然没规矩了点,可事从权宜,也不是不可饶恕,只是下次万万不能再这样胆大妄为了。”果然,贾氏见她们认错的心意如此诚挚,口气就松了许多。实际上如果不是这两个丫头机灵替她解了围,今天难堪的就是自己了。
“谢谢太太。”三个人见逃过一劫,赶紧从地上起来谢恩。
贾氏想了想,吩咐站在一旁侍立的紫芜,“只是这事却不能不罚,要不然一个个都敢背着我私自调用东西,那还了得!你且记着,她们三个扣一个月月钱。”
“是。”紫芜是负责管钱的,因此虽然同情,但是也只能领了这命令。底下三个听到这话,小丫头和蕙芷自然是面色一喜,比起挨板子,这结果已经好多了,但是兰歆脸上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贾氏也没看她们,她忙了一天已经很累了,所以挥挥手就让这别人下去了,只是单单留下青蘅帮她更衣,等到众人走了之后,才笑着对自己这个贴身的大丫头说,“兰歆手头不宽裕,我扣了她月钱,她这个月日子肯定不好过,但是这事儿又不能不罚,所以这坏人我当了,你明儿个去做好人去。”
“太太的意思是,”青蘅一边帮着她卸妆,一边也笑了起来,“太太让我在赏银里做文章?”
“你向来是个知我心的,也不是那等卖弄小聪明的人,你做事我放心。”贾氏扶了扶鬓发,眉眼间慈眉善目,“其间的分寸你自去拿捏,这有错不能不罚,有功却也不能不赏,以免让底下人寒了心,下次有了这般事竟然没有人敢站出来。”
“太太,我晓得了。”青蘅想了一下,心里便有了腹稿,知道自己该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