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不知道尤里西丝看似散漫慵懒的神情下是埋藏着怎样汹涌的情感,可他居然在尤里西丝的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味道。
他们骨子里潜伏着高傲与不屈,可在残酷的命运之前唯有按捺住内心的不甘,听着看着现实的潮汐逐渐将这具残躯拍得粉碎。真正的高傲是在命运面前绝不低头,可那又如何,纵然顽强抵抗,最后形销骨立遍体鳞伤,也还是无法说得上战胜宿命。
也许尤里西丝也是因此才对初次见面的舒表现的那么熟稔。这种情感在两人渐渐熟悉之后更甚,在外人看来他们内在那种相似的气质使两人愈发相称,就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可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说尤里西丝透过舒来对抗终将走向毁灭的宿命,那么她自己的境况如何,恐怕无人知晓。
但那一定是更加难以抵御的巨浪——哪怕是身为准圣徒的她,也不行。
第二天早上,明媚的阳光越过窗棂落到舒紧闭的双眼上,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窄小而温馨的房间,墙上挂着少女微闭着眼徜徉碧绿田野的油画,床边的窗口正对着书桌,桌面上还放着一本褐色封皮的传记小说,书页间露出枫叶书签的一角。
舒刚起身准备下床,可有人比他更早一步打开了房门。
金发齐颈的美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端着热气腾腾的燕麦粥站在门口。她的笑容娴静而温婉,就如同油画上自在徜徉的少女。
舒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一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难忘的早晨。
之后日子重新回到它该有的轨道上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过后,舒在教团的生活开始变得难以置信的寻常。在无数个悠闲的午后,他还一边被拉斐尔拉着讨论那边哪个姑娘最漂亮,一边接受身边的红发少女歌莉娅鄙夷目光的洗礼。而目光所及,满目都是他们青春灿烂的笑容,映照着金色的阳光,无比耀眼。
舒既没有受到想象中主使者更进一步的逼迫,也没有对当时愚者之桥上的惨烈战斗的相关调查。消息被封锁了,而他们身边的人谈论最多的就是对当日长桥之上枪声爆炸声的猜测。
那是场演习,四圣部之一的传信部是这么对外公布的。
可究竟真相如何,也只有拉斐尔和歌莉娅能推测到一二。舒并没有跟他们提及,而拉斐尔和歌莉娅也没有再问。
和真相一同消失的还有梅茵菲娜与尤里西丝,在那之后便没有人再见过两人的影子。
舒也试着去找过安娜。但研究院在平日除了内部人员,是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出的。
当他终于无法忍受这虚伪的和平的时候,却在这天收到了一封请柬。
这是一个和平日无甚区别的闲暇午后,厄尔士山脉的秋天快到了,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些微的寒意。在微微沁骨的寒意下,彩窗下投落的阳光便显得弥足珍贵。
少年少女们开始靠着前面的长椅打起盹来,教案前替换了尤里西丝的位置的是一个表情古板的老先生,他的长篇大论令原本颇感兴趣的歌莉娅的神情都有些恹恹。
打破这片诡异的宁静的是一阵清脆的足音,来人一袭红衣,身材高大,靴底的铁片撞击着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他站定,扫视了一圈,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了舒的面前。
一张鲜红的请柬递到舒的眼前,红衣人微微欠身,“今晚请务必赏光,阁下。”
舒打开请柬,一个陌生的徽记赫然在目。既不同于裁判所的双剑徽记,也不同于骑士团的花碑纹章,而是一柄权杖的造型,纯白的权杖。
请柬的措辞很郑重,并且在信末注明了晚宴的地点,那是骑士团的驻地,人称狮心城的所在,同样隶属于教团的十二区划之一。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傍晚会有人来迎接阁下。”
“不,不用了。”舒皱眉问道,“这晚宴是?”
“非常抱歉,如果想要知道具体内容的话,还请阁下赴宴一叙。”红衣人非常礼貌地回复道。
拉斐尔此时突然凑过头来,“可以捎我一个吗?”
“只邀请了一个人,先生。”红衣人耐心地答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东方的一句话。”舒从沉思中抬起头,“宴无好宴,请恕我拒绝。”
“那真是非常遗憾。”红衣人再次朝他躬身行礼,随后转身欲走。
可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对了。”红衣人说,“有人托我向阁下转告一句话。”
“无意义的内耗该停止了,勿忘初心。”
这句话如同一道电流窜入舒的脑中,振聋发聩,令他愣在原地。
“晚宴会持续两天,随时欢迎阁下的莅临。”
红衣人离开了,可大堂中依然维持着诡异的安静,授课的老先生在教案前继续他被打断的长篇大论,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透露出他被视若无物的气愤,他认出了红衣人的身份,却无可奈何。
周围开始窃窃私语,话题的中心正是舒手上的这封请柬和刚刚离去的红衣人。
舒拿着鲜红的请柬,就像手上拿了一个烫手山芋。拉斐尔使劲靠过来,斜眼瞟向舒手上微微展开的请柬。
在看到末尾的徽记的时候,拉斐尔显然露出了一个悚然的表情。他刚想伸手拿起请柬仔细查看,却被另一只白皙的手掌抢先一步。
“是教宗厅。”歌莉娅皱起黛眉,“这是教宗厅的徽记,刚刚的红衣人应该是教宗直属的卫士。”
教宗厅并非一个行政机构,确切来说,这代表着教宗的意志,是教宗的直属管辖范围。纵然教宗的权力被法院、枢机院与十二人委员会架空,但教宗厅在常人眼中仍是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名词。
而如今……
“有人转告给你的话。”拉斐尔的神情古怪,“这个‘有人’该不会是教宗陛下吧。你可是报上大粗腿了,舒。”
舒摇了摇头。
这句话既缓解了他的压力,又提醒了他。
主使者的阴谋仍如最深沉的阴影挥之不去,而除此之外,舒自己却也陷入了仇恨的泥潭。
他所追寻的莱比锡的真相,仅仅揭开了一角,白银的灾厄凌驾于一切之上。
内忧外患。
那么,教宗厅又为什么要邀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