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义跟着一只耳走在残破长草的尚书第,暗暗打量着,这座残破的废墟上,提督行辕里有不少家丁守卫着。
这些许定国的家丁都身着绵甲,刀枪齐备,甚至还有兵背着鸟枪,处处透着股凶悍, 这些人的眼神里,有股子杀气。
赵忠义估计这些就是许定国从北京带回来的心腹旧部了。
一只耳还在那里感叹着说当年这袁府尚书第是何等气派豪奢,又说这袁府当时所藏的图书字画是何等珍贵,说起码也能值个几十万两银子的,可惜最后全变成了灰烬。
“咱们现在踩的这地,随便一把土, 估计都能值个百八十两银子呢, 嘿嘿。”
“董其昌知道吧,袁枢以前就称董为年伯,关系极好,董死后,他最喜爱的四源堂四幅名画就归袁枢所有,藏在这里,据说那四幅画,起码就值十万两银子呢,可惜可惜啊。”
王杰笑笑,“袁参政是个不错的人呢,先前在这里,他对我们挺不错的,不仅是书画大师,而且骑射本事也好,咱们这些当兵的都很佩服他,以前我随军门在辽东守边的时候, 清军大举进犯, 明将多畏缩,唯袁公子不惧, 以户部郎中文职请督饷于辽左军前, 甚至着百斤铁衣,提大刀军前鼓舞忠义,随军冲阵,有满州马甲悍勇难挡,公子连发数矢,贯其喉,丧敌胆气。”
当初许定国在崇祯末年,几次因作战和驭下不力被下狱,袁枢也是出过力救他的,特别是他从山西下河南的时候,部众哗变,最后又是袁出面保他。
到了河南,袁也是为其筹措提供粮饷,在许的军中,袁的地位其实很高。
他为大梁参政兵备道开府睢州,许定国对他是很尊敬,甚至是听令于他的, 要是袁枢不调离,也许未必会有睢州杀高杰之变。
“可惜袁公子忠义,死忠死孝, 在江南督粮,听闻南京城陷,与好友越其杰抑郁绝食数日而亡。”
袁枢是袁可立独子,众人皆降他不能降,身为四朝元老之子,荷五世荣恩,岂能跟钱谦益等一样降清。
他以死殉节。
王杰等说起,也感觉有几分唏嘘,“当时形势,袁公子也没料到明朝还能存续啊,否则投台州,也不至于此。他父亲的门生黄道周、祁彪佳如今可都是绍天帝的大学士了。”
一只耳道,“我倒听说袁公子的两个儿子,如今在南边做官,长子袁赋诚是南宁知府,次子赋谌是行人司行人,”
“这倒也算给袁家延续了。”
赵忠义感慨着,甚至有些高兴。
许定国的家将们,跟袁家的关系都不错,甚至都念着袁家父子对他们的照顾。
只是如今袁枢已死,袁枢两个儿子都在南朝为官了。
一只耳带他们来到许定国所在院子,过去通报,出来让他们进去。
“军门好像刚发过火,有些不太高兴,你们自己小心些。”
“谢老哥,回头一起喝酒。”
“好说。”一只耳笑着自去。
王杰在外面仔细的整理了下衣襟,然后才带着赵忠义大声报名。
“是王胖子吗,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大嗓门。
赵忠义随王杰进去,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坐在那里,几个披甲的武将被骂的瑟瑟发抖。
“滚吧,七日内不能把人马拉起来,老子把你们的官职通通撸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老子玩虚名冒籍这套?”
“王胖子,又胖了。”
许定国骂走那几员将领,笑着对王杰道。
“大帅倒是销瘦了许多。”
“你的永城营怎么样了?”许定国直接问。
王杰立马拉着赵忠义过来,说自己已经拉满叁千人,永城游击营员额叁千,实际下设前后左中右五小营,另有直属左右两营,每小营五百人,实际是叁千五,另每营另配有一百八辅兵夫勇,有一千二百多,所以总共现在有五千。
许定国听的愣了一下。
他在北京接到命令后,面见摄政王后,便火急火了出京赶来河南。
一到河南,赶紧联络旧部,召见地方将领,要赶紧拉起队伍来。
但是效果并不太好。
就如刚才那些被他骂的将领一样,这个号称手下叁千,那个号称一两千,可实际要点兵验名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缺额严重。
许定国虽也有心里准备,但现在任务紧急,他总不能独自上阵剿贼吧?
“五千?”
“末将超额了,还望大帅责罚。”
许定国笑笑,起身给王胖子倒了杯酒,“怎么超的,说说看?”
于是王杰也不瞒着,就说自己在永城为守备时,就与赵忠义义结金兰拜了把子,扶持指导他建立了一支乡团,招募乡勇,勤加训练等等,还多次协同围剿贼匪等。
所以一接到军门命令,他立马就把乡勇整编起来,因为想多为军门效力,所以就超编了些。
“真有五千?”
“嗯,本来开始只编了五营,是叁千人,后来我跟赵老弟又各把身边子弟、家丁随从们带着,另立了个直属营,就七个营了。然后谁知道下面的营官、哨官们,也各有样学样,也弄直属的哨、队,一下子又多出来不少人,然后想着要去兖州剿匪,怕后勤难以供应补给运输,所以我们干脆又拉了些壮丁,各营下又编了辅兵,一下子又添了一千多。
其实真正兵是叁千多,民夫是一千多,加起来五千。”
许定国此时哪管什么超额,他要的是实打实的兵。
越多越好。
“王胖子,你可别跟老子耍心眼说谎话,后果你知道的。”
“末将可不敢骗大帅,实打实的五千人,而且就算是民夫,也都是青壮,那叁千多人,也不是一般的百姓,之前在赵老弟手下为团练,是一直有练枪习武,甚至学习阵列,有过好几次实战剿匪,且战果不错的,
末将这次来,带了叁百人,皆骑马骡,路上遇到多股贼匪、土寨的袭击,我们一路杀过来的,前后击溃一二成人,斩首都有五百多级,那些首级,现在就在城外营里,大帅随时可以派人去点验!”
“草!”许定国一脸意外惊喜,“你他娘的还真是长本事了,干的好!”许定国虽然也不完全相信王胖子的话,甚至能肯定那些首级里,估计十之八九都是砍的饥民甚至良民的。
但他现在不关注这些,他在意的是有没有足够的兵。
“这样,既然你有五千人了,那做个游击那太委屈你了,老子现在就升你为永城路协守参将,那个谁?叫什么名字?”
“赵忠义,永城大丘集的。”
“赵忠义,这名字好,王胖子以前是我的马夫,跟着我也是征战多年,我真正信的过的人,你既然是他结义兄弟,那以后也就是我许定国的兄弟了,我升你为署永城游击,你们不是有五千人吗?
干脆分为两营,王胖子你领参将营,赵忠义你领游击营,你们再拉点人,凑个六千,各叁千人马。
“多谢大帅赏识提拔,扩招些人马没问题,我们那边练枪习武的乡勇不少,随时可以再拉一千人,只是我们缺少武器粮饷,现在除了王将军的部下,末将原来部下乡勇,也仅有一杆红缨枪而已。”
“器械粮饷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麻烦,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忧,我会给你们调拔一些先用着,慢慢来吧。”
“银子我可以先拔些给你,但粮食现在我也没有,你们自己先想办法,我授权给你们,在永城先征粮,那些地主、刁民敢不纳粮,直接灭了。”
赵忠义看着许定国,这家伙倒是挺大方的样子。
“大帅,末将认识一些盐商,可以从淮上弄到盐。”
许定国认真打量起赵忠义,这个年轻人处处出人意料啊。
“盐是好东西啊,”他笑了笑,“你能弄到多少?”
“很多。”
“嗯?”
“大帅若是需要,有多少我能弄到多少,粮食、布匹、甚至甲胄武器火药,都可以交换。”
许定国咳嗽了两声。
盐就算在太平年间都是紧俏物资,如今这种动荡时候,盐越发珍贵起来,完全就是硬通货。
许定国这次重返河南,朝廷主要是让他整顿地方兵马,清剿土寨流贼,稳定中原后方,不比前线的野战军团,他就是留守兵,是来搞治安的。
手底下没什么兵。
不过银子倒是得了一批,而且也能够从河南布政使衙门获取税银,可也缺粮少械。
赵忠义这年轻人直接跟他说能弄到盐,很多盐,他一下子听出意思来了,这其实就是要跟他一起走私盐了。
他以前在河南的时候,自然也是控制过商货流通的,不仅直接攻打劫掠土寨,也设卡征税,甚至是直接贩盐走私等。
这些买卖里面利润很大。
他要想重新在河南站住脚,现在首要就是重新拉起一支人马,而这光靠巡抚、布政使们提供的钱粮是不够的,他得有自己的财源供军,这样才能真正恢复一支真正的私属兵马。
赵忠义有这样的私盐渠道,很有用。
他的私盐渠道,配合自己控制下的河南地区售私盐,这不就刚好。
“永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出人才啊。”许定国感慨着,“你能弄到多少盐,我就要多少。”
“你帮了本帅一个大忙啊,说吧,要本帅如何谢你?”
赵忠义见他这么直接,也便直接道,“末将愿为军门效力,愿为朝廷效力,但不希望手下兄弟们就一杆红缨枪,穿着布衣上战场。”
“你想要铠甲军械?”
“不白要,末将可以付银子买,也可以用盐来换,末将只是没地方可买。”
“哈哈哈,你小子够直接,既然话说到这头上了,那本帅也就没理由不解决。只要有银子或盐布,本帅还是能给你优先弄来几营装备的。”
“谢大帅!”
许定国摸着光光的脑袋,“你小子有几分我年轻时的样子,我很喜欢,我想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
赵忠义一把跪下。
“末将打小没了爹娘,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活下来,全靠命硬活到今天,大帅不弃愿收为义子,末将高兴都还来不及,
愿意!”
“哈哈哈,好小子,痛快人,我更喜欢了,这样,今日起,你就叫许忠义了。”
说着,他抚须开怀大笑,拉着赵忠义起来,“这样,你和王杰的人马,都直接编为本帅的提标营,加上我现在的人马,正好编为左中右叁大营,各叁千人,王杰你为左营参将,忠义你为右营参将,中军刘方兴统中营。
我二子尔安尔吉现俱在辅政肃亲王麾下效力,不能服侍近前,以后希望你能够服侍跟前,”说了一通好听的话,不外是将来如何提携举荐等。
忠义也是满口感激,甚至努力的憋了几滴眼泪出来,把许定国也是哄的十分高兴。
这趟来见许定国,既是例行公事,也是想来看有没有办法弄些装备,倒不成想,这许定国倒也是个爽快人,行事也是不拘一格,居然直接就要收他做义子。
虽说这里面,明显是既要趁机笼络甚至收编赵忠义他们这叁千余人,甚至还要赵忠义的私盐渠道,但不管怎么说,这事不是坏事。
赵忠义改名许忠义,记名参将,实领提标右营游击,统右营叁千人,下分前后右中右五营加中军。
一跃就成了许定国的义子、心腹,这装备自然也不用担忧了,而王杰也升为参将,为左营参将,同领叁千。
皆大欢喜。
许定国为笼络许忠义,还让家丁取来一套他的备甲,是顺治帝所赐的精制绵甲,用料十足,叁十多斤,可防火枪铅弹。
又授他宝刀宝枪以及一对金锏,甚至还给了他一支千里镜。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咱们爷几个齐心协力,以后这河南那都是我们的!”
“来人,召集诸将,本帅要向大家隆重介绍新收的义子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