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
朱以海在羽林护卫下抵达江阴。
江阴人喜迎王师,争相拜见朱提督,看着一片热闹的江阴城,朱以海也不胜感慨,历史上江阴八十一日,其惨烈留传青史,几十万江阴百姓之忠义勇敢,更是彪炳千秋。
现在这一切还没发生。
他也不希望再发生,这次他亲自来江阴,其实只是来亲自劝说阎应元陈明遇徐观海程璧季世美等这些江阴忠义,劝说他们暂时归顺,甚至劝说他们离开。
希望能够避免被屠城的惨剧。
“剃发降清?”
江阴学宫内,当朱以海说出这些话时,他们震惊了。
“提督难道不是来支援我们的吗?”阎应元有几分激动。
“诸位,我们打仗的目的是什么?是抗虏,是驱除鞑虏,复兴大明,恢复我汉家江山社稷,保住我华夏文明,所以往长远看,我们不能争一时长短,不能争一城一池,我们的目的得更长远,所以要考虑持久战,”
“诸公,死节殉国容易,抹脖子上吊跳城墙投水都可以,一死了之吗?可我们怎能轻易言死,这有用之身,必须得活着,哪怕再艰难,也得抗战拼搏。”
“为恢复的重任,我们当忍辱负重,当韬光养晦,越王勾践卧胆尝薪,方有三千越甲吞越,成就春秋霸业,我们难道不行吗?”
“你们看看我们,从浙东渡海北伐,我们这一路收复过多少城池,海宁、嘉兴、松江、苏州,可我们一座城都没守,因为我们知道现在守不住,若是此时坚守,最后也只能拼个玉石俱焚,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真这样,也只是便宜鞑子,他们巴不得。”
“诸君,为了恢复!”
学宫中一片沉寂,满怀期望的江阴士民都没料到迎来了王师,结果却是这结果。
“诸君若是不愿剃发事贼,可先随我转移,将来可先在崇明或是舟山,或是去浙东等地,为反攻做准备。”
陈明遇叹声,“真不能守吗?江阴十万百姓十万兵,人人都愿死战。”
“我相信江阴城民的忠义,但还是那句话,大家舍得死,我不舍你们死,大明不舍你们死,这样死太不值得了,人都死光了,这天下不就便宜鞑子了?”
“我们将来不仅要收复江阴,还要收复常州,收复镇江,收复南京,收复北京,我们要收复天下,还要收复关外辽东。”
“怎能轻易言死?”
“我们现在不守,不是要放弃,不是不战斗了,只是换一种战斗方式,收回拳头,是为了积蓄更多的力量,打出更有力的拳头。”
众人沉默。
道理其实大家也懂,可心里那道坎不是那么轻易能过的。若真能轻易的过去,大家也就不会这么辛苦的坚持抗清,直接降虏,不更轻松?
大会散去,朱以海特意留下了阎应元陈明遇邵康公徐观海许用季世美等一众江阴守城的领导者们。
“孤便是监国鲁王也。”朱以海公布身份。
众人惊讶的望着他,大学士徐石麒、沈宸荃等在一边证实。
“孤一路北伐,与鞑子交手这么久,虽也取得了一些胜利,但还是清楚的看到敌我之间的巨大差距,现阶段我们还没法硬抗鞑虏,只能采用更灵活的方式抗战,我们需要时间积聚实力,聚拢人心。”
崇祯死后,大明本来还有半壁江山,还有机会与鞑虏一战,可弘光朝忙于内斗,江北四镇和上游的左良玉这些军头们,更是腐败不堪,他们错失了最后的机会,把大明翻身的本钱给折腾光了。
朱以海在浙东起义的时候,可以说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半分希望了,是那些忠义士民的最后意志在抵抗。
可若是按历史轨迹,他们的这点热血也抗不了多久,各自为战,甚至这种时候都还要忙于内斗。
鞑子占领两京后,大明还能苛活几十年,不是他们有多厉害,恰相反,他们烂到家,只是鞑子力尽,一口吞了大半个中原,一时难以消化,无力再一口吞掉剩下的大明而已。
朱以海相当于半个先知,他知道按历史上南明各个小朝廷们的打法,没有一条路是行的通的,不管是满怀进取之心的绍武帝,还是一心抗战到底的鲁监国,他们空有壮志和决心,但都无法改变历史,他们甚至连自己的臣子都管不了。
连内部都整合不了,又谈何抗虏恢复。
从唐鲁相争,到永历逃跑,他们的路注定失败,朱以海不可能明知失败,还走老路,他只能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就如同他堂堂监国,却非要奋战前线一样,为的就是摆脱历史的桎梏,走出不一样的道路来。
明知江阴守城守不住,还非要守,那没意义。
守江阴,倒不如守崇明,
守荆州,守赣州,那还有些意义。
现阶段硬打,不如游击,现在不是全面反击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止住这股溃败之势,是重新收拾稳定人心。
“诸位,拜托了,请为大明多留些希望,多存几分元气,为将来中兴大明,反攻清算鞑虏准备吧。”
“拜托诸君能够忍辱负重。”谷
说着,朱以海向众人弯腰行礼。
堂堂监国,如此恳求大家弃城不守。
阎应元这个曾经单骑三箭吓退海盗顾麻子的壮汉,不由的泪流,陈明遇也低下了头思索起来。
徐观海本来觉得这是懦弱,但一想堂堂监国孤身举义,一直奋战在一线,能够亲提三千兵北伐,一路打到现在,夺取了多少城,击杀了多少鞑子,他能从台州一路到了这常州,都快打到南京城下了,能说他懦弱?
他若懦弱,那崇祯、弘光、潞王他们又算什么?
这时,身为大宗令的邓王朱聿键站了出来,“诸位,殿下说的很有道理,咱们不是不打,只是现在时候不到,明知不可为而为,这样不值得。诸位可以撤往崇明,一样可以抗虏。”
“我也知道这样的决定很难做,可有的时候,不正因艰难,更显毅力决心吗?”
王正中先站出来说话,“我是苏松按察副使、常镇兵备道,我遵从监国殿下的旨意,但我不去崇明,我会留在这常州境内,到太湖到茅山去打游击,我会坚守在常镇,等待时机成熟,再聚兵驱除鞑虏,收复常镇!”
阎应元、陈明遇等也纷纷站起来,“我们也不走,就留在这江阴城外跟鞑子打游击!”
季世美更是道,“我会把冲锋营拉到太湖里去,跟鞑子周旋到底!”
朱以海看到大家那憋着劲的样子,感动的再次拜首,“请诸君再受我一拜,我保证,反攻的日子不会太远的,很快我们就会反攻清算,收复江南,收复两京,到时,我与诸君共饮庆贺!”
程璧起身还礼,“我本一卑贱商贾,也领不了兵打不了仗,便留在江阴城中,剃发降虏吧。”
“委屈程公了。”朱以海握着程璧的手,这位给他捐献了十四万两银子,还前后给义阳王黄蜚等捐了十几万两,所有家财全都拿出来了。
程璧笑了笑,“我全族上下,都在扬州城中被鞑子屠光了,他们在扬州屠杀了整整十天,屠光了城中能看到的任何一个活人,我跟鞑子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就剩下这条命,只要不死,就跟他们斗到底。”
“只要能够报仇,别说剃发,就是暂时认鞑子作父,我都愿意。”
这番话,说的众人无不动容。
三天后。
博洛大军抵达江阴城外。
程璧已经剃了头发,留了金钱鼠尾,带着八千江阴百姓出城跪地请降。
之前江阴城中还有十万余人,现在只余八千,其余人都不肯剃发出城下乡去了,也有些随北伐军离开。
程壁跪地请降。
献上江阴城户籍名册等。
博洛看到面前这幕,倒是微微有些意外。
不是说江阴刁民聚众作乱,声势浩大吗?
怎么现在还没攻打,便主动投降了?
“你是何人?”博洛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道。
“小的程璧本徽州人,后扬州经营盐业,在江阴定居,薄有产业,之前不识时务,附逆作乱,如今幡然醒悟,愿改过自新,今劝说的城中吏官一同归附大清。并向贝勒献银万两粮千石以助饷供军!”
常州知府宗灏凑近博洛马前,“禀贝勒爷,程贼本徽州富商,家财数十万贯,此前附逆从贼,献银十数万两,得浙东伪鲁监国授予的苏松参议兼粮储道员一职,该杀。”
宗灏之前丢了常州,一路逃去南京,听闻博洛到来,叛军逃去,才又赶紧跑回来收复了常州,来到博洛军前请罪。博洛对这个尖嘴猴腮的无能家伙很不屑,倒是对程璧挺有兴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起来吧!”
“江阴城就剩下这点人吗?”
“回贝勒,许多刁民不愿剃头,听闻大军前来,害怕被连累,于是都逃散乡野躲避去了,这些留下的,都是已经剃发的顺民。”
“哈哈哈,顺民,很好,本贝勒就喜欢尔等识趣的顺民。”
“本贝勒现在授你为常州知府,好好干,虽你是商贾出身,可如今这时候,只要忠心肯干,我大清也不会计较你们出身,一样会重用你们的。”
宗灏在一边急了,“贝勒爷,奴才才是常州知府啊。”
结果博洛旁边的严我公直接提起鞭子就抽了过去,喝斥道,“你非旗人,也敢自称奴才,凭你也配?”
博洛也怒斥宗灏,“本贝勒还没跟你算弃城而逃的失地之罪,你倒是还敢妄称奴才,来人,把这蠢货拖下去砍了。不战而逃,还有脸回来!”
任宗灏如何喊叫求饶,博洛也没理会。
很快便没了喊叫声,人头被端了上来,博洛让人传首示众,“再有弃城失地者,皆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