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海盐。
马腰湖中,朱以海与严我公聊了许久。
严我公出了朱以海的坐船后,冲杨伯兴拱手,“有劳杨参将了,一定得打的狠点。”
杨伯兴被参将这个称呼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在月初还仅是个打柴樵夫,妻儿兄弟皆惨死于扬州,绝望的要投海自尽,被监国救起,投身军伍,从定海一路走来,如今居然成了羽林营统领参将。
大明的总兵参将游击等原本只是临时差遣,可如今早成固定军职,鲁监国新制定了武官军职品阶,总兵参将等都有了正式品阶,属于正式武官职事。
其中京营总督是正一品、各省提督总兵官是从一品、挂印总兵官正二品,镇守总兵官从二品,副总兵是正三品,参将是正四品,游击从四品,都司正五品,守备从五品,千总正六品、把总正七品。
杨伯兴家往上数八代,都是穷苦百姓,从没出过一个官。如今跟着鲁监国,一个月就做到了四品参将,可以说这跟做梦一样。
之前当队总时,还勉强能够适应,这游击刚升没多久又升参将,可就真的有些无法适应了,每次别人喊他杨参将,他总会发愣。
他几次向监国请辞,可朱以海拉着他的手很诚恳的对他道,乱世之时,他不会再讲排资论辈那套,杨伯兴是从龙之臣,又忠心耿耿,他如今用人,首要看中的就是忠诚,其次是能力。
就好比骑一匹马,跑的快是能力强,但跑的方向对却是忠奸,如果没有忠诚光有能力,就好比一匹马跑的很快却跑错了方向,那远不如方向正确但跑的慢点的马。
杨伯兴对他十分忠诚,且能力也还不错,学习进步也非常快,他又是身边近卫军官,所以更加需要忠诚。
监国的贴身侍卫,官阶高一点也是正常,何况这还是从龙元勋。
杨伯兴一个打柴的樵夫,都能获授参将,这也恰有千金市骨的意思,让所有人明白,鲁监国最看重忠义,忠义将会得到赏赐重用,足够了。
严我公看着还有些本份老实的杨伯兴,对这位禁卫参将的来历也是知晓的,杨伯兴的飞升可以说早在北伐军中人尽皆知,大家羡慕之余,也更有拼杀动力,毕竟一个樵夫都能直升参将,他们这些人相比又差哪里?
“动手吧。”
严我公站定,“尽量往脸上招呼!”
杨伯兴有些犹豫,这可是位举人老爷,放一个月以前,见了面他都得点头哈腰甚至不敢直视,举人老爷在乡里就跟他们的天一样。
但现在,举人老爷却让他尽管揍他,还往脸上揍。
深吸口气,杨伯兴往严我公脸上扇了一巴掌。
“太轻了,再重点。”严我公就跟个受虐狂一样发出请求。
杨伯兴狠狠心,巴掌加了几分力,啪的一声脆响,“严先生,没事吧?”杨伯兴倒是自己先吓了一跳。
“挺好,再用点力!”严我公脸上火辣辣的,却还笑着,“杨参将莫不是晚上没吃饭?”
见此,杨伯兴只好全力扇去,啪啪啪打了七八个巴掌。
“停。”
“打伤了吗?”
“不是,光打巴掌也不行啊,严刑拷打哪有光打巴掌的,你给我来几拳,往身上打。”
······
严我公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打柴的杨参将力气还真是大,虽然他算不上文弱书生,可也被揍的嘴角都流出血来。
看着湖水中倒映的自己,还是有些不够。
严我公一狠心,“请杨参将借刀一用。”
“严先生使不得。”
“苦肉记嘛,总得像一些才行。”
“要不还是请杨参将动手,把我左手小指切掉一节,再往我大腿上剜两刀,对,必须这么干,再给我抽二十鞭子,打的开开肉绽最好。”
杨伯兴听的打了个寒颤,“不必如此吧?”
“必须如此,杨参将,我这是拿命在堵,容不得半点马虎,要不然不仅取信不了那狗贼,还会误了监国大事,若是事败,我丢命事小,误了监国计划,我承担不起啊。”
杨伯兴一听此话,先拱手一拜,然后道了句,“得罪了。”
压抑不住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着着。
·······
俘虏营。
严我公被拖着回来,仍在了地上。
明军离去。
李遇春赶紧上前,“严先生,醒醒。”
月光下,严我公很惨,衣服被鞭子抽的碎裂,皮开肉绽,血染红衣衫。披头散发,满脸淤青,鼻青脸肿的,这还不算什么,手指都切掉半根,大腿上还剜掉了两块肉。
看到这个样子,李遇春也是兔死狐悲,那些该死的明贼,下手真狠。
叫手下弄来些水,滴到昏迷的严我公嘴里,良久,他才终于醒来。
“严先生!”
“将军。”严我公虚弱的道。
“这些该死的贼子。”李遇春骂着,却又不敢骂太大声。
“将军,我还死不了,我们有救了。”
“啥?”李遇春早已经对活命不报希望了,可又总还盼着有转变,自己更对自己下不了手。
一听有救,马上就双眼放光了。谷
“将军,我刚才被拖去受审,虽被打个半死,但侥幸见到了我的一个学生,他现在就在营中做事,我已经找机会跟他说了几句话,他答应回去就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李遇春听到这,不免失望起来,“他能有什么办法?”
“将军,别看伪提督朱武现在闹的欢,可也不过是侥幸小胜一场罢了,这朱家的天下终究是要倾覆的,只要不是眼瞎耳聋之人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有识之士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留在朱家这条破船上的,这天下必将是我大清之天下。”
“他们也跟我一样是被那朱武强迫征召而来,如今都是身在曹操心在汉,都想着要如何将功赎罪。”
“只要他们把我们救出去,事后我一定为他们请功。”李遇春赶紧道。
“谢谢将军承诺,我学生回去就会联络人马,到时找到机会就把我们救出去。只要我们逃离此地,回到祝家庄,那里还有将军的三千五人马,我们坚守待援,不再孟浪出击,绝对能够守住,到时等杭州大军一到,伪贼们便立即灰飞烟灭。”
李遇春听了砰然心动,绝望的心也跟着兴奋起来。
“那可得快点才好,就怕那些伪贼随时会对我们动手。”
其实李遇春之前也考虑过投降,只是他被俘时就曾对俘虏他的明军说过愿降,但仍被狠揍一顿然后捆死狗一样的捆起来并扔进了俘虏营。
现在有机会逃跑,他又不愿降了。
“等我解围后,一定要把这些该死的伪贼斩尽杀绝。”
“将军小声,小心忍耐,莫被发现了。”
李遇春赶紧闭嘴。
·····
“殿下打算放了李遇春?”张名扬有些惊讶,这位原旗手营副将,现任新编的马队营金吾营的营官,仍是副将衔,手下暂只两营骑兵。
不过骑兵那是军中贵族,精锐中的精锐,尤其是仅从营号金吾二字就可知,这也是直属监国的上卫亲军,张名扬从旗手营副将到金吾营营官,并不是失宠而是更进一步获重用。
“不是放。”朱以海回道,李遇春这种人杀一千遍都不为过,但是朱以海在听了严我公的提议后,心中有了另一个安排。
“金吾营一会配合羽林营便好,戏演的真一点,但切记不要演过了,得让严我公带着李遇春逃回祝家庄。”
“这等贼子一刀砍了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麻烦一点,自然是为了更大的收获。”
“去吧。”
朱以海站在船头,望着岸上俘虏营方向。
睡不着的他,还取来了一支钓竿,来了个夜钓马腰湖,只是朱以海的鱼钩上饵都没放,眼睛也没关注鱼竿,一直望着俘虏营。
四更时分,俘虏营中大乱。
四面火起,喊杀大作,混乱持续许久。
天明时,张名扬和杨伯兴皆回来报告。
“严我公和李遇春逃了。”
张名扬还有些恨恨不平,“便宜这该死的汉奸了。”
杨伯兴禀报详情,一切按计划行事,来自严家漾等诸地方的部份乡勇们,在一些‘暗里投虏’的乡绅带领下,半夜突袭了俘虏营,负责守卫的明军重创了这些‘叛逆’,击杀甚多,并将试图逃跑的几百鞑子俘虏几乎尽皆截杀,又截杀俘获了三百多伪军,最后仅李遇春、严我公等因为趁乱换上了乡绅们带来的乡勇衣袍趁乱逃出。
他们坐上提前准备好的小船,假装乡勇,最后成功逃出。
“包括李遇春和严我公在内,最后仅‘逃出了九人’,三个李遇春亲兵,还有四个严我公的子侄。”
一夜未眠的朱以海红着眼睛,打起了哈欠,“很好。”
湖面一阵水花溅起。
“殿下,鱼上钩了。”
朱以海回头,昨夜下的无铒钩,居然还真上了鱼,提竿,一条大鱼露出水面,朱以海溜了会,一把提出水面。
“好大条鱼,得有十来斤了。”
“哈哈哈,这真是愿者上钩啊,今早就吃烧鱼面。”
祝家庄。
当李遇春九人在一群忠心大清的乡绅乡勇们的护卫下成功逃回祝家庄后,李遇春眼泪都快下来了,终于逃出生天了。
“严先生,醒醒,我们终于逃出来了,多亏有严先生你啊。”
严我公假装从昏迷中醒来,装做十分虚弱的咳嗽着。
“将军,这一切多亏这一众地方乡绅们啊,若不是他们拼死劫营,沿途护送,咱们也不可能逃出来。”
“对,都亏了大家,这份情我李某人都记得。严先生,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严我公满眼深邃。
“虽逃出虎穴,但祝家庄并不安全,外面伪军数万,就这几千残兵守不住这小小祝家庄,唯今之计,唯有投降。”
“投降?”李遇春瞪大眼睛。
“其实是诈降,缓兵之计尔。”
李遇春现在对严我公是万分信任,觉得他简直就是自己的诸葛孔明,尤其是严我公把必死的他们从明营中救出后,这份信任甚至都已经毫无保留了。
“好,本镇都听严先生的,现在起,严先生便是本镇的军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