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不到,民乐县东门打开,不在上吊的知县率县府所有人等,在城门外静候。
薛蟠仗着脸皮厚,挤在县令身侧,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还和县令说着自己的打算:“你这县令不够爽快,俺老薛都包了你的每年粮课,怎么还不答应俺的条件。”
县令一见他就来气,啐他一口说道:“有史以来,哪家天下出过将县治送给商人制辖的先例?你不要脸,本县可不想留下万世的骂名!等着太上皇的钦差到此,本县好好给你告上一状,身为四民之末,却敢行牧民之策,意欲何为?”
薛蟠转转眼珠子干笑的几声,倒是不再多言了,转身去找同样出城相迎的商户们商议对策。
“谁来都是咱们的人,倒是不担心这些。可那狗脾气的县令却说了真心话,是看不上咱们的身份呀,大家伙可有主意应对?”
众人神色皆是黯然,论财势,他们不曾怕过谁来,可论身份之属,他们还真不如种地的粮农。家里子女想科举出仕的,基本断了念头,都是大把金银捐个出身而已。
“但看来人是谁吧,总要给我等做主才行,也不枉我等跟了这万里之遥。”
众人也只有彼此商议到此,等着钦差到了再说。
时辰到,遥见远处的人马已经慢慢行来,到了城门近前,队伍停在了众人当面。
知县率先行礼,一躬倒地口称臣觐见。
其余众人有功名的躬身,无功名的跪倒,各依身份参拜。
队伍中行过一骑来,上面坐着一位內侍,到近前下马相见:“咱家是敦煌郡主府主簿戴权,因昔日领龙禁卫总管,故此也担着义忠老亲王和太上皇西狩的禁卫之职。不才见过民乐县守了,太上皇命司正前来宣旨,可有准备妥当?”
县令心里一惊,仔细打量了一番戴权,躬身不敢起,连忙回话:“仪仗已经摆在了县衙,敢请钦差入城宣旨。”
戴权一笑:“县宰有心了,有句话本主簿先说在前面,宣旨的是女官司正,县衙禁地就不去了,也是为你考量。就在这里设摆下香案吧,也让百姓知道知道说的是什么事。”
“这...”县令略一犹豫,也挑不出什么礼来,只好答应下来。
戴权见他答应了,说了声免礼,让众人站起身来继续候着,离近了县令笑着说话:“陪同前来的还有敦煌公,可先一见,请。”
县令不敢违命,吩咐下去将仪仗摆在城门等他回来接旨,随着戴权一同去了队列身后,只见一行营帐篷已经搭建完毕,营帐外不见兵丁值守,只有一锦衣随从模样的人立在那里候客。
见了县令到来,躬身唱喏:“敦煌公府门下潘又安见过县宰大人,我家主人备好了香茶,请君品茗。”
边说边挑开了帐帘,姿态不卑不亢谦恭有礼,让县令有了见世家之感。
这都是迎春给安排的人事,那潘又安确实生的唇红齿白有玉树临风之态,否则司棋也不会对他倾心。
好好给情郎打扮了一番后,司棋再三嘱咐,一定不能给李大人丢了脸,这可关系着你我日后的幸福呢。
潘又安惯是个见过宁荣二府迎来送往做派的人,又有些他的风流性子,拿出十分京城子的样子,足够唬住这偏远小县的县守了。
这就是先声夺人了,县令本来一肚子的怨气呢,见了潘又安这位随从的做派,不由心里有些忐忑,仆从风流若此,主人必定不凡,自己可不要失仪。
他这么想正是贾迎春要他想的样子,若论以势压人,谁也没贾母使得风轻云淡不露痕迹,她这不过是照猫画虎学个皮毛而已。
进了大帐后,县令眼睛都不够用了,只见正中一桌,左右各有陪席;正中桌后站着一位锦衣公子,满面的笑意冲自己拱手致意,言道他就是此代敦煌公李修李成玉,身左相陪着一位宫装丽人,虽用珠帘半掩容貌,也难当她的娇美。
在他们二人身后,又分左右福身见礼的是四位娇花一般的宫女,俱都是女官装扮,身姿窈窕礼仪端庄,让人见之忘形。
外有俊美随从,内有俏丽女史,扑面的富贵气不用一金一银就晃满了旁人的眼。
其实李修也被盛装的诸女给惊艳住了,司棋、绣橘一个冷艳大气一个温柔甜美;彩霞、雪雁一个端庄有礼一个娇俏可人。齐齐站在李修和迎春身后时,确实如同瑶池下凡的仙女一般,更衬托着二位主人的不凡。
雪雁还笑话李修没见过世面,要是他能常去贾母的院子里坐坐,那才算是见过天下的美色。
李修倒是会说话,见过了迎春和黛玉之姿,天下哪还有那么多的绝色。
迎春笑而不语,彩霞直撇嘴,说的好像他没见过府里的三姑娘、四姑娘一样。还有那个薛宝钗,你敢说她们不是绝色么。
此时又唬住了民乐县令,他一个平民出身之人,哪见过这等的阵仗,一肚子的怨气也被满帐的秀美给冲掉了大半,恭敬过来先行礼见面。
李修温言与他引见:“这位就是大明宫的司正,也是郡主府的女官,京城荣国公府的长房长女,贾氏女了。太上一路奔波辛苦不堪,特此遣了她来见县尊,又命我作陪,贵县有何委屈都可与我等讲来。若是我等的属下有做得不对之事,我先代他们赔罪。”
一连串的头衔加在了贾迎春的身上,听得县令目眩神迷。
“有劳贵女前来宣旨,更有劳敦煌公陪护,下官真是愧不可当呀。些许小事,怎敢再劳二位费神,不敢言赔罪,不敢言赔罪。”
迎春冲李修温柔一笑,那意思是瞧瞧世人还是重门第的吧,我也是能帮你做事的女人呢。
轻开檀口,请县令入席,待彩霞献了茶后,缓缓而言:“实不相瞒,老亲王与太上皇西狩敦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的正是天下能有个太平,不再为前朝宫闱旧事闹得满朝不稳。”
县令惊诧莫名,听完迎春的叙述后,半晌才开口问道:“下官真是不知还有这等的事情,也未见朝廷的邸报有言论此事,可还有什么内情?非是下官多事,这等的大事对我而言,直如天大的事!一个不好,下官丢官去职不算什么,害了天下板荡,可是罪莫大焉。”
“所以”李修开了口:“正有一事要与贵县相商。我等后路还有兵马侵扰,若要他们得逞,必将陷当今与不忠不孝的大罪过中,身为臣子的,岂能坐视不管,甚至是推波助澜。”
“啊?!何等人这样的大胆?!”
迎春答曰:“说来好笑,竟是我家的门生故旧,受了奸人的蛊惑,背主行事想行大不韪之事献媚与圣上。天下哪有容杀父之人立功的道理?”
县令一时又沉默了许久,实在是闹不清这里面的情况,也根本不敢在言其他。
李修不急让他表态,却与他说起了薛蟠的事:“听闻皇商众人欲行架空县宰的事?可真有其事?”
“这个确实是有的。”
李修容他吐完苦水,忽然问他:“每年县里应付朝廷的粮课可有难处?”
粮课就是粮税,每年秋要将定数之粮押解京城归国库,若不能全得者,需要用银填补空额。
良田亩地尚不敢说能全额缴足,何况这西北贫瘠之所了。
县令苦笑一声:“下官已经两年被查勘为下等了,再有一年缴不全,不用朝廷申饬,下官自己都要挂冠而去。故此以死相争皇商屯粮之举,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若我能解了你的为难呢?”
“解我一时尚可”县令苦笑的说道:“纵是还了我今年的粮,来年我一样还是不足啊。恨只恨被发到此处为官,地贫民寡,无可奈何呀!”
“我免了你的粮税!”
“什么?!”
李修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遍:“我免了你的粮税。”
“无故不纳粮课,形同造反啊!”
“不是造反。”李修伸手拿出了太上皇的旨意:“是奉旨蠲了西北的粮税,改用议价银抵税。”
“钱从何出?”县令追问了一句,实在是太过惊天动地。若真能免了本县的粮税,全县百姓要比他这个县令还要疯狂起来。
迎春笑答:“不是有与大人商议的人了么?只是他们不会说话,误解了意思,才让您虚惊一场。”
县令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原来皇商是用在这里的啊,自己还是上了人家的套。
不过,上套是上套,他若真能免了本地的粮税,本官就是死了,也是青史有名!
离席一拜:“下官晓得了,是用商税抵了农税。下官这就求他们去,总要将这条丝绸之路的第一商城拿下,用商贾的钱养我全城的百姓。就算他等真要架空下官,只要能信守承诺替我县百姓交税,下官乐得隐在家里不出。”
“贵县多虑了。”李修才不会让薛蟠他们治理一个县呢,成立一个商会议政尚可,真让商人执政,李修可知道资本的贪婪。
“我欲请张掖、民乐、武威三地与我敦煌一起,重开丝绸之路商路,并与各县协商一个自治。”
“自治?”
“对!自治!”李修站起身来站在县令面前,诚挚的与他说道:“两位老圣人西狩我的敦煌,不自治都不能除了心结。自治而不自立,只不过是朝堂做个意思出来,你行你的朝纲,我行我的政事,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吧。”
“下官晓得了。”知县看了李修好几眼后,笑道:“先自治,再除追兵。官司打到金銮殿上,当今也要低头。好一个李敦煌,下官从了你的自治,可我要四县并一省,这第一任的太守,非我不可,你可依得?”
李修将旨意往这知县怀里一揣:“那我就静候太守的佳音,西北之地是该有个变数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