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曰:今有九牧林氏女黛玉,承续祖训,嗣传家风,先立草木书院于山庄,惠泽学子;再刊林氏藏书于国子监,充盈文华;实乃女德之人也。虽年幼,品节若傲雪红梅,迎风新竹,书本朝奇女志也。”
贾雨村躬身站在院外,眼神一直瞄着他身侧的李修。里面怎么褒奖林黛玉他都不在意,唯独对李修是十分的上心。
李修则谨记黛玉对他的嘱托,离贾雨村远些,莫要学坏了。低着头一副恭谨的模样,听着院子里宣读的圣旨。
花团锦簇的赞扬了一大通,大意不外是有了圣皇的感召,才有的奇女才女。这是本朝盛世的体现。
又听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册封的名号。刚隐约听着追念其父林海为人端正,为官高廉时。贾雨村忽然叹口气:“嗐~~~还是低了。”
李修继续不理他,伸长着脖子等着听名号。
“恭人。”
李修大怒,瞪了一眼贾雨村,怎么如此的讨人嫌,我自己不会听的么。
“四品的恭人差些意思,本官给她争淑人没争到。”
“因何故?”李修不由自主的就问了出来。
贾雨村哼了一声,脚步往外挪了挪,眼神鄙视的看着李修:“朝堂大事,岂是一介秀才可以置喙的?”
李修讨了个没趣儿,悻悻然摸摸鼻子又低下了头,心道:玉儿说的没错,此人真不是个好相与的。明明是他勾着自己说话,等自己说了话,他又一副做派给你看,甚是让人可恼。
贾雨村笑吟吟瞧李修没脾气的样子,口里又说道:“被人轻视羞辱的滋味如何?本官被贬那几年,看够了白眼,受尽了委屈,才有的今天。不想问问本官其中的心得吗?”
院子里林黛玉已经高呼万岁谢了恩,周全冲李修招招手,示意该他进去谢恩了。
贾雨村很是好奇:“还有你的事呢?”
李修整整衣冠,昂首说道:“世家的事,非外人岂能尽知的?”
一挥袖子,迈大步进去听旨。
留下贾雨村错愕了好一阵,转头去问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赖尚荣:“贤侄,他又是个什么世家?”
赖尚荣笑嘻嘻的告诉了贾雨村答案:“陇西堂敦煌宗李家。别看是块不毛之地,可一座城都是人家家的家业。朝堂根本派不过人去。”
贾雨村嘿呦一声:“如此的宝贝怎么如今才被发现?京城的人眼都瞎了不成?”
“都是一双富贵眼呢,出了京城哪都是穷乡僻壤,谁看得上他呀。”
贾雨村双手拢在袖中不停的盘算,他只知道李修与金陵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是亲戚,自己也是把他当做了李守中的子侄辈才高看他一眼。
真没想到,李修只除了辈分比李守中低了一辈而已,论身份实力半点不输李守中。
他是这么算的账,要是天下大乱的话,敦煌那里完全可自成诸侯之地。东取西夏故地凉州,西连天山南北部落。中原就是想派兵讨伐,也要算算路途合不合算。多半会招安了他。
唉呀!原来奇货可居的是他!
贾雨村才明白过来吴贵妃为什么跑这一趟,原来看中了平安州的兵权!
当今一无财权,二无兵权,夹带里仅有的几个人还撑不起朝堂。那么,此时要是在外能有一支强军作为依托的话,回旋的余地就大得多了。
那自己还争什么兵部的司马,进言去云中才是正理呀!云中郡是原安北都护府所辖,与安西都护府互为依托。
自己帮着吴家拿到平安州,投桃报李,自己去云中。有道是天高皇帝远,做一任上马管军、下马治政的“诸侯”大都督岂不快哉,好过夹在朝堂里受气!
转念间打好了主意的贾雨村,面色欢愉的等着李修出来,云中的煤铁要是想西出,不和李修结交是不可能的事。
“看来,过会儿要在林如海的牌位前哭上一段了。”贾雨村瞧见林黛玉已经换上了诰命服,缓缓而来,心中暗想:自己这个女学生转眼就要成人,想必贾家对她的亲事必有考量,无外乎想亲上加亲鲸吞了林家的一切。
不过么,天地君亲师,我还是占着一样呢!怎么也要帮帮自己的女学生嫁个如意郎君,比如李修。有这么层关系后,玉门关的钥匙就落在了我的手中。
经营几年后,平安州还不是被我前后锁着去路,想来天子也是乐见其成,谁也不想有个强干的外戚不是。
脸色一变,悲壮起来,迎着黛玉走了过去,沉声说道:“君恩似海,也不能忘记父母之恩。玉儿,领我去汝父母灵前祭拜一番。”
黛玉虽然不喜自己这个老师,但这句话她无可反驳,略一迟钝后,缓缓的说道:“先生请稍后,还要等一下他。”
雨村心里有了七分把握,林恭人早晚得是李夫人,就不知道那时候他俩谁的品阶更高。
“也好,不知他又能受个什么封?”
黛玉不愿明说:“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瞧,他也出来了。”
李修怎么出来的这么快,黛玉也纳闷,观其贵妃的神色,是要与李修有大事协商的,这是没谈成还是李修就没谈?拱手相送的事,他是干的出来的。
等着李修走到了身边,双眸眨呀眨的盯着李修看。
李修一笑,随手把自己的圣旨给了她,然后招呼众学子与黛玉见礼。
“吾等学子,恭贺院首荣封恭人。”
黛玉抿嘴笑言:“若没有诸位师兄辛苦印书,哪有师妹我的殊荣。兴赖天家恩赐,赏了半年的俸禄,师妹全拿出来给师兄们当做润笔可好。”
一片叫好声中,黛玉请着贾雨村同行,自己与李修并肩走在前边小声的商谈。
“我懒得去看,只要你说,都舍了些什么。”
“一条商路而已。”
“说的轻巧,那是你家几辈子经营下来的,就这么的送人了?太也便宜了他们。”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过是让他们抄个近而已,能不能成的,没我还是不行。”
黛玉眼神一亮,又故作不以为意的嘲讽他:“你能想到的,人家就想不到么?小心过河拆桥,卸了磨就不要你了。”
“怎么会!我进去就说一年一万担粮食的买路钱,我家派人带着路去天山南北。上边嗯了一声,连旨都没宣,给我之后就让我出来。咦?你刚才说什么?”
“她说你蠢得像头驴!”贾雨村没好气的接了一句话。
李、林二人齐齐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贾雨村在后面听着,真是快给气死了,天山的商路有多重要,这个傻小子一点都不知道?西域各国每年求着向中原卖货,也要带回去许多丝绸茶叶。
那不是一条任人行走的路,而是大大的商贸进出交易。玉门关下的敦煌,就是互市的中转站。
无论怎么算,也不能万担粮食就拱手送人了呀。
李修咂咂嘴,冲着贾雨村一抱拳:“大人若是能给我两万担粮食一年,学生可以把哈密所产的所有,仅供大人专售如何?”
“哦?它都有什么?”
李修竖起三根手指:“铜、猛火油和黄金。”
贾雨村急忙左右四顾,身边出了一个面带不满的雪雁外,并无他人。
眉头一皱:“你自己为何不取?”
李修摊摊手:“我只要粮食,那些东西换不来粮食就是废物。”
“本官如何信得过你?”
林黛玉抖抖袖子:“先生还信不过学生这身衣服吗?”
“好!”贾雨村伸出手去与李修击掌为誓:“成交!两万担粮食看着不少,可对我这个金陵府尹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之物。”
李修无奈的回复:“敦煌实在贫瘠,没有中原的粮食输入,实在是难以为继。货不以易得为贵贱,唯依物以稀为贵吧。”
贾雨村点头称是,黛玉却眼波一横:“这话听着耳熟,又写信了不成?”
李修想说没有,瞧见黛玉似笑非笑的样子就来气,一伸手,把黛玉吓一跳。
“无礼!”
“我是让你看看我手上的口子。”
“怎么来得?”只见七拐八扭纵横交错在一起的条条伤疤。心里一急,自己也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李修把手一抽背在身后:“早就不疼了,给你看是想告诉你,真的没空写什么信。”
俏脸一红,黛玉知道自己冤枉了他,那都是刻书刻出的印记。
想说点什么话抚慰一下李修,碍着身后还有个“讨人嫌”的先生,只好心怀愧疚的瞧了李修一眼,扭过头去躲开了那一眼中的羞涩。
却和贾雨村对视上了,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就有气,板起了面庞,心里想着主意。
“先生”
“嗯?”贾雨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俩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学生真是没说错李修,蠢得像头驴一样。
刚才握手那一下,就不该松开才对,什么时候自己咳嗽一声,你在松开也不迟。最好是让伤口再流点血出来,那样的话,你想松开都不能了,准保让你享受一下温柔。
身为一个秀才郎,连勾魂一个女裙钗都不会,活该你去吃沙子。老夫当年一记眼神,就让一位青春年少的女娇娥等了我三年,最终归于我手,还做了我的继室。
可怜我的女学生了,且看为师给你搭桥铺路。日后,你也要如你父亲如海一般,再给老夫铺一条金光大道才好。
“可是有事?尽管与先生道来,一切都有先生给你做主。”
呸,黛玉一蹙眉,哪个要你做什么主,我是要你的粮食。
“先生可看过林家的藏书?”
贾雨村还真是在眼神中闪过一抹怀念,那段岁月是他人生中难得的惬意时光。没有了蝇营狗苟,没有了处心积虑,每日里朝茶暮酒,或与小黛玉讲讲功课,或与林如海谈谈时政;约上三五酒友,还可买醉到天明。
想到这儿,贾雨村难得的流露真心:“林家待我不薄,如海兄更是与我平心相处,我也在林家藏书中,受益甚多。”
黛玉等得就是他这一句。
“如先生这般通世事的大才都说我家藏书可堪一用,又有国子监收下并入典籍,何况天子还褒奖与我。那我林家的书,是否可刊印天下呢?”
贾雨村心思一转,笑道:“可是想卖些书钱了?刻印不易啊,你看他的双手,都是刻在字模留下的伤口。真要这么一刀刀刻下去,费时费力不说,靡费也大,得不偿失的。”
黛玉摇摇头,伸手悄悄一拉李修的衣角,李修哈哈大笑:“大人算错了账,我印的书,本钱是极低的。人工不花钱,都是书院同窗们的辛苦;不用字模,先刻写在蜡纸上,只要油墨并印纸就好,一天快着些,一个人就能刷出几十册。我还打算改进一下工具,再能多印个几倍。”
贾雨村眼睛一亮:“这印刷的法子倒是有趣。”
黛玉福身一礼:“送给先生了。”
李修偏头去看黛玉,我送人你就不乐意,怎么轮到了你也要送。
贾雨村笑了笑,沉思了片刻说道:“由运河过来运到京城,剩下的路你们自己去走。我再添上五千担。”
李修这才明白黛玉先行礼的意思,用印书的法子,再换五千担粮食。
黛玉看着李修:“世兄,如此可行的吗?玉儿不知道路的。”
雪雁翘起嘴角发笑,小姐撒娇服软呢,李公子你可不要不解风情啊。
风情自然是要解的,风物更要放眼量。
林恭人受封的事,很快就誉满京城,被贾雨村点破了真身的甄宝玉,恨得摔碎了满屋子的瓷器。
再不能借壳还魂了,只好回到了客栈,等着体仁书院学子来京。
国子监则开开心心的收下了林家的藏书,一并也接下了“战书”,约定七日后,国子监褚生恭候草木书院一行。
贾琮、贾琏连家都没敢回,在黛玉走后不久,接上贾府三春回了林庄。
唯有薛宝钗,被贾雨村逼到了墙角不能腾挪。
回到梨香院里痛骂了贾雨村一天后,金玉良言的传闻,传出了荣国府,与林黛玉封诰命的消息,一同流散在京中。
这一日,深宫内的贾贵妃,从抱琴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本来大怒想要亲手拆了这门亲。却被抱琴的一句话改了主意。
“薛家女有义忠亲王的消息。”
“什么?她一个闺阁女,哪里来的消息?”
抱琴附耳元春窃窃私语:“她有个亲叔叔,是义忠麾下的钱袋。常年游走西域各国,替那边招兵买马。”
贾元春拿起一张抄录来的纸笺,又仔细的看了一遍,那上面写的是紫薇舍人的生平。
“原来如此啊,也是个脚踩两只船的主意。”
抱琴接过那张纸,就着蜡烛点燃了它,听着小姐喃喃自语:“紫薇舍人不过是个中丞郎,唯一的依靠就是先帝的青睐。义忠老亲王当年又是太子,薛家投在他身上一支押宝,算不得错处。如此这么说,哀家倒是明白了为何是这四家在金陵相互依存终成金陵四大家了。你说是薛家女特意的派人跟你说起这事?”
抱琴点点头:“否则奴婢也不会传回来这句话。”
贾元春眯起来眼睛,心里有了个主意,既要抓住义忠老亲王,又要收薛家另一支为自己的钱囊。
好,金玉良缘,只要你还有金,本宫的弟弟纳了你做个侧室,也不是不行。
可惜了林家的女儿我的亲表妹了,四品的恭人,宝玉兄弟啊,你捐个官来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