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脚下踏空,在莫名的通道中撞的头晕眼花,意识也如坠黑暗中的深海,让耳边的声音都隔上一层纱,渐渐听不分明,只隐隐约约觉得血蝙蝠的尖锐叫声一下子隔得极远,一下子又离的很近,再然后好像黑暗中绽放出层层烟花,像极了彼岸前的蜃景。
等到他重新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是一处陌生的房子,从窗口朝外看依稀像个营寨,许多的房屋依在岩壁之上,半就半补,彷如从石头中长出来,一栋一栋的石木屋用栈道勾连,将偌大的洞窟占了满满当当,而数十米的头顶上,山层隔断,大片的阳光漏进来,驱散了污水沟中的阴寒。
“嗡!”
感受到杨夕苏醒的气息,黑王从窗外飞了进来,亲昵的绕着他转了几圈,才传出了一道需要进食的意识,昨晚那种危险的情况下,黑王都是死命的攻击着周围的血蝙蝠,不论效果如何,以它的体型如果真被哪张嘴吞了下去,再坚硬的虫体也逃不了被消化的命运,杨夕当然不会嫌弃用血液去慰劳它的辛苦,反正黑王就这么大,两三天才会进食一次,再吸能吸多少?
不过话是这么说,杨夕拆开手臂上一处绷带后,还是感觉黑王的动作比以往急切了许多,大概是昨晚的消耗过度吧。
趁着这个时间,杨夕粗略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状况,额头上两处擦伤,左右手臂的绷带都缠了一半,右小腿移动时也隐隐作痛,背上的抓伤和咬伤肯定也有不少,看起来不可谓不惨,但真要论起以往受伤的记录,这次反而没那么严重,至少正常的移动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而且大多伤痕都是皮外伤。
也不知是不是杨夕在屋里晃悠的身影被人看到,他起身不久,就有人过来了。
“兄弟,感觉身体如何?没有大碍的话随我去聚义厅吧,洞主已经催人过来好几趟了,还特意嘱咐要等你醒了再叫。”
清朗的声音顿顿又道:“你这次可发达了,才一来就立下这么大功劳,以后要多仰仗仰仗你了。”
来人是个子和杨夕差不多的青年,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袖腕卷起,看起来倒是极为干练,脸上的笑容虽然亲近,但却没有刻意的讨好成分,杨夕点点头,站起身来示意无碍,黑王早已在来人推门前藏进了杨夕的头发里。
至于青年说的洞主,自然是安松无疑了,杨夕既然能够再清醒过来,也知道昨晚是安松带人回救,不然就凭那上百只血蝙蝠,足够将他吸成人干了。
走在依托于岩壁的栈道之上,青年一边照顾杨夕的伤情刻意放慢脚步,一边说起了昨晚的经过,杨夕这时才算是了解了自己昏迷后的完整细节。
他当时踏空坠入的其实是被称为蜂巢坑的地方,因为坑道道口细且长而命名,那一块类似的坑道还有十数个,垂直滑下十几米,通往的是污水沟之下的一道暗河,只不过那里已经是暗河极深的地方,水流急,旁边又没有攀爬和躲避的空间,掉进去基本就是九死一生。
所以污水沟的主道刻意避开了那边的死亡区域,杨夕的运气说差也是差,蜂巢坑的那一块地域虽然危险,但十数个坑道口其实只占了不到百分之十的位置,偏偏他就踩上了,但要说运气好也是极好的,正巧踩中的那块坑道中间有个转弯的小凹洞,他人跌到一半刚好卡在那里,既没有掉入下面的死亡之地,又避免了被血蝙蝠围攻致死。
杨夕这时听着仔细的过程也是心惊肉跳,暗暗庆幸不已。
“说来也是奇怪,我们当时沿路找过去,其实没打算去看蜂巢坑,但路过的时候却听到奇怪的响声嗡嗡个不停,声音虽然不大在夜里却让人无法忽略过去,洞主最后心里起疑,让人过去查看才在坑道里发现你,我腰间栓了根绳子亲自把你拉上来。”
青年笑着转过头,对于这种气运的事情也是啧啧称奇,杨夕当然知道那道声音出自黑王,是它在通过这个方式将援军吸引过来,于是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摸了摸头发里安静的黑王,而听到青年是亲手救下自己的人,杨夕也不吝惜言语,诚恳的道谢,青年亲昵的托起他的手,两个人的关系算是默契的拉近了一些。
等到走到聚义厅的时候,里面却突然传出了冷硬的训斥声,听起来像是安松的声音,青年脚步一顿,回头小声和杨夕解释道:“想必是彪三回来了,昨天洞主带着一队人去参加联合会议,同时也是清算这个月的粮食物资,其余人先运东西回来,他本该留到最后护送洞主,结果竟然不见踪影,哼,差点酿成大祸!”
杨夕点点头,他本来就觉得奇怪,安松既然是第四洞的洞主,怎么身边连个手下都没有。
跟着青年走进聚义厅,果然看到堂下跪着一道身影,安松坐在正中央的大椅上,满脸阴沉,直到看见杨夕进来才面色缓和了许多,朝着两边指道:“来了,坐!”
杨夕知道安松是要先解决手下的问题,这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不推辞的坐在了他的下首,位列其余三人之前,这应该算是救了洞主之后的特殊待遇,但等杨夕的视线瞥到对面,刚刚那青年也是位列上首之时,才意识到对方的地位竟然高到仅次于洞主安松。
“你说你在一洞营寨被人袭击,直到半夜才清醒过来,那袭击你的人呢?凭空消失了?昨天正好是开联合大会的时候,整个一洞营寨那么多护卫,竟然就没一个人看到你说的可疑身影?还是你觉得是哪个洞主趁着会议的间隙跑去把你放倒?”
安松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将杨夕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奇怪的皱起眉头,总感觉这些话听着怎么那么有既视感。
“洞主息怒,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的句句属实,那人将我和大木打晕在杂物间后就不见了踪影,小的真的没有欺骗洞主,这件事大木也可以作证的!”
跪在堂下的人影哭丧着脸,嘴里仍在不断辩解着,安松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大木、大木,你不在营寨外候命,和第七洞的人混在一起做什么?还敢说你不是串通好说辞糊弄我,来人,把他给我丢到崖下去!”
“洞主饶命,小的知道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你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小的一会吧!”
彪三此时也顾不上额头的肿痛未消,不断的磕头求饶,状况极为凄惨,最终还是之前的青年开口求情。
“洞主,彪三虽然这次失职差点酿成大祸,但他在洞里这几年管着粮食物资,风声再紧的时候都没让一个弟兄饿过肚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洞主饶他一命,给他个恕罪的机会吧!”
“再说也没人能料到最深层的血蝙蝠竟然会跑到这第二层来,这里面说不定是蛇都的人作梗,不然三十六洞中谁敢怎么明目张胆的袭击自己的弟兄!”
此言一出,堂下也有两三人附和着开口。
安松紧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最后突然看向杨夕,想要开口说什么,又想起到现在都不知道杨夕的姓名,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
“洞主唤我杨夕吧!”
“嗯咳,杨兄弟,昨夜差点丧命的人是你,你来说!”
杨夕哪料到安松突然将这个决定权丢给自己,一下子愣在那里,等到注意聚义厅里的所有目光都注视到这里,只好硬着头皮道:“昨晚的事情毕竟事发突然,他肯定也没有谋害洞主的心思,不如就放过他吧!”
以安松昨晚的表现来看,杨夕知道他是一个重义气的人,彪三跟了他好几年,他即使眼下在气头上恨不得把彪三剁成八块,但等他以后冷静下来,肯定也明白自己迁怒多于理智,说不定又会后悔自己错失了一个好兄弟。
再者,杨夕听到现在自然已经明白堂下的彪三正是在杂物间被自己放倒的两人之一,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导致这些事的发生,他自然不想就这样牺牲掉一条生命。
彪三磕头如捣蒜,就差没把心窝子都掏出来,安松见杨夕这样说,也不好收回前言,冷哼着重新坐下,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就饶了你这条狗命,小队长你也不用做了,把令牌留下滚出去自领一百戒棍!”
“谢谢洞主,谢谢洞主!”
彪三在回来时就已经知晓了昨夜里发生的事情,这时能保下一条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哪里还敢有其他要求,灰溜溜的滚了出去。
只是看着那留下的小队长令牌,安松的视线停顿片刻后再次转向了杨夕,脸上哪还有刚刚的怒容。
“杨兄弟,这样的话我这第四洞里就缺了个小队长,你应该不会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