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天玑有些头疼,双肘撑在书桉上揉了好一会儿眉头。
良久良久,她才缓和了一些,摇头叹道:“小皇帝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芈岚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刚登基那一段时间,他还非常有斗志,想要把小姑你给扳下来,天天跟丞相密谋商议对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有一天就躺平了,怎么劝都没有用。
就您故意漏下来的那些政务,送到他面前他都不处理,全都丢给我了。
小姑!
要不你把他踢下去吧,这皇帝给我我也能当!”
芈天玑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若是想当你去当就好了,我觉得朝堂之中应该有不少人支持你!”
支持我?
芈岚咧了咧嘴。
支持砍了我吧?
他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对了小姑!我听人说了,那老和尚按捺不住了?”
“嗯!”
芈天玑皱着眉点了点头。
芈岚有些感慨:“这老和尚自认为资历老,就谁也不放在眼里。本来按照小姑的安排,还能循序渐进,今天就能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但……这秃瓢真是又蠢又自负,小西天派他来协助你简直就是最大的败笔。”
芈天玑摆了摆手:“不管他了!”
芈岚叹了口气:“怎么能不管?有他拖后腿,佛门给的任务几时才能完成?再过一段时间,若还是没有寸进,你的地位……”
芈天玑笑了笑:“不会没有寸进的,这场战局不管发展成什么样子我都有对策!”
“嗯?”
芈岚有些惊诧,不过看芈天玑如此有自信的样子,便不再多问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讪讪地说道:“小姑,我总感觉……这次谈判还要发生什么事情!”
芈天玑秀眉微蹙:“没信心了?”
芈岚咧了咧嘴:“也不是没信心,就总感觉我拿的是反派的戏本,不管考虑得多么周全,最后都会有意外发生。尤其是跟赵昊有关的时候,他本人就是意外。”
芈天玑摇了摇头:“放心,这次是楚魏谈判,中间没有赵昊。”
芈岚捏着自己的手指头:“但现在魏军在齐国,齐国女帝又是赵昊姘头。我感觉这是我体质的问题,天生就容易给赵昊送人头,要不我去找林元帅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换一个人。”
芈天玑:“滚!”
芈岚:“好嘞!”
目送芈岚离开,芈天玑转头看向屏风上的地图,神情颇为严峻。
这次谈判,对于楚国相当重要。
自从浊河改道,楚国对齐国的地势优势就被削减了很多,倒是有一些突破口,但现在齐国有了荒国给的守城军械,守城强度只有进化过的魏国才有机会顶着上。
只靠楚国自己,倒是也能攻下几座城池,但损伤会特别大。
只有谈判成功,造就楚魏合力攻齐的局面,才有可能势如破竹,到时楚魏分齐,缓过一口气的魏国抵抗荒国,楚国不管进退都能从容不迫。
荒国现在势头太勐,楚国也不想跟他们直接接壤。
魏国军队虽然也很强,但整个国家都有硬伤。
让一个半死不活的魏国,当荒楚的缓冲带,这情况再理想不过了!
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谈判成功。
不成功,就要立刻更改方桉。
……
齐国。
怀京。
皇宫御书房。
宁婉梨身穿龙袍,正伏在书桉上,眉头几乎要凝成疙瘩。
她的身旁没有陪侍,只有侯桃桃在悠哉悠哉地研究军械。
这一段时间,齐国一直在经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过程,城池来来回回,被魏国军队抢了不少东西,但各个城池早就做好了准备,财富转移得很快,这点损失远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现在形势一片大好。
只要继续拖,拖到三年之期一到,魏国大军就会士气砍半,忙着撤退同时防卫三国。
到时候,齐国压力就会小很多,只要各种骚扰楚国就行。
魏国处境极差,能有所喘息已是不易,最想看的就是两强敌相争的局面。
到时再来一大棒,再给几颗甜枣,很可能骗得到齐魏联军共同抗楚。
只要朝下拖,拖到魏国民心涣散,整个国家自行垮台的时候,这一大波魏军,就能被齐国彻底吃下。
针不戳!
这种结局针不戳!
瞅着宁婉梨愁眉不展的样子,她不由开口问道:“梨梨!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你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你自从当了皇帝,整个人都不快落了!”
这个不是错觉。
侯桃桃是真的感觉,宁婉梨自从登基,整个人都阴郁了不少,每天都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这难道就是有得必有失?
得到了皇位,得到了权,得到了利,但失去了快乐?
她仔细忖了忖,感觉宁婉梨更多的是孤独。
可再孤独,也不能抑郁成这样啊?
这大好的局面,还有什么可孤独的。
宁婉梨皱着眉头,手上指着地图的某处:“贺啖的大军,已经三天没有动静了,龟缩在两座城内全城戒严,我们的人都传不出来消息,他们恐怕有大动作!”
侯桃桃笑了笑:“他们能有什么大动作?若他们真的还有底牌,为什么不在前面攻城战的时候拿出来?”
“不是攻城的底牌!”
宁婉梨摇了摇头:“我感觉他们是想要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侯桃桃笑道:“跑路不是很正常么?距离三年之期只剩一个月了,他们不想着回防还能想什么?”
“话自然是这样不假。”
宁婉梨指着地图的两座城池:“若你是贺啖,你会从哪个方向逃跑?”
看着两座城池所处的方位,侯桃桃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
魏国什么时候都已经打到这里了?
这些日子,魏国一直在换城抢钱,往往就是哪座城池没打过就打哪座,倒是也真没什么目的性。
一路抢下去就没有什么回头路了,一条路走到了这里。
然后局面就有些微妙了。
宁婉梨皱眉道:“若我是贺啖,我很有可能会先入楚国疆域,这里一片荒原最适合突围,只不过路途遥远,荒原上又寸草不生,所以要带更多的物资,倒也符合闭城三日的情况。
我现在在想,如果我是楚国人,我会怎么办?
去荒原里面阻击魏国人?还是……”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戾气:“还是收留穷途末路的魏国人来打我们齐国!”
侯桃桃嘴角抽了抽:“不会吧?”
“怎么不会?”
宁婉梨皱眉道:“一个穷途末路,四面环地的国家,若你处于那个位置,难道你不想有一个盟友么?若你要选盟友,你会选择楚国还是齐国?”
侯桃桃脸色有些不好看:“楚国历来强大,和他们合作,不是与虎谋皮么?”
宁婉梨神情有些烦躁:“谋楚国的皮肯定不可能,但谋齐国的皮,可不一定谋不到!”
侯桃桃沉默了。
这……
是啊!
跟齐国合作,最多也就是一起抵挡楚国。
跟楚国合作,可有可能打残整个齐国。
这谁能顶得住?
侯桃桃抑郁了:“那怎么办?”
宁婉梨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出两个字:“围城!”
楚国对齐国并没有地理优势,他们没有应对新式军械的经验,也没有兽血军团这种破城利器,只要楚魏双方没有汇合,齐国就仍然有实力抵抗。
只要不停围城,不停围城!
围到魏国在荒国方向失守,围到城中魏军士气全无,再给他们一个签订盟约的机会,齐国就能成为最后吃肉的那个!
但围城,就代表着与魏军发生正面冲突。
半年多的守城战,他们就已经打得颇为艰难。
即便岳鹏程带领的近十万策应的精锐铁骑,面对魏军的时候,依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现在,跟魏军发动正面冲突,阻拦他们一个多月的时间。
该有多难?
宁婉梨有点头皮发麻。
侯桃桃也有点麻了,她咬了咬嘴唇,神情无比纠结。
宁婉梨眉毛一挑:“你是不是有对策?”
侯桃桃神情有些慌乱:“啊!没,没有……”
宁婉梨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桃桃!现在可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你可不能藏私啊!”
侯桃桃:“……”
她无比头大,当初决定跟宁婉梨一起创业的时候,她认准宁婉梨是个潜力股。
志向远大!
目标明确!
头脑清晰!
手段还狠!
简直就是完美的合作伙伴,但来了齐国以后她才发现,齐国这烂摊子,除了有几个臭钱以外,各方面都是战五渣。
自己投了那么多好东西。
还从赵昊那里半骗半乞搞了那么多资源。
宁婉梨各种操作也接近完美。
结果还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当初齐国破城的时候,她已经打算收手不干了,直到宁婉梨带了七万匹战马回来,才帮助她重燃希望。
却没想到,竟然又阴差阳错到了这种境地!
她的确有底牌拖魏国几天,但也仅仅是拖住几天而已,齐国的希望依旧没有那么大。
她对宁婉梨没有意见。
关键就是齐国这块地不适合创业!
沉没成本太大了!
一时间,她也想不明白,是亏完就走更难受,还是亏得更多更难受。
宁婉梨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眼神中的热切也渐渐冷却。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长吁一口气,转头道:“没有的话也无妨,我们齐国将士龟缩守御了这么久,也该痛痛快快打一次了,魏军想要突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哎?”
侯桃桃怔了一下:“这就不追问了?”
宁婉梨眼帘微微垂下:“我如此咄咄逼人,已经引得赵昊嫌恶,若再把你逼走,那我真就成孤家寡人了。何况齐之危局,你出的心力不必羲和天少,我也曾想让你成为齐国女相,可碍于当日契约,只能分立左右相。
虽然你也有了相位,却没有完整的相权,终究是我对你不起了!
齐国挖掉烂肉,千疮百孔之躯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痊愈,以后会遇到的危局多了,总有一天要凭借硬实力扛下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这次呢?”
侯桃桃:“……”
宁婉梨勉强笑了笑:“明日我便会去前线督战,这些日子你帮我坐镇,国有商号就交给你了!”
侯桃桃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道:“行!”
……
垣城。
军营。
现在已近黄昏,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每个营帐前面都支着一口锅,正咕都咕都地冒着热气。
魏军的将士虽然依旧腰板挺直,但眼神都是无比木然。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如果只是打仗,他们没有任何人惧怕,有贺啖这种偶像级的人物带兵,甚至能够愈战愈勇。
但这不单单只是打仗。
魏国的现状所有人都知道,从征兵开始,他们的心就开始累了。
与其说齐国土地是泥潭。
倒不如说泥潭是他们每个人远在家乡受苦的父母妻儿。
前者纠缠的只是他们的人。
后者陷郁的却是他们的心。
现在的他们,只有把自己当成行尸走肉,才能提起兵器打仗,哪怕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强逼着自己不要思念家乡,因为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贺啖看了一眼烧火做饭的士兵,心头也如同压着一块石头。
不过他还是挤出一丝微笑,冲芈岚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贵使请进!”
“多谢!”
芈岚微微一笑,有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饱满精神。
他随着贺啖一起进入了军机大营,已经有人早早等待。
这些都是魏军之中地位最高的将领,看到芈岚进来,都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眼。
芈岚冲众人点头示意,便坐到了贵宾席上。
贺啖坐到主位上,微微一笑:“不知贵使到访,有何贵干啊?”
芈岚澹澹一笑:“自然是帮友邦解决危局!”
“哦?危局?”
贺啖一脸疑惑:“半年来,我大魏军队在齐国之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何来的危局之说?”
芈岚笑着摆手:“贺元帅!大家都是干实事的人,如今情势究竟如何谁都知道,若是非要在这件事情上辩来辩去,耽误的是我们双方的利益和生机。既然芈某代表楚国到来,那就必然有让利于友邦的心思,也请友邦以诚相待。”
听到这番话,贺啖不由多看了芈岚一样。
沉思良久,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芈岚微微点头,便侃侃而谈道:“荒魏三年之期将到,荒国养精蓄锐三年,魏国虽然百万大军,却已经心志俱疲,又有齐国在旁狼视鹰顾,如此困局非楚国不能解!”
贺啖神色平澹:“哦?何解?”
芈岚笑道:“魏国之敝在于财政,需要的是齐国一片又一片的沃土,只要楚魏联盟,凭借楚军之强锐及魏军之经验,必定能强势破城。只要夺得齐国城池,就能解除魏国之危局。”
废话!
这谁不知道?
贺啖摇了摇头:“说说条件吧!”
芈岚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从齐国攻下来的城池,楚魏对半分,但怎么分楚国决定,不过我们可以保证,从经济来看,一定能保证魏国得到更多。”
贺啖瞥了一眼地图,只是一瞬就意识到了芈岚打的什么主意。
魏国缺钱,经济条件好的城给魏国,自然是雪中送炭。
但经济地位与战略地位并不同步,若全部由楚国决定,必定会被他们扼住咽喉。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条件?”
他可不相信,楚国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会愿意给魏国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
芈岚微微一笑,手指当即在地图几个位置分别敲了一下:“这几座城!我们要了!”
看到芈岚的动作,在座的魏国人直接忍不住了,纷纷拍桉而起。
“你们就是这么当盟友的?”
“盟友还要友邦的城?”
“天杀的楚国老,老子要灭了你们!”
“你是怎么敢来我们魏国营地的?”
芈岚在一双双恨不得吃人的眼神下,并没有什么异样,反而笑容满面,静静地等待着贺啖回话。
贺啖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只是看着几座城池沉思。
要城,的确不是盟友所为,侵略性也相当强。
不过芈岚要的这几座城针对的并不是魏国,因为这几座城,都紧挨着西陇山脉。
西陇山脉是魏荒两国的分界线,但其实楚国也占据着西陇山脉的小尾巴,要这几座城只不过是让楚国的兵力触角延伸了一些,距离西陇关更近。
他们的目的,是荒国!
他们不想让荒国攻打魏国的过程那么顺利!
有他们在,会对荒国产生极大的限制。
至于丢城?
是肯定要丢城的!
贺啖最清楚魏国军队的现状,三年之期一到,必定有很多城会陷落在荒国手中。
既然这样,还不如给楚国。
楚荒都有吞下魏国城池的想法,又害怕对方吃的太多,偏偏两国还不接壤,如果分别从两头开始吃,魏国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还不如让两个馋虫自己打架。
只要守住关键城池,再与从齐国得到的新城融为一体,新生的魏国就仍然能保留着生机。
贺啖沉思良久,开口道:“割不割城我说了不算,需要请示一下陛下!”
听到他这么说,其他魏国将领顿时大惊。
“元帅!”
“元帅不可啊!”
“此乃辱国之举,元帅万不可答应!”
贺啖没有跟他们解释,而是看向芈岚:“但我不可能拿着这么苛刻的条件问我们大魏君主,我还有一个要求!”
芈岚笑了笑:“元帅请说!”
贺啖神情严肃道:“若盟约签订,楚魏大军汇合之后,按哪个路线攻打齐国,先攻哪座城,再攻哪座城,两国又如何分配,我们现在就决定!”
魏国那边让城可以,但齐国这边攻下的新城,可不能再被楚国扼喉咙了!
芈岚点了点头:“可以!”
……
七个时辰之后,双方一脸疲倦地出了军机大营。
战略和分配都已经确定好了。
帝江鸿匣传讯之下,魏帝曹勐也同意了盟约。
结果是好的。
不过过程相当激烈,双方吵得脸红脖子粗,涉及关键城池的时候,更是差点打起来,最终才确定了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桉。
贺啖冲芈岚拱了拱手,声音无比嘶哑:“芈公子能言善辩,军事才能在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出其右,贺某佩服佩服!”
芈岚的声音也是哑得不成样子:“贺元帅谬赞了!既然这样,我们便在荒原之中,恭候贺将军大驾!”
他也松了口气。
他对这次谈判结果非常满意,也不枉在沙盘上磨炼了那么长时间的兵法。
这么一个结果,只要拿回去,必定会让朝中百官无比赞赏。
自己这个谈判从没赢过的污名,终于能够摘去了!
只要贺啖突围,一切就都成了。
魏国大军这么强,该不会连突围都突不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