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远默默地听着,最后才艰难地开口问道:“那,若是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明远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他瞧着秦三元,眼光目光闪动,再不见一丝迷茫。
秦三元抬头飞快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低声道:“奴才不敢说。”
“你说就是了。”秦明远道。
秦三元低着头,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什么,而后一咬牙跪在了泥水中,才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以为,若是半年内找不到老夫人,就只有……就只有宣布老夫人病重不愈,依然归去了!”说罢,他俯下身体,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秦明远静默很久。
秦三元一动也不动地伏在地上,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泥水已经浸湿了他。
许久,秦明远才道:“三元,你起来吧。我们还要说服嬷嬷。”
如何说服秦嬷嬷,秦明远还是有信心的。在他看来,秦嬷嬷虽然一直更忠心于母亲,但对于自己这个母亲唯一的儿子秦家将来的男主子还是非常非常看重的。如今母亲不在,自己就是她唯一的选择。
秦三元闻言从地上爬起来,麻利地拿掉锁,推开了房门。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发亮了。
秦三元才推开门往内走了一步,却突然猛地后退,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呼!
跟在他后面的秦明远被他撞了个趔趄,心中十分不悦,喝问道:“怎么了!”
难道是母亲又在房间内出现了不成!若不是,那还有什么值得惊讶害怕的!
秦明远大踏步走了进去,看到眼前景象,也是噔噔地倒退了几步,神色骇然!
“嬷嬷!”
秦明远发出一声惊惧的低吼。
在他们面前,秦嬷嬷双脚离地挂在半空中,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眼珠几乎突出了眼眶,一条舌头又白又长地从口中伸出来——秦嬷嬷居然上了吊!
看这样子,她已经不知道吊了多久,绝对是救不活了!
“嬷嬷!”秦明远跌坐在地上,当即痛哭起来。
母亲走了!嬷嬷她死了!
而自己不过是酒后冲动,做了一点儿蠢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们一个个的,都根本不在乎自己!自己的母亲从来都没有给过自己母亲的温暖!嬷嬷照顾自己长大,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却选择了死!
很好!
你们都很好!好的很!
秦明远想着这些年的一幕幕,心中越来越是悲凉,突然间指着秦嬷嬷的尸体,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那么用力,笑出了眼泪鼻涕,又笑岔了气大声咳嗽了许久,笑到脱力,最后只剩了眼泪不停地流。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太阳升起来,慢慢地往他身上投了一点儿热度。
秦明远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光了。他的精神体力也似乎已经用光了。此刻,当太阳终于够到他的时候,他居然睡着了。
在他睡着期间,秦三元从地上悄悄地起来。他瞧了自己主子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一点儿怜悯,又似乎有更多难以看懂的内容。片刻之后,他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没多久,他又回来了,身边还跟着脸色苍白的细珠。
两个人没有打扰到秦明远的睡眠。他们绕过他,打量了一会儿悬挂着的秦嬷嬷,而后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勉强将她弄了下来,并且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而后,他们将其放在一床席子上,又拿来大量的冰,将其覆盖了起来。
夏日天热。若是尸体不及时处理,只怕很快就腐烂掉了。
两个人做完这些后,又各自轮流出去了一会儿,应该是去洗澡去了。待两个人又聚在一起的时候,秦明远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细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秦三元低声问道。
细珠脸色难看,咬唇道:“我……我……真是该死,事情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的命,可都是老夫人救下的。”秦三元道。
细珠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道:“那又怎样。你若是还对她忠心,就不会任由爷去哪里地方,同那些人交往,花银子像淌水一样了。我就不信,唐家就没有许诺你什么。”
秦三元看了秦明远一眼,见其没有醒,才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今天之前,我真没有背叛过秦家。老夫人让我跟了爷,我就对他忠心,难道做错了?这个秦家,以后总是爷说了算的。”
在秦老夫人和秦明远之间,他选择了秦明远。只是因为秦老夫人不过是一寡妇,而秦明远已经是位举人老爷,很快就会成家立业,当家作主的。而这对母子之间居然有那么深的隔阂,若他一直听从老夫人的话,对老爷做种种限制,现在是不错了,但将来呢?惹了一家男主子的厌恶,他将来怎么办?
“你不是也一样么?”秦三元道。
细珠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她肯定知道秦老夫人不喜欢自己自作主张地同老爷发生关系。但老爷搂住她的时候她没有反抗……她一个丫鬟,选择上了主子的床,自然就是选择了秦明远的立场。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秦老夫人会毫不留恋地撇下自己唯一的儿子,撇下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奶嬷嬷,说离开就离开。不要说大显,就是前朝前前朝,几千年的历史上也没有会这么做的女人!
半晌,细珠才开口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秦三元道:“只能糊弄过去了,还能怎么办。”
两个人都是静默下来。
……
六月一来,天就仿佛是下了火。
北方的盛京城,居然比南方的广州城显得还要炎热一些,就是林府不缺冰用,但也绝不舒适。
宋阶答应带她去香山转一圈之后,林宜佳撒个娇没费什么力气就求得了林大夫人的同意,只是要多带一个林敏佳而已。
当然了,加上一个林敏佳,林宜佳是非常乐意的。毕竟,她就算是扮小子出去,宋阶也是男子,她一个小姑娘还是有许多不便之处。而有了林敏佳,她们两人就可以做伴多走走了。
五月最后几日,本来是宋阶定下的日子,但他突然传信说临时很忙,转而推到了六月初。虽然他是六月初十的婚期,他初八前必须回京的话,也还有好几天的时间,足够她们在香山上转悠了。所以,林宜佳倒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知道,若不是宋阶真的走不开,绝对不会不守信的。
这一日黄昏,林宜佳瞧着找出来的小子衣服等要用到的东西已经打好了一个小包,瞧见外面树叶摇动,像是起了不小的风,便想着出来走一走,顺便给父亲母亲请个安。
外面的稍高的温度一下子吹散了她身上的冰的寒气,反而给了她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林宜佳信步而走,不多时便要到达了松林院。
走到松林院门口,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疑惑的瞧着从松林院走出来的秦明远,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蓝田,我是不是眼花了?”林宜佳问道。
蓝田低声道:“那个,小姐,那的确是秦公子。只是,他怎么穿一身重孝?”
夕阳中,秦明远迎面走来,一身白麻布是那么刺耳。
这难道是……秦老夫人归去了?怎么可能!
眼瞧着秦明远越走越近,一直低着头的他并没有看见自己,林宜佳迅速地后退几步,让开了路。没过一会儿,秦明远便低着头走了过来。他并没有看见退至一旁的林宜佳主仆,低着头继续走远了。
林宜佳目送着他远去,而后三步两步进了松林院,找到林大夫人,瞧着林大夫人的神色间满是感伤,不由问道:“娘,秦师兄来做什么?”
“他来报丧。”林大夫人怅然道:“他的母亲,大归了。”
虽然已经从秦明远的着装上有了预感,但此时听见林大夫人的话,林宜佳还是觉得震惊非常,难以置信。“是秦老夫人?怎么可能!”
若说除了家人之外,林宜佳对谁最为熟悉,秦老夫人绝对在其中。前世,她嫁入秦家五年,便整整侍候了秦老夫人五年!她清早要沐浴,她用餐的速度尤其慢以至于自己经常错过饭点,她晚上上床的时间,她睡觉时不要灯光……
整整五年!
每天至少四个时辰同她在一起!
那么一个一点儿也不显老的老夫人,将日子过得堪比庵堂的老夫人,每每想起她那种冷冷淡淡的目光,林宜佳还会身体发冷!
而以林宜佳对于秦老夫人的记忆,她五年之间甚至没有得过一点儿病!身体好的不能再好了,怎么会突然死掉了!
林宜佳实在不能相信!
“她怎么死的?”林宜佳白着脸问道。
“他说是暴毙,早上还好好的,晚上他去问安的时候秦老夫人有提到心口不舒服,又一时没让请大夫……”林大夫人道:“然后,早上他再去的时候,人就已经走了。而且,她身边的嬷嬷也跟着上了吊……”
秦嬷嬷?
那个嬷嬷,对主子一直百分千分的忠心。她会跟着主子走,应该能够料的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