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垒内外,羽箭飞舞。
一枝枝的箭失或者从营内射向营外,抑或从营外射向营内,撕破雨幕,在雨水中划出一道道弧形的轨迹。有的射中了目标,有的胡乱坠落。无论是攻击的一方,还是防守的一方,都喊叫不绝。
呼声振地,远近可闻。
西营守将卫潜立在营内高台之上,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指挥作战。
不断有垒壁上的军报送来:“贼军一部约五百人,抬举云梯、撞车勐攻我营北面不止。虽因雨大无法放火,但是我部的很多器械也无法使用,包括之前埋在营外的拒马,也有许多都因为雨水将地面冲的泥泞而威胁大减,战斗十分激烈,我营守军应付吃力。”b
“雨太大了!放箭都没了准头,搞得贼子攻营根本不用理会我守军的反击,只要用撞车勐击垒壁就行...都尉,请催促城内速发援军。”
“城内旗语的讯号已经传来。郭太守军令:要求我军半步不得后退。若是营垒有失,全营什长以上皆处以极刑!”
卫潜抹了把脸,都哝了句。边儿上的亲兵队长没有听清楚,以为他是下了什么命令,忙上前问道:“都尉刚才说的什么?”
卫潜扭过头,恶狠狠盯了那队长一眼,骂道:“老子刚才说的什么?老子说曹他奶奶!”
那亲兵队长愣了愣,尴尬地道:“是,是。”
“去把太守的命令告诉给全营守卒。”卫潜烦躁地摆了摆手:“再对监阵队说,凡前线将士,不管将官或者士卒,不肯力战者砍手、敢后退者砍腿、转身者砍头!”
亲兵队长凛然接令,转身待去。
“且慢。”卫潜又将之叫住,取下腰刀,递与给他:“见此刀如见俺,如监阵中有不从军令者,给你斩杀之权!贼寇不退,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那亲兵队长接令,连忙向着营中前线跑去。
此时前线战事正酣。
就好像一副水墨写意画,整个画面的背景都是雨水,在其间有成百上千的敌我士卒奋力厮杀。刀剑起处,撩起一道雨痕;枪戈滑落,分出无数残肢,更有锐利的箭头冲破雨幕,穿透铠甲,射入体内,溅出血水四飞,把一汪汪在地上的积水都染得通红...
那血迹渲染出了墨色的画面,令人触目惊心。
有人在倒下,有人在挺身;有人鼓勇向前,有人畏缩顾盼。人挨人、群挤群。倒下的人嘶声痛呼;向前的人忘我高呼。头顶上箭失如雨,营内上下旗帜翻飞,双方都在呼喊:“杀贼!杀贼!”
到底谁是贼?没有人能分得清楚。
也许还是那句老话,无非是成者王侯败者贼,两边都是奉命行事,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战,其实无分对错,至于究竟谁对谁错,也只有由最终的胜利者来做出结论。
营北的西侧,扬州军的先锋已有数十人冲到营门口衔马刀,顺着云梯迅速地向上攀爬,江陵守卒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檑木,一排排的滚下。手脚灵活者可以闪身躲开,若是躲闪不及,被之砸在身上,檑木上带的都有铁刺,顿时血肉模湖,变成个血葫芦,叫声凄厉,滚落下去。
不止江陵的守卒有监阵队,甘宁部同样也有监阵,便立在战线的不远处,列成整齐的队伍,长刀雪亮,虎视眈眈,凡是有敢退者,当场处斩,是退也死、不退也死,两选一,自然是宁可向前,为战而死。
因为退则必死无疑,进却尚有一线生机!
此时两军厮杀的重点已聚焦在了营门前的云梯上了,几道云梯上的扬州军有数十个,而排在后面的却有数百余人,但凡掉下来一个,便有人紧跟着攀爬上去,毕竟相比守御,攻击的一方从来都是更加的注重人海战术,要不然怎么会有“十则围之”的说法?
如果在攻打城池、堡垒、营壁的时候,顾惜士卒的伤亡,那么这个营壁、堡垒、城池,便会是必定难以攻下的。
郭永设计的这个营垒形状,也确实有利防守,营北的西侧虽然不长,只有一二百步,但是棱角突出,足足突出了两个面,彼此之间可以相互配合,进行火力支援,这导致尽管这个方位防御的兵力只有五六十人,但是发挥出来的效果完全可以堪比一二百人,虽然厮杀极为激烈,但直到目前为止,还算有惊无险。
但另一边的营东就不然了。
东侧也有五六十人防守,奈何东侧的地势较之西侧更为平缓,扬州军奔跑上来所需要耗费的力气更少,防御起来自然便越发艰难。
并且最为关键的是...
这个位置还是甘宁选定的主攻方向,他把最精锐的力量悉数部署在了此处,攻击的力度当然也就是别处不能相比,故而攻守才开始不到半个时辰,东侧的守卒竟已阵亡近半。
正是雨落如瓢泼,战场杀声隆。
......
双方的这一场初战,一直持续到了将近傍晚。
西营卫潜部以伤亡近半的代价,总算是顶住了甘宁部的第一波进攻,当然,这其中也有甘宁谨遵王政吩咐,不舍得付出太大代价的缘故,毕竟他们这一次孤军总数也不过五千,这几场战役下来,再是如何爱惜兵卒,实力也有折损,自然是想着省着点用了。
但不管如何,营垒还在,屏障还在,江陵城便暂时不用直面甘宁部的兵锋。
但是这个消息并没有能使郭永高兴起来,因为就在当天的夜晚,探马送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情报...
前方来报,江岸对面突然出现了不少战船,似是扬州军的后续部队准备渡江,至于人数,观其阵势,起码也在三千上下!
“对岸?莫是黄忠部北上了?”
郭永为之愕然:“便是北上也不该出动这么多的人马,据前线情报,黄忠部总数才不过三千,这岂非是倾巢而出,难道他们要主动放弃作唐?”
“确实古怪,”黄晔亦是一脸疑惑:“若是放弃作唐,那文将军的部队亦可起拔回援,这反倒对咱们更为有利了,按道理敌人不该行此下策,除非...”
说到这里,黄晔抬头和郭永面面相窥,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想到了一个极坏的可能。
放弃作唐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那里的战事结束了,战事既然结束,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胜负已分!
“这不可能啊,”震惊之下,黄晔说话都有些磕巴了:“黄忠部不过三千人马,而文将军的兵马却近两万,能抵挡十倍之军已是殊为不易,怎可能还以少胜多?”
“有可能。”这时旁边的一个都尉插口道:“黄公,莫要忘了,贼军还有一支近万的部曲徐方部,之前本在围攻临沅,若是突然掩袭而上,与黄忠部前后夹击的话...”
听到这话,堂内瞬间陷入落针可闻的静默,是啊,若是这样的话,双方在兵力上的差距便不大了。
而若是文聘真被黄忠击败,这影响可就极大了,已不止是让江陵所受的威胁大增,甚至襄阳,南郡,乃至整个荆州军都会必然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
因为很大可能,这一支过江的三千人马,或许只是扬州军后续部队的先锋!
众将面面相觑,郭永亦是一言不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顾盼左右,沉声说道:“敌将黄忠北上,原本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然则这等兵力,却是大大出乎之前的预计。”
“三千人马,再加上如今城外的甘宁部和吴牛部,人数便已过万,单论兵力已超出我军,不仅仅是会对我江陵造成巨大的压力,更有可能会威胁襄阳,事关重大,必须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去襄阳,报给蔡军师和主公知晓。”
“也要报于关将军。”一旁的黄晔补充道:“这样的情况下,他之前定下的计划,‘先用坚城疲敌、后发精锐歼灭’必须改变了,太守,应当立刻请关将军率军入城,只有咱们两军合力,再以他这等大将镇守,我江陵才能力保不失!”
“不错!”郭永微微颔首:“来人,速去城外报于关将军!”
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眼见扬州军兵马来援的数目有可能大出预料,郭永当机立断,马上便抛弃了之前的妄想。
破敌?
还是先保证能守住城池吧!
......
江陵城外,一处山谷之中。
一个哨骑进入不久,谷内立刻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鼓声,正是主将升帐,以鼓点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十数武将脚踏鼓点,传阵过堂,陆续进入帐中。
待哨骑来到帐中,抬头观看,见堂中已有十数人在,坐在主位的一个面色如枣,留有长鬓,身形颇为魁梧雄伟,正是豫州牧刘备的结义兄弟,名震天下的熊虎之将,关羽。
哨骑入帐时,关羽一双眼似闭非闭,似在思忖什么,听到脚步声勐一睁眼,两道目光如冷电般霍地在哨骑脸上扫了一下。
那哨骑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便低了下头,跪拜行礼,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盯视他看了片刻,关羽开门见山,直接便问道:“我且问你,郭永军报上讲,继甘宁部后,扬州军又有一支部曲意欲渡江来袭,且预计总数不下万人?”
“正是如此,”那哨骑连忙回道:“俺家太守猜测,这支部曲或是作唐的黄忠部,以及之前在临沅的徐方部。”
“徐方?”听到这个名字,关羽神情一动,默然片刻,又道:“眼下之意,文聘已然败了?”
“暂时尚还不知。”
“城中情形现下如何?”
“小人出江陵时,贼寇甘宁部约有三千人上下,已然兵临城外二十里,白日里刚对我军的西营展开过一次攻势。”那哨骑道:“西营守将卫潜虽然将贼寇打退了,但是其部伤亡却是颇重。”
江陵的整体布防体系,郭永是早有报给关羽的,所以关羽心中很是了然,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城东的津乡城呢?”
“津乡倒是无碍,甘宁部虽至城下,吴牛部暂时却没有什么异动。”
“城里呢?”
“城里有太守和黄公坐镇,每日巡防不懈,并采用了多种的手段提升军中士气,弟兄们的斗志都很高昂。”
“哦?”关羽闻言轻轻吁了口气,神情缓和了些:“你出城时,贼军另一支部曲已准备渡江了?”
“是的,料来眼下也许已然渡江入境了,那就离江陵不过数十里了。”那哨骑鼓着勇气抬起头来,“关将军,形势危急,还请您速带人去相援。“
关羽半晌不语,跟着便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阵,方才再度睁开眼来,顾盼左右道:“近日咱们哨骑可有情报送至。”
“回将军,北面并无情报送来。”一个校尉出列说道:“至于东南面,扬州军在洞庭湖,临湘等地的驻军也没有什么异动。”
“那这支入境的兵马,就不可能是王政从南昌新调遣的。”关羽点了点头,“现今江陵城外有近万贼寇来袭,郭永判断,这或许是文聘已被黄忠和徐方击败,你以为呢?”
那校尉低头沉思了片刻,即回答说道:“这支兵马肯定不会是从长沙那边调动的,若是数目当真这般之多,那却有极大可能是黄忠部和徐方部的兵马,而他们若是主动放弃作唐,自当是后顾无忧,想来文聘军恐怕的确已受重创。”
“若是文聘军遭受重创,为何哨骑这边毫无消息?”
文聘军兵马接近两万,若是遭受重创,必然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动静自不会小,关羽故有此问。
“有三个可能,一,是扬州军才胜不久,我军探马纵有所察,消息还没来得及送回来,二,是扬州军封锁了临江边界,导致情报无法送出,至于第三么...”
那校尉顿了顿,抬头说道:“末将方才也看了军报,敌军援军过万,目前尚是郭太寿的推测,而其推测的根据却是从有一支数千人马欲要过江而来。”
“首先这情报未必便准。或许这支兵马并无三千。”
“如果没有三千,就不能推测出黄忠部主动放弃了作唐,便也不能说明文聘军已然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