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科考的重要性,李钦载或许比李治和武后更清楚。
他知道这件事的推行多么艰难,要面对多大的压力,李治夫妇正在挑战自东汉以来形成的门阀政治。
对李治夫妇来说,推行科考是为了巩固皇权,但李钦载却更明白,科考是寒门子弟的希望,一旦成功了,它的影响将会延续千年,直到一千多年后的现代,科考仍是寒门跨越阶级的最大途径。
这是天道给普通人留下的一线生机,因为它对任何人来说相对公平。
不说忠君报国之类的矫情话,科考是影响后人的千秋功业,仅凭这一点,李钦载也必须要与李治站在同一条战线。
然而,眼前的老丈人显然不明白这一点。
作为世家门阀的家主,他与李治的想法明显是背道而驰的。
他主张的仍是门阀政治,以门阀精英来辅左天子治理天下,这是当今世家门阀普世的价值观。
至于那些寒门子弟,只不过是搬不上台面的狗肉而已,出身不好,没投个好胎,没有纯正的门阀血统,这便是原罪,他们没资格当官。
所以崔林谦才毫不在意地向李钦载要名额,给族中子弟求功名。
在他看来,给不给这个功名,无非是李钦载一句话的事,科考这件事在崔林谦的眼里毫无严肃性,不过是可以随时拉关系走后门的一个资源而已。
李钦载无法跟老丈人讨论什么价值观,更无法说服他认同科考制,因为科考制度与世家从来都是敌对关系,李钦载不可能让一位世家的家主认同它。
人情求上门,李钦载在思考如何应付过去。
“丈人若欲给族中子弟求取功名,何必参加科考?如今世家仍可向朝廷荐举人才,丈人只需修书一封,天子自然会任用两位年轻俊秀的。”李钦载含笑道。
崔林谦呵呵一笑,摇头道:“不不,没那么简单。如今天子对世家可不怎么待见,自长孙无忌被黜以来,世家门阀大受打压。”
“各大世家荐举人才已渐渐不被天子重视,纵然任用,也不过给个不痛不痒的官职,在那个位置上徒耗光阴,毫无作为。”
“天子如今所重视者,是科考所取之士,老夫希望族中这两位后生由科考录用,将来他们所授官职才有前途可言。”
李钦载听明白了,心情也更沉重了。
堂内气氛渐渐有些凝滞,崔林谦侧过身笑道:“贤婿可有为难之处?”
李钦载还没答话,崔婕却不客气地道:“爹,天子交给夫君的差事,您总得让夫君考虑考虑,没有当着面让夫君答应的道理。”
崔林谦一愣,接着苦笑道:“女大不由娘,果真如此,这就偏着夫家说话了。”
…………
酒宴散去,崔婕安排崔林谦和两位堂弟住下。
入夜,李钦载和崔婕躺在床榻上,崔婕肚子大了,只能侧躺,李钦载则轻轻给她按摩着小腿。
由于怀孕的缘故,崔婕的身材圆润了许多,小腿也有些浮肿,走几步就累得不行,李钦载每天夜里都给她按摩。
见李钦载愁眉不展,崔婕小心地道:“夫君,爹提的要求让你为难了么?”
李钦载勉强一笑,道:“两个名额不是什么大事,但……规矩破了,我以后不好做事。”
顿了顿,李钦载解释道:“不是针对你崔家,你也看见了,最近我闭门谢客,怕的就是人情求上门,只是你爹来了我总不好将他拒之门外,但他提的要求,实在是……”
崔婕想了想,道:“夫君不方便拒绝,不如让妾身去跟爹说?我是他的女儿,有些话可以说得直白一些,相信爹会理解的。”
李钦载摇头:“你我夫妻一体,你拒绝跟我拒绝没什么区别,你爹心里终究会不舒服,以后两家来往就尴尬了,我不想你夹在中间为难。”
崔婕想了想,道:“妾身那两位堂弟说不定真对算学精通呢?若如此,让他们去参加科考,夫君也不必为难,一视同仁便是了。”
李钦载苦笑,实话比较难听,不好说出口。
那两位若真有这个本事,崔林谦也不会带着他们登门讨这个人情了,有本事的人向来是不缺底气的。
据崔林谦说,那两位十六岁开始转研算学,撑死了才学三年,三年能学到个啥?充其量也就跟李素节差不多水平。
换了前世的进度,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数学,学到大学毕业,每一年都有新的知识要学,加起来至少十几年寒窗苦读,堪堪才能学个皮毛,进了社会也就是个流水线勉强合格产品。
那两位姓崔的后生除非跟宣城公主一样,是个天赋惊人的天才,否则才学三年根本不可能有多大的本事,进了考场也只是被碾压的命,不然崔林谦为何主动找上门?
李钦载沉默不语,崔婕心疼地抱紧了他的胳膊,柔声道:“夫君,妾身永远跟你站在一起,明日让妾身试试,说不定能劝退两位堂弟。”
…………
第二天一早,崔婕挺着大肚子将崔龄崔瑞两位堂弟叫出了房门,嘴上说着带他们参观甘井庄,三人便在无数部曲和老妇的簇拥下出了门。
崔婕出了门便直奔学堂而去,崔龄崔瑞二人满头雾水跟着她,见崔婕腿脚蹒跚,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打算搀扶,却被崔婕推开。
学堂是李钦载的地盘,崔婕来得很少,她向来识分寸,男人的事业她很少掺和。
小混账们正在操场玩闹,见崔婕进来,众人急忙上前恭敬行礼,口称“师母”。
崔婕笑着与众人打了招呼,然后招手将李素节叫了过来。
“拿两套试卷,稍微难一点的,找个避风的角落搭两张桌子,将试卷拿给我这两位堂弟做。”
李素节立马执行,很快便在操场角落搭起了两张矮桌,桌上试卷和笔墨皆俱。
崔龄和崔瑞两人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崔龄看着崔婕,道:“阿姐,不必如此吧?”
崔婕却头也不回地指着矮桌,道:“你俩坐下,好好做题,爹说你们是崔家最拔尖的子弟,我想知道你们究竟有多拔尖,若是做不出来,就莫给崔家丢脸,更莫让我夫君难做,自己识趣点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