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辰州,五彩斑斓,繁华如梦。
宽阔的大街上,华灯明亮,汽车川流不息。十字路口,一旦某个方向亮起红灯,那个方向很快就会排起一条拉链似的钢铁长龙,越来越长……
人行道上,行人渐多,悠闲与匆匆相交织。
长街两旁是一溜的商铺,包括百货超市、酒楼、小便利店、ktv和夜总会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朦胧的夜色里,流光溢彩的霓虹灯,行道树上缤纷闪烁的小彩灯和高楼大厦的不眠窗口,都给这座城市带来缤纷动感,无限遐想。
这是一座山水城市。
市内除了三座名山,还有南江穿城而过,曲龙江在城外绕行,最终汇入茫茫大海……两条蓝色大江一路东去,带着很多细小支流。它们在流经辰州时,市区因此有了一些内河,这些内河宽窄不一,纵横交错,在高楼大厦间静静流淌……
繁华街市不远,一条内河旁边,有一片古朴的民宅笼罩在暗夜里。
这条内河叫柳叶河,河宽二十多米,水比较深。
在一处僻静幽黑的角落,靠墙坐着一男一女。
他俩是中年人,身形消瘦,蓬头垢面,穿着简朴,浑身灰扑扑的。男子身高约摸一米七零,长脸,皮肤有一点绛紫色,两鬓斑白,带着一顶黑色老式单帽,脚穿一双军绿的解放鞋。女子一米六五左右,脸色枯黄,略微浮肿,一双眼睛暗淡无神……
周围静悄悄的,偶尔会有路人经过,不经意的看上他们一眼。
他们身边放着一点简单行李:两个普通的帆布旅行袋,一个烤红薯放在袋子上,已经凉了。两个袋子的提手用细绳绑在一起,走的时候可以将旅行袋一前一后搭在肩上,图个方便。袋子旁边放着小半瓶矿泉水,水有点浑,好像是从河里灌的。
袋子里是什么?其中一个装着一块双人的塑料布,已经有了小的破洞,还有一床肮脏的旧毛毯,这是他们露天睡觉用具。另外一个袋子不用多说,除了一床麻毯,就是雨伞、茶杯、毛巾、换洗衣服等等。
每天晚上,只要找到一块小的空地,铺上塑料布和麻毯,就是他们夫妻的床。躺在自理的简易地铺上,盖上那床臭烘烘的毛毯,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任何一个街角、建筑工地、大树底下、路旁的僻静处都是他们的五星级宾馆,前提就是无人干扰,比较安静。遇到了下雨天,立交桥下是最好的去处,否则只能躲在别人的屋檐下,眼巴巴的盼着雨停,熬过漫漫长夜,迎来新的一天……
他们像乞丐吗?像,也不像。
这是一对农民夫妻,来自云贵高原,家住贵州黔西南的纳谷乡云家寨~一个偏僻大山里的小小村落。男子叫云冬河,今年五十有余,女子叫田贵珍,四十有五,他俩都是云家寨的普通村民。
两人来到辰州两个月了,举目无亲,生活艰难。
“冬河,我不行了。”田贵珍的嘴唇动了一下。
“贵珍,你要挺住!”云冬河抓住了妻子的一双手,嘴唇哆嗦,留下两行热泪。妻子那双本来干瘦的手,还有两条细腿,如今居然胖了。不,准确的说是浮肿了。
“今天是几号了?”田贵珍问。
“9月25吧!”
“我…眼睛看不清了。”
“天都黑了,当然看不清了。”
“我…瞎了。”
“什么?胡说。”云冬河不相信。
“22年,走了多少地方?一路流了多少眼泪?我…走不动了,眼睛都哭瞎了。”
“老婆,你可不能出问题啊?”云冬河急坏了,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他紧盯着田贵珍的一双眼睛,黑夜之中,她的眼睛依然睁着,睁的很大,但是黯淡无光,眼里一片浑浊。他的心悬起来:难道老婆的眼真的瞎了?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冬河,我是真的瞎了。”田贵珍摇摇头:“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你就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鼻子嘴巴都没有了。”
“贵珍。”云冬河一把抱住了妻子,放声恸哭:“我害了你,是我不好,害了你啊!都是我造的孽,是我造的孽啊!你的身体不好,我不应该带你出来,这一路上糟了多少的罪。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以后怎么办呐?不行,我送你上医院。”
“唉!钱被骗了,还剩95块,不要说上医院,回家的火车票都买不了。”
“这怎么办?怎么办啊!”
“冬河,别哭,这就是我们的命哪!苍天有眼就行。我…瞎了就瞎了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牵着我,我摸着跟你走。什么时候走不动了,油尽灯枯,死了也就算了,没有云娜,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也许,她早就不在了,我去阴曹地府寻她。”
“不!不!”云冬河是痛哭流涕:“她一定还活着,肯定活着。22年都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放弃,一直走到今天,你可不能倒下,贵珍。”
“我也不想倒下。”田贵珍也哭了:“我想坚持,一直坚持。可是,今天晚上,我感觉自己真的不行了,身体被掏空了,没了元气,扛不了了。”
“你能行的,你能行的。”
“唉!冬河,别想那么多了。铺床,我们早点睡吧!”田贵珍挣脱云冬河的手,擦着满脸泪痕。
“你的眼睛……”
“算啦!睡上一觉,也许明天睁开,眼睛又能看得见了。”
“要不,把烤红薯吃了,眼睛就会好了。”
“留着明天吃吧!我有点困。”
“那…好吧!”山穷水尽的云冬河没有办法,只有赶紧拉开两个旅行袋的拉链。他先拿出了折叠好的塑料布,小心翼翼打开,沿着墙角铺好,这是防潮用的。然后拿出那块脏兮兮的麻毯,铺在塑料布的上面,弄平整了,最后从袋子里拿出毛毯。
“贵珍,躺下。”云冬河打开了毛毯,又把两个袋子垫在地上,这是枕头。
“好!”田贵珍躺下了。云冬河把毛毯盖在她的身上,捂得严严实实。
“冬河,辰州这里不冷,盖一点就行了。”田贵珍拉了拉毛毯。
“不行,后半夜会很凉。”云冬河又捂紧毛毯。
“你腿不好,你也一起睡吧!别坐着了。”田贵珍闭上了眼睛。
“嗯!”云冬河挨着妻子躺下了,拉起毛毯一角,胡乱盖在自己身上。
一对贫苦中的患难夫妻,为了节省住宿的钱,每晚都是露宿街头。为了一个信念,为了寻找女儿云娜,他们百折不挠的坚持着,直到今晚。
云冬河的心里忐忑不安,他有满脑袋的事情要想,尽管他睁大着眼睛。可是,白天四处奔波,已经精疲力竭,所以,他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噗通”一声闷响惊醒了他,听声音的方向,是从二十多米外的内河传过来的。他睁开眼一看,身边空空如也,妻子不知去向。
“有人落水!快救人啊!”远处,传来目击者的一声惊呼。
“贵珍!”云冬河一骨碌爬起来,一瘸一拐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