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逛了一天的两个女孩沉沉入了梦乡。而另一间房里,周彦仙鼻息均匀,显然也已经入睡。
朱雀弹指掐灭了床边的一柱细香,在黑暗中摸索着换了一身夜行衣,连头脸也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冰冷得没有感情的眸子。纵身跳出窗户,奔到院墙下,臂上略一使力漂亮地翻身过了墙,朝北方狂奔而去。他奔跑一会便停下来张望下,然后便再接着跑,完全没有发现身后有另一条身影悄无声息地尾随着他。
洛南城并不大,不过一柱香时间他已奔出城外,张望几下后他再不犹豫,直往几里路外的一座已经废弃的山神庙奔去。
庙宇倾坍,早些年毁于大火,这么年下来,残垣断壁上全是厚厚的尘土。看得出来这座寺庙原本是颇有些香火的,占地是一般山神庙的两倍宽广,未被火熔尽的法器上还能看到些许雕工精美的花纹。
朱雀绕着庙奔了一周,纵身跃入半倒的庙墙,立在院中不动,月华下冷冷而笑,沉声喝道:“既有胆约我来,还不滚出来?”
“吱嘎”声响起,后厢的门颤悠悠打了开来。
有人斜斜地倚在门上:“你叫我?”
他穿着一身青衣,身形消瘦地像月光下轻浅的影子。
“就你一个人?”朱雀皱了皱眉,仿佛有些出乎意料。
“你以为会有多少人?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带了一堆人来埋伏你?”那人拿手掩着嘴,轻咳两声,依旧懒懒地倚着门。“没有人了,这里只有你和我。”他略一侧首,月华清冷得映在他脸上,照出一张清秀而妖娆的脸,嘴角微微勾着,笑意慵懒却透着说不出的苦涩。
“这种事你没做过吗?”朱雀冷哼一声,并没有一丝一毫得放松,心底却有什么慢慢在啃啮着,痛得他抑不住得想要蜷缩起来。
“我们有很多年不见,我算算,足有七年了。”那人掐指计算,手指细长如玉仿佛隐隐透着光晕,“尚武,你可有想过我?”一声叹息如呢喃,仿佛是从他骨子里唤出来的,一种绚丽的玫红从他的双唇中透了出来。
尚武?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有多少不愿提及的往事刹那间冲破尘封如潮般涌上心头,那些血淋淋的永远不想再想到哪怕一丝丝片断的记忆。朱雀喉口微微一甜,嘴里荡漾着血腥气特有的甜味。
“你叫错名字了,请叫我朱雀。”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难道还认不出来你吗?”他向前急走几步,却咳得更加厉害,拿丝绢掩着嘴,半晌才道:“你不认我没关系,我不能不认你。”
朱雀好似厌恶地侧过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矫揉造作,收起你那套,我看够了。”见他咳个不停,又冷冷道:“到哪弄这一身痨病,大冷天的还约人吹风,莫不是想传染给我?”
那人眼中蓦地迸出火花,映得他苍白的面容极其妩媚,“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
朱雀不耐烦地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叫我来难道就只有这些要说?”
“自然不是。”那人松开扶门的手,慢慢走上前,“我是来告诉你,你要做的事我都替你做了。”笑容清纯无邪,却有着让人心旌动摇的力量。
朱雀不屑地冷笑:“你倒是聪明,居然还练会读心术了,这也是跟他学的?”
“尚武,我知道我欠你的,你怪我我不怨你,我今天看到你活得好好的,我就立马死了也心甘了。”
那人一步步摇摇晃晃地走着,每一步都走得气喘吁吁,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朱雀却完全没有伸手扶他一把的意思,那人每往前走一步,他眼中的戒备就多一分。
“死,哪有那么容易。活着,才是最难的。”朱雀慢慢道,手指扣住了一枚银针,眼神微微浮动着,无人能看到的角度,那针闪烁着幽蓝的诡异光芒。
那人好容易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要抚他脸颊。气息略微不匀,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咳嗽。朱雀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一沉,怒喝道:“还装?想博我同情吗?”怀着满腹的厌憎,用力一推,把那人直推出几丈远,重重摔在墙上。那人一直捂着嘴的丝绢失手掉落,寒风中带着血色的玫瑰飘飘摇摇地落在朱雀脚边。
朱雀一惊,弯腰拾起那丝绢一嗅,面色大变,再见那人倒在墙边动也不动,胸腹间却有鲜红的血顺着衣裳汩汩流到地上。他撕心裂肺地大叫:“尚文!”扑上去扶起那人,这仔细一检视,这才发现原来他身上早就受了重伤,胸前中了一剑,腹上也中了一剑,剑伤极深,只怕连内脏都伤了。
眼见这都是致命的重伤,他竟然还无事人一样走动,朱雀越看越心惊,禁不住垂下泪来。“尚文,你怎么不说你受了重伤?”手忙脚乱地要从怀里翻药救治,手指却颤抖地拿不住瓶罐。
“我这伤是必死的,撑一口气就想见见你,说不说都是一回事。”尚文勉强吸口气,拉住朱雀的手,微微摇头。他本来就只是靠着灵药勉力支撑,刚刚被朱雀这一推,伤口完全崩裂,五脏也移了位,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听着,跟我一起来的人我已经杀了,大师兄……不会知道。我刚刚给他飞鸽传书一切正常,还能帮你再拖一阵子,你走得远远的,走得……远…远的。”
“你听好了,别让他……找到你,你……打不过他的。”尚文闭一闭眼,俊秀的脸上泌出一滴滴冷汗,眼神渐渐唤散。
“尚武,别怪哥。七年前……我没……帮你,现在……我把欠你的……都还你。”尚武他终究是对他下不了手的,他就知道这孩子心软。七年前的大错,现在就让他用自己的命来偿还。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他早知道的,他逃不过命运的诅咒。
这世上,既生尚文何生尚武?奈何奈何,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现在还是回到了原点。七年前,该死的就应该是他,这是他偷了七年的时光才弄懂的事实。大师兄,大师兄他……,唉!总有一天他也会明白的,没有人能犟得过命运。
他用力抓紧朱雀的胳膊,十指几乎掐进朱雀肉里,神色焦急,瞳孔放大,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躲得远远的,别跟着那个女人,大师兄他……宁王……你要的东西……”身子一僵,手指无力地垂落地面,怀里滚出个雕工精美的白玉瓶。
“尚文——!”朱雀喃喃轻叫,怀中的身子渐渐冷下来,他蒙面的黑巾上浸湿了一块,在西北风的呼啸中结成了冰花。
他把尸体轻轻放在地上,颤着手拾起玉瓶,然后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
明月高悬,一地清冷。
朱雀缓缓伸手除下黑布,双手在清俊无俦的脸上摸索着,慢慢揭开一层薄薄得近似透明的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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