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倒是挺有诗意,但春三十娘的酒,就如她的人一样,无一处不是毒。可是立白大师为何要喝下那杯毒酒,而且不仅是一杯,还有三杯?
赵行道:“师叔!”
立白大师口宣佛号,道:“这四杯酒是春施主费尽苦心亲自调制,若是不喝下去,岂不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
春三十娘闻言,脸色忽变,道:“你不怕死?”
立白大师道:“世间万物,皆为幻象,喜怒哀乐,生死寂灭,舍去的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又有什么好怕的?”
春三十娘咬牙道,“好,那我成全你。”又倒了一杯,道,“这杯酒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立白大师道,“好!”
“什么好?”
立白道:“名字取得好,酒好,人更好!”
春三十娘脸色一红,若换作其他人说这种话,她早就动了杀心,可是从立白口中说出来,没有任何轻薄的口气,仿佛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立白端起酒,只见黄酒之中,隐约之中有一道红线漂浮,就像是一道血丝。玄妙大师也注意到此,道:“绝情蛊?师弟要小心些了。”
立白苦笑一声,“出家之人,早已看淡情欲,何来多情绝情一说?”端起酒杯,将满杯黄酒一饮而尽。
落肚之后,只见立白大师眉头紧皱,额头、眉间泛红,上下牙齿紧颤,似乎在忍受着无法描述的痛苦,饶是如此,立白大师依旧一声不吭,盘膝而坐,运功逼毒。
这第二杯酒之毒性,比先前那杯更是猛烈,立白没有了先前的轻松。
绝情蛊不似毒药,而是一种比毒药还毒的活物,炼制方式极为繁琐,将五步蛇、五花蜈蚣、杀人蝎、双尾壁虎、血蟾蜍五种毒物混养,任其自生自灭,最后活下来的那一种,聚合了这五种毒,然后以线蛊寄生其中,以养蛊人的血饲养,长至发丝大小,浑身透红,才能所成。
毒药在体内,可以内力逼迫出体外。可是,一个活物在体内,细如发丝,渗入血液,要想逼毒,难度增加了数十倍,好在立白大师常年修行,内功身后,不再逼毒,而是反其道而行,以内力引导至,让那绝情蛊顺着来到左手少商穴。
就在这时,只见立白右手猛挥,搓指成刀,硬生生将左手小拇指掰了下来。
众人大惊。
等再看那绝情蛊,不过是片刻功夫,吸了立白精血,原本细弱发丝,如今已长成蚯蚓一般,离开人体,遇风而死。
赵行怒道:“好歹毒的女人!”
春三十娘道,“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种下的绝情蛊,竟如此被他轻易破解。
立白大师脸色苍白,念了一声佛号,“春施主的酒,果然不俗!”
春三十娘见他仍然嘴硬,心中恼怒,望向他眼神,似乎有无穷的怨恨,就连范小刀这种局外之人,都觉得令人恐怖,只是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她的酒有毒,为何立白大师还要喝呢?
其他几位高僧,也没有阻拦。
春三十娘又倒了第三杯酒,道:“这一杯,叫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个名字,起得有些暧昧啊,要是不知情,还以为是情诗呢,谁能想到如此含情脉脉的诗句之下,竟是一杯杀人的毒药?
立白大师点点头,“
老衲明白了。”
酒水泛红,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毒药。
但是看到之前那两杯酒,谁也不敢大意。
同样一坛酒,每次倒出来的酒都不一样,这一点令范小刀有些好奇。赵行提示道,“酒都一样,毒是在倒出之时下的。”
玄妙大师见师弟断了一指,气色虚弱,道,“春施主,这杯酒,让老衲来替师弟喝吧?”
春三十娘冷哼一声,“这是我亲自替他准备的,你也配?”
赵行见有人辱骂师父,登时大怒,“你怎么说话呢?”
春三十娘道,“老娘一直如此说话!”说着,一甩手,一包毒药甩在赵行身前,“你若想喝,这里有一包,管死!”
赵行忍无可忍,正要出手,却被立白按住。
立白道,“老衲喝了便是!”
他端起酒杯,也未端详,仰头便喝,放下酒杯,咂了咂舌,道:“有些苦味。”
春三十娘见他果然喝了那杯酒,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感触,柔声道:“是我的眼泪。”
立白闻言,浑身一震。
毒性发作,整个人脸色泛紫,一道浓郁的黑气,肉眼可见,缠绕在他身上,立白连连运功,奈何这毒性太强,而先前的毒药早已耗尽了他的内力,竟无法控制其毒。
众人满是关切,望着立白。
玄妙见势不妙,就要帮忙运功,却被立白阻止。
只见他猛然站起,拿过一坛酒,仰头倒入口中,烈酒入喉,浑身一暖,借着酒意,在房间内是使出了一套醉拳,双拳虎虎生风,无比刚猛,拳风所过,竟带着一股腥味。
轰!
一拳击在地上,地板上的青石,凹陷下去数寸。
这一套拳,打了足足有半炷香功夫。
体内的毒素,竟凭一坛酒,一套醉拳,硬生生逼出了体外。
一套拳打完,立白整个人虚脱,脸色蜡黄,面如白纸,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又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只见他眼中满是血丝,显然身体已经弱到了极限。
他语气虚弱道:“还有一杯!”
春三十娘见他如此模样,依旧想喝最后一杯,眼角微红,道:“你可知道,这杯酒喝了,你性命就没了。”
立白大师道,“我知道。”
“那你还一心寻死?”
立白道:“春姑娘,你这是何苦来由?”
从春施主,换成了春姑娘。
只这么一句话,瞬间击破春三十娘的心理防线,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陈苦生,你一直都是那样,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你都对我爱答不理,我究竟哪点不如那个贱人!”
三位高僧口念佛号,“善哉,善哉。”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而且关系貌似不一般!
范小刀恍然大悟。
赵行也是一头雾水,以前立白大师跟自己关系要好,只知道他以前是个书生,还曾考中了进士,后来看破红尘,半路出家,在少林寺做了个沙弥,不过十几年,成了少林寺的四大金刚之一。
立白脸色一黯,道:“都已是往事,又何必再提?”
春三十娘道,“若不说明白,我死不瞑目!你个负心汉,你个骗子!”
立白想到了之前种种,那时他还是
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在山中遇到歹人,被还是懵懂少女的春三十娘相救,两人日久生情,春三十娘对他献出了毫不保留的柔情,可是这种柔情,仅限于他一人,春三十娘做事只凭喜好,杀心极重,终于在劝说无果之后,他离开了她。
五年后,他赴京赶考,中了进士,外放松江知县,娶了个当地富家小姐,生了个女娃,仕途正是得意。
春三十娘,在他无声离开之后,如发疯一般,踏遍天下,找了他整整五年,最终在松江府的一条长街上,与他相遇,而同时相遇的,还有他的娘子,还有两岁的女儿。
一夜之后,松江府知县妻女被毒死,而这位松江知县,不知所踪。
半年之后,少林寺中多了一个出家的和尚。
那是立白大师不堪回手的往事。
以前不想提,现在也不想。
春三十娘哭声渐止,只见她双目满是怨恨,道,“既然如此,那我成全你!”
她倒出了最后一杯酒,“这杯酒,叫死去方知万事空!”
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敬你!”
范赵二人见状,这是要同归于尽的节奏啊,若春三十娘也抱有死心,那这杯酒的毒性,可想而知,连呼不可,立白大师一翻手腕,将她手中酒夺了下来。
“当年是我负你,你也害死我的妻女,这两杯酒,我饮之后,你我二人,一别两宽,两不相欠。”
春三十娘喃喃道,“好一个一别两宽,好一个两不相欠,姓陈的,你真是个铁石心肠。”
立白大师道,“阿弥陀佛!”
他脚步虚浮,站起身,来到玄妙大师身前,未曾言语,冲他施了一礼,又向其余三位师兄深深鞠躬,三位大师见状,也不回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这位年纪最小的师弟,还是没有勘破情关。
如今在向三人作最后的诀别。
范小刀、赵行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劝阻,可是在场几位大师父都没有劝阻,两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他?只见他来到春三十娘身前,缓缓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今朝有酒今朝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死去方知万事空。春施主,请了!”
左右手各持一杯,不疾不徐,倒入口中。
须臾之后。
立白大师依旧无恙。
入口的两杯,只是普通的黄酒而已。
春三十娘狂笑不已,她近乎怨恨的口气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今后余生,我要你一辈子都在悔恨和纠缠之中,记住,这辈子,你欠我的,下辈子,你还欠我!”
又对众僧道:“不知他欠我,你们少林寺,都欠我的!”
说罢,破窗而去。
一阵风波,如浮水中的一道涟漪,渐渐淡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
“天若有情天亦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死去方知万事空。”
四杯酒,四句诗,首字连起来,正是一句:“今天君死。”
不对啊!
莫非是春三十娘良心发现,没有在第四杯酒中下毒?
再看立白大师,脸色发黑,整个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似乎昏死了过去,赵行大声道,“四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