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节课下课, 宋星河上五楼来找谢阮。
”你是不是没看手机?我给你发消息了。”
“没啊,”谢阮下意识就要去摸手机,手伸到一半方才想起来手机被他放书包里了,“有事?”
宋星河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
两人朋友这么长时间, 宋星河最喜欢谢阮的一点就是, 他从来不会故意不回复消息。一旦找他没有回应, 根本不用多想, 肯定是手机不在身边。
宋星河说:“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晚上我不跟你一起吃饭了,我妈等下过来带我出去吃。”
“行。”谢阮应了一声, 想了想,又道,“以后白天别给我发消息, 我应该看不到。”
宋星河惊讶:“怎么, 你们实验班管这么严吗?”
现在没有手机寸步难行, 哪怕高中生也一样。世嘉又不是那种全国有名的重点高中, 因此在这方面并没有太过限制。
课间经常能看到学生拿着手机刷短视频或者看小说什么的。
“不是,”谢阮伸手搭着他的肩膀, 歪唇一笑, 说出了孙福安的经典名言, “好好学习,远离电子产品。”
“滚蛋!”宋星河笑骂了一句, 拍开他的手, “行了,那我下去了。”
谢阮颔首,见他转身走了,也准备回班级。
刚直起身体, 就看到了一边打电话,一边往这边走的薄晋。
“咏哥,嗯,在学校,怎么了?系统有bug?你那边查过了吗?行,那我来,六点前给你结果。”
谢阮无意偷听他讲电话,随意抬了抬下巴算作打招呼,便继续往前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头顶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按一下不够,还使劲揉了揉。
这狗东西,谢阮恨恨磨牙。
走廊里那么多人看着呢,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谢阮偏头躲开薄晋的手,威胁地冲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薄晋的目光落到他因瞪人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多天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不等谢阮发问,便开始自觉报备行程。
指了指楼下,无声地做了个“宿舍”的口型。
联想到刚刚不小心听到的内容,谢阮恍然,薄晋应该是回去处理那个所谓的系统bug了,听起来挺高大上的。
所以这是他在外面的兼职?他的日常花费是不是也是从这里来的?
谢阮把这事记了下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薄晋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谢阮耳里:“嗯?嗯,在听,你说……”
进门之后,谢阮找到孙浩翔,问他:“你们今晚去哪吃饭?”
孙浩翔正在嗑瓜子,闻言给了他抓了一把:“食堂啊,这几天降温了懒得往外面跑,咋了?你要跟我们一起?”
谢阮“嗯”了一声:“宋星河今晚不在。”
“行,”下节课是孙福安的数学课,孙浩翔怕他提前过来,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瓜子皮一边道,“那放学了我叫你。”
“o几把k。”
最后一节课,薄晋不出意料的没回来。孙福安往他的位置上扫了一眼,什么也没问,淡定地拿起粉笔开始讲课,显然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期间,孙福安点了谢阮起来回答问题。
上一次被点到,谢阮吭哧吭哧地答不出来,薄晋在下面给他提示还被孙福安抓了个正着。但将近一个月过去,他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虽然还是和一班其他同学没法比,但起码不会跟不上老师的思路了,没怎么想便说出了答案。
孙福安满意地点点头,向来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温和,破天荒在课堂上开了个玩笑:“不错,我们班长要是在也不用着急了。”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尤其孙浩翔和贺明杰,笑声里的揶揄藏都藏不住。
被同学打趣还能打回去,但被班主任带头打趣,谢阮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生生受着了。
他坐下去,耳朵有点热。在心里暗骂孙浩翔和贺明杰不做人,骂着骂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笑了。
孙福安是高二几个班主任中少有的不喜欢拖堂的,听到放学铃声,再看看下面屁-股都离椅子几公分的学生,把粉笔往粉笔盒一扔:“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下课吧。”
话音落下,一班同学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猛地冲了出去。
别看孙浩翔体型庞大,速度却不慢。谢阮自认为已经够快了,孙浩翔却完全能够跟上他的节奏。
怪不得能当上体委,果然有两把刷子。
谢阮单手掀开食堂的门帘,目光在往里面扫了一圈,快很准地选了个人数相对较少的队排。
“哎,”排队的间隙,贺明杰回头问孙浩翔,“待会薄哥的餐你打还是我打?”
孙浩翔说:“你打吧,我给老潘打,他去后面占位置了。”
“行,”贺明杰点头,抻长了脖子往前面看,“给他打什么啊?我得好好看看,油豆腐还是红烧鱼……”
“这还用得着纠结?”孙浩翔烦他念叨个不停,打断道,“反正他不挑食,随便打呗。”说完,觉得好笑,“哎你说他毛病那么多一人,居然不挑嘴。”
贺明杰还没说话,谢阮忽然插了一句:“你们等下帮他打包回去?”
“没,他自己来食堂。”孙浩翔转向谢阮,猥琐地挤了挤眼睛,“怎么,你想给他送过去?也不是不行。”
“滚!”谢阮给了他一脚,“关我屁事。”
孙浩翔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还真关你屁股的事。
谢阮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正想问问他几个意思,排队到他了。只好偃旗息鼓,打饭去了。
薄晋时间掐得很准,谢阮几人端着餐盘走出队伍的时候,他正好进门。
看到谢阮,他挑了挑眉,调笑道:“呦,这是谁啊。”
贺明杰刚从孙浩翔那里知道中午发生的事,八卦之心藏都藏不住,大着胆子调侃道:“怎么了薄哥,是不是后悔没让小谢亲手帮你打饭?”
“后什么悔,”薄晋接过他手上的餐盘,哼笑一声,“两个餐盘让他怎么拿。”
贺明杰:“???”
不是,谢阮不能拿,合着他就能拿了?!
这算什么兄弟?!算什么兄弟!
孙浩翔同情地看着他:“不要靠近老畜生,会变得不幸。”
贺明杰:“……”
潘宇在占位置方面非常有一手,总能第一时间抢到食堂最好的桌子。
相比于那些找不到地方正一圈圈在过道上徘徊的同学,谢阮他们这里不仅通风,窗外还有一排养眼的景观树,简直不要太幸福。
吃饭的时候,谢阮一直在暗中观察薄晋。
贺明杰给他打了三个菜,板栗烧鸡、番茄炖巴沙鱼和清炒菜心。
薄晋最先吃的是板栗烧鸡。他吃饭不像其他人那样,每个菜都吃一点,雨露均沾。而是只专注吃一道菜,直到吃完了才会转战下一道。
孙浩翔说薄晋不挑嘴,可谢阮发现,薄晋在吃番茄炖巴沙鱼时的下筷速度,明显比吃板栗烧鸡时慢了很多。
所以薄晋吃饭是习惯先吃喜欢的菜?
谢阮低头看了看自己餐盘里那道没动几筷子的板栗烧鸡,这点倒是跟他正好相反,他喜欢把爱吃的东西留到最后。
“薄哥,你上节课干啥去了啊?”孙浩翔一边舀汤汁拌饭,一边问薄晋。
薄晋没详细说,只含糊道:“有事回宿舍了。”
孙浩翔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我要是像你这样能随时随地逃课,还不会被老师骂就好了。”他开始白日做梦,“到时候想打游戏打游戏,想睡觉睡觉,美滋滋。”
“加油,”薄晋微笑着鼓励他,“下次考第一你也可以。”
孙浩翔:“……”
你要说倒数第一,那确实可以。
薄晋没管被怼的灰头土脸的孙浩翔,将餐盘里沾着的一小块姜夹起来吃掉,看向谢阮,想问问他怎么会跟孙浩翔他们一起吃饭,刚吐出两个字,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沈行云?”
薄晋声音一顿,本能地抬头望过去。
“嗯,就他。”
是隔壁桌的几个男生在聊天。
“我靠,他家那么宠他吗?十七岁生日直接送跑车?那他也不能开啊。”
“放着呗,反正也放不坏,何况他家又不缺那个钱。”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慕了慕了。”
………………
确实,沈家怎么会缺钱。
薄晋嘲讽一笑,看着满餐盘的饭菜,忽然之间胃口全无。
偏偏贺明杰这个憨憨听完了不够,还要跟着议论。
“卧槽,”他压低声音,感叹,“沈行云家这么豪吗?”
“你以为呢?”孙浩翔咽下嘴里的饭,给他科普,“我家算有钱了吧,但在他家面前根本不够看。”
这下贺明杰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他家干……”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薄晋打断。
薄晋神色淡淡道:“我昨天看到林璐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挺亲密的。”
贺明杰一愣,随即怅然道:“没事,我早知道了,哎。”叹了口气,八卦之心不死,继续刚刚的话题,“他家干什么啊?”
妹子眼看着是追不上了,与其伤心难过,还不如找点乐子。
“现在好像在做人脸识别。”
“哦哦……”
耳边,贺明杰和孙浩翔还在窃窃私语,近在咫尺,又好似离得很远。
薄晋垂眸,脸上已经一丝表情也无。
那些每晚睡前都会在脑海内循环的记忆再次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一点也没有因为十几年的光阴而褪色。
一桢桢一幕幕,清晰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心里的负面情绪不断累积,多的几乎要把他撑爆了。
薄晋闭了闭眼,彻底听不下去了。他放下勺子,正要站起来先走,餐盘里忽然多了一勺板栗烧鸡。
薄晋一怔,慢慢抬起头。
谢阮拉过他的餐盘,一股脑将自己那份板栗烧鸡全部拨了过来。
“我不爱吃这个,”他说,“扔掉太可惜,你帮我吃了吧。”
食堂里吵吵嚷嚷的,到处都是说话和谈笑声。
谢阮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但很奇异的,薄晋听清了他的每一个字。
餐盘被推回来,原本空荡荡的餐格重新被填满,板栗烧鸡的香味开始在鼻尖萦绕。
薄晋没动也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吃饭。”谢阮说。
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干脆简单粗暴地抓起勺子,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会好很多。
谢阮不是细心的人,小时候经常因为马虎大意被老师批评。可刚刚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薄晋身上,恰好把听到那几个男生的谈话后,薄晋一系列表情变化看在眼里。
谢阮恍惚记起,之前他们去粤菜馆吃饭那次也是。
薄晋听到沈行云名字时的反应很不同寻常,吃完饭就跑去洗手间抽烟。谢阮当时还问过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但被他糊弄过去了。
很明显,薄晋应该是跟沈行云有什么恩怨。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现在他只想让薄晋好好吃完这顿饭。
开开心心、高高兴兴。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食堂,落到谢阮身上,让他看起来明亮又耀眼。薄晋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半晌,才从嘴里滚出带着些微沙哑的声音:“你不爱吃?”
“嗯,”谢阮不擅长说谎,怕他刨根问底,低头吃了口炖蛋,故作凶狠,“废话那么多,你到底吃不吃?”
心里那些无边无际的黑暗忽然破开了一道口子,阳光蜂拥而至,瞬间便驱散了经年不散的寒冷。
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快,仿若获得了新生。
薄晋握着勺子,目光落到谢阮脸上,忽地笑了。
“吃。”他说。
吃过饭,几人出了食堂。潘宇要去超市买修正液,孙浩翔和贺明杰陪他一起,顺便买下午的零食。
热热闹闹的小团体瞬间便只剩下谢阮和薄晋两个人。
走到教学楼前,薄晋转向谢阮:“陪我去小花园抽根烟?”
“啧,”谢阮扯了下唇,“我都快成专吸你二手烟的了。”抬了抬下巴,话锋一转,“前面带路。”
薄晋失笑,跟他一前一后进了小花园。
室外草地音响正在放钢琴曲,曲调舒缓流畅,十分好听。
薄晋掏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点燃,只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烟嘴。单手插在兜里,对着夜色出神。
就这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谢阮开口打破了平静。
他轻轻踢了下薄晋的鞋子:“怎么不说话,自闭了?”
“嗯,”薄晋拿下嘴里的香烟,含笑看着他,“所以你要不要来安慰一下我?”
谢阮没想到他会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怔了怔才道:“怎么安慰?”
“嘴上说没用,”薄晋心情好了,嘴欠的毛病又犯了,故意逗谢阮,“起码得抱一下。”
说完,含笑等着谢阮的反应。
然而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谢阮没有跳脚也没有骂人,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薄晋还以为自己玩笑开过了,把人弄生气了,敛笑道:“我没别的……”
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听见谢阮小声嘟囔了一句:“就这一次啊,别得寸进尺。”
不等他想明白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就被抱住了。
谢阮伸长手臂,努力想要将他整个人环住。可他比薄晋矮半个头,骨架又小,根本没法像想象中的那样,强势地把薄晋罩住。
靠,谢阮耳根子有点热。要强的心思又冒出了头,不愿意在薄晋面前露怯,悄咪咪地掂起了脚尖。
男孩子的身体清瘦柔韧,不柔软却足够温暖。
薄晋深深吸了口气,反客为主,将谢阮楼进怀中,紧紧按在了自己胸前。
“哎你——”谢阮想要抗议。
明明是他安慰薄晋来着,情况怎么有些不对?
然而说到一半,在听到薄晋的话时陡然停了下来。
薄晋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板栗烧鸡?”
谎言被当场戳破,谢阮又是尴尬又是羞赧,死犟着不肯承认:“谁知道你喜欢什么?别自作多情啊。”
说完,身体用力想要挣开他。
可薄晋哪会让他就这么跑了,压制住他的小动作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板栗烧鸡?”
谢阮使尽全身力气仍旧没法逃开,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挫败道:“你吃这个菜时的速度要比其他菜快一点。”
薄晋一愣,这个小习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怀里的人扑腾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靠在他身上平复呼吸。薄晋低头,目光落到他发红的耳根上,唇角一点一点挑了起来。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羡慕他的好记性。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记得有多痛苦。
但如今——
薄晋垂眸,近乎贪婪地看着怀里的人。这些忘不掉的时间好像从这一刻起,开始变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