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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新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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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威镖盟八人抬棺,从殓尸房中肃穆走出,小心翼翼的将两口特制冰晶棺推入马车车篷之中。

郑翠娥低垂眼眸,目光从骆铃、杨仪的尸身扫过,圆润面容在阳光下自然而然的镀上几分悲戚,当她注意到领头抬棺那个马夫打扮的人物,略微惊异,随即翻身下马,牵着马匹立在一边。

马车车篷足够宽大,三个人进入车篷摆正棺身。一会儿功夫,两人依次退出车篷,然后车篷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郑女侠,能否上车一叙?”

郑翠娥皱了眉头,不过她看了看身侧的盖幽,交了缰绳,还是抬脚上了马车。

车篷内,两口棺材并立,某人跽坐于深里。冰晶棺溢出的森寒气息直侵肌肤, 郑翠娥知道质料上佳的冰晶棺可以保持肉身不腐长达百年,不过江湖中人大多豪迈豁达,尘归尘,土归土,除了一些邪教极端分子,很少有人刻意保存死后肉身。

所以,远威镖盟使用昂贵冰晶棺的目的还是验伤追凶吧。

验伤?

郑翠娥内心的想法完全被眉眼间的悲伤淹没,盖幽那边早说过这人的身份,她低着头靠着车篷口跪坐,礼数周到的轻声道:“谢盟主,请节哀。”

车篷里头的谢守辛点头示意,好一阵却不说一个字。

郑翠娥心里也是暗暗合计,便试探道:“谢盟主?”

谢守辛发出自嘲式的苦笑,道:“郑女侠,实在是伤悲不打一处来,失礼了。谢某确实有事相询,不过有些话耻于开口。”

“谢盟主但说无妨。”

“我盟铃小姐香消命殒,杨贤弟英魂难招,理应霹雳手段报仇雪恨,可谁对我远威下的毒手,还要问之外人,是否可悲?”

“谢盟主不相信是蚂蚁窝下的手?”

“如果我说蚂蚁窝专门递来消息,表明他们不仅没有施以辣手,反而有所维护。你信么?”

“……,这,这真是难以置信了。”

“我信他三分,如果屈洒还是以前的屈洒,那他就不会耍这种低劣手段,毕竟是敢于刺杀武陵山庄的男人。蚂蚁窝既然认下田中道,就没有道理不认这桩事。不过那夜局势复杂,流言漫天,郑女侠作为过了河并回返的英雄人物,因此十分想听听你的意见。”谢守辛伸手摩挲着透明的棺盖,言辞诚恳。

“惭愧惭愧,晚辈那里当得上英雄人物。杨仪副盟主和骆铃小姐才是英雄,特别是骆铃小姐,晚辈与之一见如故,未能妥善照拂,内心无比深责。大胆越河,现在想来这个选择是个莫大错误。我,田中道,萧衍,杨仪,骆小姐,五人联手还不足以掌控当时局面,低估了复杂环境,冒进失措。那夜过河后分头探进,杨副盟主带着骆铃小姐,另外三人包括我在内各自一组,因为途中到处遭到蚂蚁窝的强硬狙击,猝然难防,大都萌生退意,但是分开容易,重新集合太难,想来也是各自突围了。就说晚辈所见返回河岸之后的情况吧,蚂蚁窝的确没有全面追击,不过个别不受管束的蚂蚁,我想也是存在的,那些难辨身份的尸首中,说不定就是蚂蚁窝的杀手,蚂蚁窝说来说去,也洗不清干系。抛开蚂蚁窝,就是千秋帮也行事诡秘,整件事情当初首倡有它,激战之中我却不见千秋帮有什么动静。”郑翠娥不清楚谢守辛对焚河一夜的事情知晓几多,但是再多,信息量也不会超过自己。她只需要避过关键要点,多介绍些人给远威镖盟认识,循循善导罢了,郑翠娥续道:“还有,江湖已经传开了,月亮杀手黎冷街于夕照溪伏杀无量海刀客楚项舞。这两个也是极度危险的人物。黎冷街在溪边惊鸿一现,楚项舞却是夕照溪两边趟个遍的,当然此人已死,期间做过什么,难以查究了。”

谢守辛静静听完,思索一番,才道:“郑女侠认为蚂蚁窝、千秋帮、月亮杀手、无量海刀客,都有嫌疑?”

“不错。”

“梦中人萧衍呢?此人品行如何?”

郑翠娥一点不介意谢守辛点出这个名字,按照那夜御剑的预示,她葬送骆铃一幕绝非仅仅天知地知,她甚至怀疑萧衍也是藏在暗处的一个。未确定之前,她是不会让萧衍清白的,于是轻声道:“过河分离之后,就没见萧兄的人影儿,怎能背后妄言。晚辈只清楚过河之前的事。”

谢守辛道:“多谢郑女侠。”

“如果查出元凶,方便的话,烦请谢盟主告知翠娥一声,小女子愿献微薄之力。”

谢守辛点点头。

郑翠娥知道对方失望,恭谨道:“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晚辈先出去处理善后事宜。”

一张张文书就在谭捕头屁股坐过的桌子上签订。

李忠的棺材铺也开了张,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所有打好的棺具销售一空,就连应急用的裹尸布都卖的差不多了。

郑翠娥帮着焦县主薄确认江湖人的身份,几乎一刻不闲,香汗淋漓,从头忙到尾,颇有担当风范,得到了江湖人士的一致称赞。此情此景日后江湖传扬开,又是一段佳话。

远威镖盟的车队早已离开。秋天的晨阳逐渐高起,带着秋老虎的余韵,颇为燥热。郑翠娥却仍感觉到不散的寒意。这种心底深处的忧心使她格外警惕。

通过与谢守辛的对话,她明白这是一个心思异常冷静缜密的人物。

问的不多,那是此人心中已有了算计。

怀疑所有人吗?

不过怀疑只是怀疑,说到嫌疑,顶多她和萧衍一个级次,不会被特别针对性的查探。

只要保持继承人的高顺位,不掉队,一切都不是问题。假如某一天坐上郑潭心那个位置,就是远威镖盟找上门来,又如何?谁愿意得罪郑世家前来指认?

街上平民百姓多了起来,江湖客则逐渐稀少。

一个旁观了很久的剑客也走动在人潮中。这个腰插短剑,头戴斗笠的年轻人便是昨夜护送王不破出窝的陆无归。

他本不愿插手王不破出海的事情,但是赌命的王不破抛出人情,他不得不还,只是一路送到东,送到海港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送王不破过了焦县,他便顺路来了县衙的殓尸房。

远威镖盟抬着骆铃的水晶棺走出殓尸房,阳光于透明的水晶棺体反射,依旧刺进陆无归心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的世界失去了其他的光景,只有那放佛凭空飘行的透明水晶棺。耀目光芒里,他不仅仅看到衣装素洁的骆铃,亦看到了白衣飘飘的父亲、兄长。

这种强烈的情绪并不是悲伤。

因为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任何骄傲可言。

陆云决的死,折断了他最后的坚持。

他之所以站了这么久是因为今天这里也是需要记忆的场景。

默默静立间,一抹鹅黄亮色在视界晃过。

这个标志性的色彩?

伊敌?

陆无归捻低斗笠,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潮。

当日,他将重伤的杨仪交给伊敌处理,并明确表示要保住此人以及骆铃的性命。他不知道伊敌是怎么做的,事后也没有问,但是他现在有了意思。

窝内、窝外行事有的时候真的就是两种风格。

伊敌走过县衙,步伐不快不慢,她沿着主道,经过当铺、米铺、小集市,绕了个小圈,向着焦县城门而去。

出了城门,伊敌速度加快,直奔折羽山方向。

在焦县城内,借着人流的掩护,跟踪一个人,并不难。可到了城外郊野,天高云淡,放眼望去,平野无有尽头,小路笔直空旷,树木稀疏,再想跟住一个感应敏锐的高手,谈何容易。

陆无归立在城门,待到伊敌的身影快沉入地平线下,这才行动。两人之间距离已经大大超过跟踪的极限,确定伊敌的方位、速度完全凭借经验直觉,只要稍不留意,把握不住动向就会跟丢。好在伊敌的速度一直很平缓,陆无归略微追赶就能衔住远方那抹鹅黄色。

直到夕照溪,一切都在陆无归的掌控中。

伊敌停了下来,她没有走常用的那条过河渡口,而是循着溪水徘徊,一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看样子并无所获,伊敌驻足了一会,似是不甘心,施展身法过了夕照溪,却不走梨花沟回蚁镇的路,而是沿着夕照溪,奔向上游,依稀进入了折羽山山麓。

陆无归在荒草乱石之中悄然站起,伊敌已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下。极目看去,茫茫芦苇挡住了视线,然而驻足远望这一瞬间,他莫名的有所感应,于是环顾四野,晴朗天空下,偏僻而空旷的大地上看不见一个人影。

不过,不是所有时候都必须眼见为实。

杀手以直觉为眼,这是必须贯彻如一的信念。

陆无归没有再伏低身姿,他看似自然的走了出去,但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肉不在临战状态。

自这一刻起,他已经进入了与假想敌的战斗。

于是,飞奔的陆无归穿过荒原,跨过河岸,飞过溪流,直趋苍翠中透着红黄的山岭。

他依稀记得鹅黄色衣裳消失的路径,但这一路追击却不是为了伊敌。

所欲,另有其人。

或遇,或不遇。

陆无归没有完全放开的速度有不明之言:如果你存在那就跟上来吧。

眼前山岗大约高逾三百丈,在连绵起伏的折羽山山脉中并不显眼,陆无归沿着依稀的山涧小径,攀向山顶,此时那种若有若无的感应已然中断。

放弃了?

直觉中假想敌的感应一旦消失,他的内心竟是泛上了少有的孤寂。冷漠如他,本以为冰心一片,坚决走脚下的道路。无论身在明月光辉下还是沟渠脏水之中,都不去计较了。结果最近连续起波澜,都击打在看似坚硬但其实破裂不堪的心防上。

只能叫这心烂透了,再如铁?

涧水哗哗,鸟声啾啾,高大的树木枝叶摇曳,堆积的落叶漫过山涧小径,阳光星点凿透了荫影,秋日的山林十分飒爽舒适,登山本就是种享受,一路攀登,陆无归充满躁意的内心慢慢得到了平息。

浮云蔽日,拓印下来的阴影似乎能从涧中盛出一捧水花,遍撒甜凉。

然而,空中随着浮云而来的却还有另外的东西。

一道飞影与林荫间的碎影交融、错过。

陆无归猛然抬头,然而不待他窥见什么,身形剧震,口鼻便有鲜血溢出!

青年剑客脑袋霎时空白剧痛,手按树干,几乎一头栽倒。

此时,他的耳朵才听见一道阴霸无比的音波余韵。

那是哭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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