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虞重水臂附身一一检查躺下的尸体,确认了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后才放下了高悬的心。
白靴子被血浸湿,在地板上留下了新鲜的脚印。虞重水胡乱地抹去印记,匆匆离开客栈。
外面哭嚎不止,尖叫声、狂笑声此起彼伏,远远地从小巷子里传来惊恐地求救,不久也没了声响,让人忍不住汗毛竖起、心底发怵。
火烧了起来,脚下是硬邦邦的雪,眼前是红梅一般的血,这地狱绘图让虞重水恍惚。
脖颈上的烙印刺痛,手臂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即将发生,让她不得不防备。
她必须要找到蔺润之!
虞重水捂着伤口,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
*
蔺润之他一直都不是心性坚强的修仙者,自虞重水认识他时,他便因此颇受困扰。
他的师尊是玄灵真人的师弟玄微仙人,几十年前坐化于魔界。因为蔺润之天资聪颖收他为徒,可逐渐发现他心性不佳。
遇事无法冷静面对,尤其是丑恶恐怖之事,更是面色大变难以招架。于是找上了虞重水的母亲——当时的仙界造境第一人,替蔺润之打造了三个试炼秘境。
为了锻炼自己,虞重水在第二个秘境被叫一同进去,见证了蔺润之从青涩生疏,到游刃有余,他很快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首席。
即使是玄微仙人都认为蔺润之真的克服了恐惧,可是虞重水知道他没有,他只是学会了隐藏,将不满和战栗用从善如流的外表掩藏,以温和谦逊示人。
所以这些对于旁人来说算不得什么的惩罚,对他确实是地狱。
虞重水挥剑斩杀一个桀笑而来的女鬼,目光不在牠身上停留半分,快步赶往最初进入的地方。
她当初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镇中心会有一座塔?等她到了塔下,才明白过来。
因为她见到蔺润之正站在第五层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古怪,竹青色的外袍裂开了近半,松松垮垮地垂在腰间,露出白色的里衣。
他面朝着东面,虞重水只能看见他飘飞的衣角在漫天尘埃里飞扬,逆着光,整个人影漆黑一片,看着似一具傀儡。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屠杀的众人肩上、发顶,片刻化成了水一样的污渍。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注视着雪越下越大,眨眼间已经遮盖住整片天空,乌云盖日。
虞重水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用手指捻了捻,是灰尘。
她疑惑地抬头向天上看,雪花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大,已经能看出是纸屑的雏形了。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跳如擂鼓,不妙的感觉直窜上来。
不消一刻钟,天上落下的已经不是雪了,而是纸张大的碎片,泛黄的纸碎落在雪地上凝滞的众生头上,像被黏住了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有鬼发出了暴躁的嘶吼:“这什么东西!怎么撕不掉?”听了牠的话,别的鬼怪也纷纷尝试取下身上黏贴的碎纸,即使将皮肤都撕烂,也无法触碰这诡异的纸张。
很快,天上开始落下整张的黄纸,神似判官手中的命簿,精准地落在嚎啕不止的鬼怪手中。
即使是奄奄一息的修仙者,也被判了罪行,那张诉说罪状的黄纸盖在对方呼吸微弱的胸膛上,完全不在意他能否忏悔。
虞重水一直在注意远处的蔺润之,见他转过身,微抬着头,似乎在迎接自己的审判,不由有些心慌。
她快步上了塔,抢先一步夺过罪状,还不等她看清上书什么,面前的青年摇晃着倒了下去。
她急忙上前查探他的状态,对方呼吸虽然微弱,但确实在起起伏伏,灵台也没有受损,身上除了那一道破裂伤到胸口,其余一切安好。
虞重水放心地缓了一口气,手掌不小心触碰到蔺润之的胸口,被其怪异的触感惊了一瞬。
冰凉僵硬......
再次探,又是温热柔软的,仿佛刚才是错觉。
饶是早就对蔺润之的罪行有了初步猜测,可真正见到判词时还是不可置信。
*
——乃维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吏是使,俾暴虐于凡人,以奸轨于两界。且移师东指,两界相诛,其乃发军兴制,警惧子弟,忧患长老,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汝之节也。
汝罪有三: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其罪一;内外惊心,遐迩失望,其罪二;不遵古典,不念前章,穷凡人之筋力,罄三界之资财,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其罪三也。
尔焉能不得戮乎?
判没裂如大红莲地狱。
虞重水怔怔地放下判词,神色晦暗莫名,落在昏迷的蔺润之身上。
她现在才能真正理解他先前的话,二十年的分别让青年在不知道的地方成长成了一位杀伐果决的上位者。
如果玄微仙人在世,他一定会为此感到骄傲的吧。
手心发烫,纸张不受控制地脱离了虞重水,轻飘飘地附在蔺润之胸膛上,待她反应过来,已经牢不可触了。
......雪停了。
虞重水看着塔下,满地碎尸的大街上开始有人莫名倒地,或跪着,或躺着蜷缩,皆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撕扯着身上的判词,七窍流血。
有的鬼怪快速缩水,皱巴巴的皮像是被榨干了一般紧缩,血肉化作一滩血水浸在雪地里。有的则膨胀如气球,在临近节点时爆炸开来,模糊的器官摔在墙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没有一丝声响。
*
寂静。
虞重水的五感无限放大,她听见身侧青年低吟一声,翻了个身。她僵硬地扭过头,只见对方双手呈爪状,死死地扣住自己的胸口,嵌进肌肉里,十个血淋淋的指洞清晰可见。
她慌忙扯开他的手,用力地按向两边,生怕他再次伤害自己。
蔺润之挣扎几下不动了。
可很快,他的唇角留下一丝殷红的血,随着他的呼吸越涌越多,他发出了悲鸣般的喉音,面色愈发苍白。
怎么办?
虞重水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蔺润之在痛苦中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消失了一半的判词上,一咬牙,连着皮肉将其撕开,迅速地贴在左臂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罢了,废了就废了,一只手臂而已。
玄灵秘境本质上是幻境,但如果在里面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现实会等倍返还给对方,这才是为什么多年来玄灵秘境极少有人探寻到底的原因。
左臂本就未痊愈的伤口有了轻微的灼烧感,虞重水掂量着还能行动,起身把蔺润之靠在右肩上,拖着他离开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