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眼眶微红,秋水眼怜惜痛苦地注视着虞重水。几乎褪去了旧貌的他外表显现出琉璃一般的脆弱,雪白的肌肤被冻得发红,精瘦隽修的身体裹着黑衣,双手死死地攥着祭焚剑,目光固执。
虞重水扫过他微颤的身体,精神一阵恍惚。
他已经长得这般出彩了。
随着而来的便是心头微热的熨帖,她笑着摇头:“这是秘境,不用担心我。”
即使是虚假的,稚儿也会下意识地担忧她的安慰,这如何不让人心情舒坦。一直充当保护者的她,也只有慕稚儿才会想成为她的保护者吧。
指尖通红的手掌轻轻地按在青年肩上,稍稍用力一推。
“回去吧。”虞重水转身:“我在那边等你们。”视线对上其余二人的目光,她摆了摆手,自行走上圆台。
虞重水盘腿坐下,低垂着头望着双膝,一言不发等待惩罚降临。
先是指尖,寒冷如同附骨之疽,又像毒蛇咬住了血肉,自左手蔓延而来。深入骨髓的疼,刻入灵魂的冷,让她忍不住哆嗦了起来,牙齿交错发出压抑的呼痛声。
额角冒出豆大的冷汗,还未掉落就已经冻成冰,砸在地上。眼泪混合着汗水,逐渐模糊了虞重水的视线。
左手的手腕被寒风划破,漫上大臂的疼痛愈发强烈。整条胳膊呈不自然的青紫色,斑纹交错,皮肤下满是深红淤血,只消轻轻一吹,便如满胀的人皮气球炸开,条条缕缕的肉条垂挂在手腕处,露出内里雪白的手骨,以及冻到干涸的血块。
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众人的,从感觉手心的不对劲时,她就把胳膊藏到面前,不让身后人看见自己的模样。
虞重水眼前黑白混杂,模糊不清,她用右手撑着地面,大口地喘息,身体颤抖不止。
太痛了,手臂在痛,脖颈上的印章也在痛。
像是生了根,细小却尖锐的刺从皮肤穿刺进血肉里,一直向下钻,火烧的触感就经由这些刺烙进灵魂里,嗓子里满是血腥味。
她缓了缓,用右手将剥落的肉贴合在骨上,撕下一块衣摆紧紧地缠绕着,再小心翼翼地放下完好无损的袖子,这才擦干净冷汗站起身。
虞重水退下圆台,和慕稚儿对视一眼,虚弱地勾起了嘴角,勉强笑着。
*
“下一个。”判官的黑袍被风吹得微动,牠头也未抬:“危稚。”
慕稚儿上前的动作微顿,他疑惑地看向判官,欲言又止。
危稚......虞重水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目光落在面露困色的青年身上,微微叹气。
“你不是......?”牠翻了翻命簿:“哦不是,你现在是慕稚儿。”牠清咳两声,继续向下翻。
......一片空白。
牠不可置信地继续翻找,哗啦啦的书页在寒风呼啸里也清晰可闻。许久之后,牠认命地抬头,宣判道。
“汝行至......一十八岁,未有孥戮。禽兽之行,在于聚麀,人伦之体,别于内外。谨记此,汝之节也。”
牠呼出一口白气,黑色袍子下的手臂无力地向后挥舞:“去那边等着吧。”
慕稚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虞重水身边,面上满是怜惜,他伸出手想看看对方的伤口,被轻柔却坚定地拒绝了。
虞重水侧过身,脸色苍白地抿唇:“别看了,不然又要哭。”
脸刷的一下烧了起来,慕稚儿讪讪地放下手,无措地揪紧了裤子,神色拘谨又难堪,半晌才喏诺道:“我、不会哭的,你让我看看......”
虞重水将手臂捂得更加严实,抗拒地摇头:“没有大碍,不用看了。”
慕稚儿默默地放下手,知道她在回避问题,眉头紧蹙,又不着痕迹地松开,末了说:“既然如此,我便不看了。”
他搀着虞重水的右臂,手臂贴在她身上,温柔:“姐姐累了吧,倚着我休息一下。”
——获罪于天,昏暗无德,天命殛之。荒酣玩乐,流湎忘本。
这是对完玉的判词,牠合起命簿,宣判道:“疱裂地狱。”
完玉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他善笑的眼微微眯起,不满地盯着语出犀利的判官。
“也不至于说的这么严重吧。”他摊开手,目光和远处的二人对上,烦躁地咂舌:“不过就是没帮上忙而已,怎么就无德忘本了呢。”
他没有丝毫的悔过之意,实际上他本就不需要悔过。
那些贪婪鼠辈,因为劣根性而互相残杀失去性命,殃及子女父母,这是他们该得的,即使他目睹了一切,谁又能指摘他见死不救?
阴沉只在他面上出现了一瞬,完玉很快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对着若有所思的蔺润之交换了眼神,上了刑台。
因为是全身疱裂,受刑世间略长,所以等完玉下台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皮肤溃烂得不成样子,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疲倦地半阖着。
他没有形象地盘坐在虞重水身边,疼得直吸气。
不用想都知道现在的自己非常丑,原和慕稚儿打个平手,现在没法比了。
完玉在心底叹一口气,烦躁地攥紧了拳头:为什么脸上也有啊,一定是那家伙故意的。
*
“下一个。”
判官微顿,翻到下一页:“程景文。”
队伍里没有人回应。
过了许久,判官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青年:“簿子上没有你,去下一个地方。”
蔺润之道:“因为我罪孽滔天是吗?”
他看出来了,来到这里,无论多小的罪,都会被冠上“忘本荒诞”的罪行,即使是虞重水,也会因为无心之失获得惩罚。
更别提恶贯满盈的他了。
“既然知道还问什么。”牠挥手:“快下去。”语气非常不耐。
蔺润之多看了牠几眼,一步三回头,终于越过了刑台到了三人身边。
“走吧。”他再次转身打量稍显怪异的判官:“去大红莲地狱。”
虞重水眉头微收,问:“你怎么会去大红莲地狱?”
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个最初会脸红会道谢的刚正青年。即使在分别的多年里经常听闻他的雷霆手段,虞重水都认为那是他的无奈自保,她一直都相信蔺润之的本心是干净的。
蔺润之笑着摇头,语气莫名得有些怅然。
“我已经不是最初的文莲了,不过还是多谢你肯信任我。”
蔺润之,字文莲,虞重水早年因为他的表字对他颇有好感,再深入接触后,发现人如其名,温润不懦弱,像是润泽万物的水,平静得令人安心。
现在他对自己说,已经不是最初的文莲了。
虞重水怔怔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