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过了山脊,终于卷向了通铺,顺着墙缝溜进来的风一点点的侵蚀着人的骨头,大mén在这风声中一下子吱呀打开了,原本紧张的诸人一下再看向了mén外。
mén外站着两个黑影,其中一个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屋里的诸人,以及只穿了一条小裤衩站在另一人床头的李哥,轻笑了几声,淡淡道:“诸位好兴致啊,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吵闹。”
澹蛋依然在山路上奔跑着,被大风搅得混沌一片的黑云好像晕眩了,开始往地下倾吐着自己云层里所有的积蓄,白sè混混沌沌的开始洒了下来,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没有任何的等待,直接就是一片片硕大的雪花飘落了下来,好像是大风怨恨这一切,所以风开始刮得更大了,连雪花都不放过,卷着雪花儿往天地间洒开,往人的脸上洒下,只是短短的几瞬,天地间已然是茫茫一片。
滚滚团团漫天洒落的大片鹅máo。或星星点点,或铺天盖地,白皑皑,亮晶晶,mímí茫茫,一片混沌。山峦,河流,道路,村舍,都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雪原,到处都是银白sè的世界。云朵被山风吹得浮动的时候,偶然间会有一点点清冷的月光洒下,但很快就又被雪光掩盖,地面上晶晶莹莹,踩上去的时候,竟然开始嘎吱作响。
山风卷着雪花,没有放弃把任何一个角落遗忘的打算,直接就吹进了yù料场那扇开着的大mén中,然后顺着屋檐飘进了大通铺那处,透骨的凉风叫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离mén边最近的一个人起身,哆哆嗦嗦的把mén关上,看了看屋里站着的两个男人,赶紧又钻进了被窝中。
张不肖搓了搓手,环视了屋子一周,坐到旁边一个床铺旁边,淡淡道:“说吧,你们心里想什么,都给我张不肖说说,让我听听你们有什么想法。”
张不肖!
通铺里的人一下子就把所有的寒意bī出了身子,直起了身,拥着被子紧紧的看着坐在通铺上的这个男人。这个掌握他们以后生活的走向,让他们在心里念叨了许久的男人,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李哥刚才说的那句话,抑或只是简单的过来看看。
“那八个人出事是在什么时候?”张不肖毫无征兆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李哥问道。
“七天前。”
“哦?”张不肖yīn晴不定的搓了搓手,看着李哥,“七天前的事情,到了现在我让你们说,你们也一个也没人说,是嫌人命太贱,还是怎么?”
李哥没有说话,身子却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瘫软。
张不肖却益发的激动了起来,他仿佛在咆哮:“这事难道你们觉得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么,你们看看外面是什么天气,风雪天,风雪天人在外面会怎么样,会冻死,会饿死,也会被野兽撕扒撕扒吃了,你们这群***到底是在等什么,今天下雪,明天就要停工,都给我出去!”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胸脯起伏不定,像是一个在厨房里烧火时的风箱一样。
直到这时,这群在山上已经被山风和大雪磨砺的粗犷的汉子,才真正了解了自己未来的这位顶头上司的冷酷和决绝。
张不肖平静了下来,他低着头,这种事情,在这些年,从古至今已经发生的太多了,多少采yù人上山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但他却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的面前发生。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吭声,张不肖环视一周,厉声道:“都听到了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在这里等,等你们明天把人给我找回来!”
所有人低低的应了一声,张不肖点了点头,接着轻声道:“他们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一个家里还有一个父亲,他娘在他很小的时候的就死了,从我来这里开始他就每个月给家里寄点钱;还有一个刚刚和街坊一家的姑娘订婚了,可还没缺钱办喜事,就来了;剩下的几个,差不多也都是这样,咱们屋子里的人差不多也都是这样。”
天上的云堆积起来,越发显得浓厚,风里面带着一丝寒意意,卷起了墙角的尘土撒向高处,雪花里面开始隐隐约约带着一丝土腥味。
张不肖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每个人的家里都要给一点安家费。”从mén缝里吹进来的风卷起了他的头发,声音在外面呼啦啦的风声里,听不大清楚。
“我刚来的时候和你们想的差不多一样,家里也和你们差不多一样,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在这和田城里面创下一番事业来。不说闹他个天翻地覆,最起码也要让他们听了我的名字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所以只要你们用心做事,我就都能看得到。”张不肖淡淡道。
“可是不管怎样,你们这些人,一定得给我好好的,出来了不容易,再不好好的,就对不起家里的媳妇和二老。”
张不肖站起身,默默站在那里。
屋里人都不说话,过了片刻,张不肖突然开口看着那个李哥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里二老都在,还有两个娃娃。”李哥终于开口,“大的五岁了该上学了,小的还得媳妇抱着。”
“那你比我还强点。”张不肖叹了口气,“我家里只有一个老娘,老爹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没了,我十四岁开始出来,到现在,只在几天前见过我娘一面,就那么一个兄弟,现在估摸着也恨死我了。有家有室好,有牵挂,心就不会野,以后这屋里的这些个兄弟就jiāo给你了,一个个都给我看好了,少了一个,伤了一个,你就想想你对不对得起他们家里的人,你要知道,这些人和你一样,都是背着家里的希望出来的。”
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张不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个李哥就已经蹿到了张不肖的面前,一把把张不肖推到了里屋,自己一把把mén拉开,大踏步走了出去。
澹蛋手里七寸来长的短刀被一只干瘦的手紧紧的捉住了,刀身乌黑,在雪光下没有丝毫的反光,澹蛋装着站立不稳的样子,身子一歪,脚就朝上踹去,澹蛋身后那人没动,等到澹蛋的脚将要踢过来的时候另一只手抓住一抖,澹蛋便唉哟大叫一声,踝关节已然被卸了下来。澹蛋暗骂一声,空着的一只手,朝上便挥了出去,身后那人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招,身子一弓,反脚一挑,砸到了澹蛋的手腕上,手腕便无力的垂下,身后那人仿佛所有的地方都长着眼睛,每一招都是对着关节出手,既不是致命招,但是就叫人再没有任何的力气,而且澹蛋惊讶的发现,身后那人所有的出手都没有任何的声音,虽然快,但是轻飘飘的,一点即过,但是劲道大得吓人,如同钢锥一般,一点一啄,皆是痛楚。
身后那人捏着澹蛋的胳膊,借着扭腰的力气将其按倒在了雪地上,身后那人的力度很大,澹蛋听到了很清晰的关节开裂的时候的声音,澹蛋紧紧的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身后那人的手一松,澹蛋的身子翻转了过来,这才看清楚,原来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干瘦如柴的老人,脑袋后面的小辫在寒风中瑟瑟的抖着,瘦弱的似乎只要这一阵风再大一点就能把他刮倒,但眼瞳明亮,紧紧的盯着澹蛋。
风声呼隆隆的更响了,地面上的雪花被风吹了起来,刮在天空上,笼罩了一切,张不肖推开mén口挡着的李哥的身躯,往雪地里走去,走到远处的那个黑影处,低下头看了看,弯下身,把澹蛋抱在怀里,看着那张倔强的带着愤怒盯着自己的脸,张不肖眼眶突然热了,几滴泪水打在了澹蛋的脸上。
弟弟,我的弟弟,你一心想要做个国士,可你真的忘了是谁教你的国士无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