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由他去吧。
至少趴在他的背上，自己也能感觉到什么才是安心。
谭舒同闭上了眼睛，但是脸上是带着笑的。
这些孩子在自己的身边从略显稚嫩的新兵已经长成了现在可以独当一面的样子，虽然有的时候还是有些笨拙，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好样的。
在谭舒同的眼中，整个世界仿佛慢了下来，四周都变成了灰色的，只能见到周围围着自己的同僚们在不断地奔跑着。
他趴在唐靖的背上，只觉得意识开始不断远去，是身边队友的呼唤声才让他能够保持清醒。
“队长，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是啊，自己手底下的这群兵还需要自己的带领，谭舒同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自己主要是因为这个才想留下来的吧，服役这么多年，身边的兄弟哪一个不是与自己出生入死，彼此可以托付背后的关系？
而且……
在那年轻夫妇对自己鞠躬的那一瞬间，他们脸上带着泪，眼中含着笑的表情，让他想起了为什么自己最初想要留在这第一线的初心。
那么多枉受天灾人祸的生命。
那些痛苦不堪，几近绝望的家庭。
如果这些都能通过自己的手进行改变，绝望变成希望，将哭变成笑……
能看到人们在劫后余生时，在团圆时，在久别重逢时脸上那笑中带泪的幸福表情，便是他作为一名消防队员最大的追求了。
而这追求，永远也不会变。
待谭舒同醒来之后，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扑向了鼻腔，便知道自己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他尝试着想要移动自己的手指，但是还未动起来，整条手臂上的酸痛让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醒了？”旁侧突然传来让谭舒同朝思暮想的声音，“别动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谭舒同用力地挤了挤自己的眉头，终于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妻子付清正坐在床边看着他，而他的小女儿也趴在床边，带着满脸的担忧，在看见他醒了后才开心地咧开嘴笑了。
“箐……”谭舒同看见自己的妻女，眸子里流露出温柔的神情。
自己的妻子穿着浅色的套装，几个月不见，好像又瘦了？那稍稍凹陷下去的面颊看着有些心疼。头发也多了不少白色，显然是在生活中没少操心。
而女儿与自己的妻子完全相反，比起他上一次回家，小姑娘好像又长高了，穿着可爱的小裙子，肉乎乎的小脸儿就像是含着一包水，谁看了都想去掐上一把。
“爸爸！爸爸醒啦！”女儿箐箐指着谭舒同，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虽然小姑娘对爸爸不回家一直有所怨言，但她一直都是深爱着自己的爸爸的，在爸爸受伤昏倒在病床上时，她依旧会担心难过。
箐箐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床上，去抱爸爸的脖子。
谭舒同想要回抱他，可惜手臂实在是抬不起来，只能带着满心的遗憾用自己的脸去蹭小姑娘的脸。
“爸爸的胡子好扎！”箐箐咯咯笑着，两只小手抱着爸爸脖子就再也没有拿开。
“想爸爸了……”
“爸爸也想你。”谭舒同有点想哭。
看着父女其乐融融的场景，付清微微笑着，开口说道：“你的事情我听你的战友说了。”
谭舒同的目光从女儿的身上移到了妻子的身上，眼中的炽烈将付清完全笼罩了进去。
“大小伙子哭得不成样子。”付清移开了视线没有与他对视，却将谭舒同那只包着纱布，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的手轻轻地握在手心。
谭舒同说不出话，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牵过妻子的手了？
“老谭，你真的很厉害。”付清看着谭舒同说，她的眼中情绪十分复杂，让谭舒同看着有些难受，“我也很佩服你。”
“我……”谭舒同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知道的，妻子其实一直都很支持自己的事业。
他还记得，在两人还没结婚的时候，妻子来队里看自己，那时的她打扮得青春靓丽，因为太久未见，两人直接当众拥抱，完全忽视身后队列里那一双双嫉妒眼红的目光。
虽然下场就是被班长恶搞着整组俯卧撑都让妻子坐在自己身上，那俯卧撑做完真是既生不如死又幸福。
谭舒同还记得，当初那个活泼的小姑娘在临走之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哭花了双眼，冲着他喊着：
“谭舒同你记住了！给我好好干！做其他人的大英雄！做我的大英雄！”
作为消防员的妻子，总要比一般人坚强许多。
但是谁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两人结婚之后，谭舒同因为在救援现场的出色表现，先后立了很多次功，被渐渐地提升到了特勤中队队长的职位上。
工作上更忙了，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很长时间甚至半年内都见不到一面。
对于申请离职，还是这么多年来妻子为了孩子对他说出的第一个要求，也是唯一的一个。
“又挂彩了吧？”付清微笑着，用带着悲伤与调侃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虽然人们总说你们的伤疤是荣耀。”
“但是作为你的家人，我真的很心疼你，你懂吧？”
谭舒同当然懂。
“你受苦了。”谭舒同用尽全力才能回握妻子的手，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底气。
这些年，他欠自己妻子的太多。
“所以老谭。”付清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想好了吗？是留下来还是申请离职？”
这是谭舒同最不想面对的问题，虽然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是看着妻子的脸，他居然说不出口。
然而付清懂他，谭舒同只是片刻的犹豫与眼神逃避，她便知道了他做出的选择。
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病房的门便被推开了。
一群穿着消防服的大小伙子们冲了进来，开口便叫：“队长！队长你醒了！”
“小声点！！这里是医院！！”护士的叫喊声也从外面传来，将这群小伙子骂得缩了一下脖子。
“嗯。”谭舒同点头应着。
“嫂子好！”他们显然也看见了付清，纷纷与她打招呼。
付清也与这群小伙子见过几面，微笑着点头。
站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是唐靖，付清看到他眼睛上包扎着纱布，便问：“眼睛怎么了？”
唐靖听到嫂子问自己的伤势，有些不好意思：“救人的时候被砸了，眼睛没事，就是眉骨被豁掉了一块。”
眼睛没事就好。
付清问的也是谭舒同最想知道的问题，听到唐靖的回答之后，谭舒同终于放下了心。
“王利炜呢？”谭舒同问。
“王队他没什么大碍，只是要休养一阵子。”一旁的张宇回答道，“队长你放心吧，大家都没什么事情，你好好养伤。”
在确认谭舒同没啥大碍之后，这群小伙子一步三回头，不断嘱咐着便去收队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付清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就再一次被敲门声打断。
这一次进来的居然是被他救下的那个小姑娘悦悦与她的家人，他们拎着果篮，带着锦旗，前来看望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
“谭队长！”那年轻男人额上的纱布还没有拆掉，他抱着自己的女儿，看向谭舒同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您的身体没事吧？”
“没事，不过是肌肉劳损罢了。”付清在一旁轻轻回答着。
那对年轻的夫妻转身看着付清：“您就是谭队长的妻子吧？”
付清点点头：“现在老谭需要多休息，不能说太多话，若是有什么问题便问我吧。”
那对夫妻立马涌了上来，那位年轻的妈妈双手握着付清的手：“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们，若不是谭队，我现在……”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泣不成声，付清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孩子平安就好，老谭也高兴，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是看着谭舒同说的，但是谭舒同看到，她的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满满的只有难过。
谭舒同看着自己妻子熟练地接待安慰着泣不成声的被救者，只感到无尽的心酸。
“来，悦悦，跟叔叔说谢谢。”那位父亲将小女儿抱到了谭舒同的面前。
小姑娘与正抱着谭舒同脖子的箐箐年纪相仿，在看到谭舒同之后，声音甜甜地叫着叔叔，说着谢谢。
而箐箐好像很怕生人的样子，在他们进来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只是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谭舒同的颈窝里。
一番千恩万谢之后，付清送走了感激涕零的一家，重新坐回了谭舒同的身边。
“看到他们，我便明白了你为什么会犹豫。”
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付清苦笑着：“你的战友们需要你，这里的群众也需要你，但是……”
“我和箐箐更需要你啊。”
“你救的孩子，有爸爸妈妈一起疼爱她，可是我们的箐箐呢？”
在谭舒同复杂的目光之中，付清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竟是一瞬间差点哭出声。
“老婆……”谭舒同看见付清哭，连忙出言想安慰，却被付清抬起手举在他面前阻止了。
付清抽泣着，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从手边的包里抽出了一个折叠起来的透明文件袋，里面有一张纸。
“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刺得谭舒同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