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完雁园赏花宴的第二日,姜韶颜便带着香梨和两个护卫出门去见方知慧了。
初来京城接手方家的家业,虽说方家在京城也就寥寥几家铺子而已,地段也不是顶好的。这倒不是钱的问题了,京城的铺子买下来容易,使劲砸钱就成了!可要坐稳了,好的地段没点权势的庇护必会遭人暗算!
方家的基业不在这里,是以方知慧也并未在意这些,铺子的位置也未准备动,只是先开始盘账。
虽说铺子生意平平,可这账几年没查了,自是要好好查查的。
这一连查了几日,便忘了出门,直到姜韶颜带着香梨上门了。
受到姜四主动上门待遇的方知慧欣喜若狂,连忙扔了手里的笔跑出来看姜韶颜。
几日不见,女孩子似乎养的越好了,皮肤莹白一片,彷佛蒙着一层朦朦的光泽,一看便是同她分开的这几日过的不错。
与之不同的是她,方知慧面无表情的朝身边的侍婢伸手:“铜镜。”
侍婢连忙将一柄凋花铜镜递了过来。
方知慧接过侍婢手里的铜镜,低头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而后便嚎啕了一声,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给姜韶颜看,嚷道:“姜四,你看!你看!”
姜韶颜看着方知慧眼下的乌青,顿了顿,道:“你这些时日辛苦了!”
“能不辛苦么?”方知慧将铜镜扔回侍婢手中,上前抱住她的手叫苦不迭,“多少年的账啊!我一个个都要查,可累死我了!”
姜韶颜看着叫苦不迭的方知慧,笑了笑,问她:“那要不要我们帮你看?”
“好……好个屁啊!”一听有人帮忙,正要欢喜的方知慧一个“好”字话音未落却连忙开口拒绝了。
拒绝送上门来的帮忙着实让人心痛,方知慧捂着胸口,一脸纠结道:“我答应了大姐的,这些事情我会亲自来做!若是让你帮了忙,大姐说了就让三妹来京城将我换回宝陵。”
方知慧对方知秀同周方的事情并不知情,是以对方知瑶的“威胁”深信不疑,自是不敢假他人之手了。
姜韶颜闻言倒也没说破,只是顿了顿,开口道:“我来是想找你帮个忙。”
就知道不会是特意来看她的!方知慧哼了一声,纠结了一会儿却还是出声问她:“什么忙?”
姜韶颜道:“借你铺子近些时日的账本看一看。”
五本账本一一摊开放在了她的面前,方知慧大手一挥,豪爽道:“这便是成衣铺子的账本了!近一年的都在这里了,便连同订了衣衫上门的预订单也在这里。”
姜韶颜“嗯”了一声,随手拿起最近一本翻阅了起来。
见女孩子低头自顾自的翻阅账本,方知慧便也坐回自己的位子继续对账了,只是对了还没一会儿,便听女孩子突地开口问她:“你身上这身料子的衣裳是你们方家今年的新料?”
方知慧“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裙衫材料,不以为意道:“是新到的,你喜欢的话我送你两匹。”
“那倒不必了。”姜韶颜摇了摇头,目光微闪,“我昨日去雁园参加李大夫人的赏花宴时,看到好几个小姐穿了你家这料子的衣衫,便问一问!”
方知慧闻言“哦”了一声,抬头向她看来:“那当就在你手头那一本账本上了,”她说着忽地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扔了手里的笔跑到她身边,问道,“怎么?那几个得罪你了?”
姜韶颜抬头瞥了她一眼,笑了笑,只是飞快的翻到了其中一页,道:“我看到她们的名字了。”
方知慧看向账本上的名字,依稀可见施、吕、曹几个姓氏,没做特别的标注,想是在长安权贵中属小门小户的。
女孩子并未在那页上多做停留,而是又向后翻去,待到翻到最后一页时,她停了下来,指向最后一页几个名字正中一个“石”姓开头的名字,问方知慧:“我翻了翻你们的账册,这个石小姐似是你们这里的老客,铺子里的成衣不便宜,她时常来想是家中富庶,京城姓石的人家也不算多,我能不能问问,这个石小姐同五城兵马司石家是什么关系?”
方知慧闻言也未啰嗦,直接唤来了京城的方家掌柜,道:“这个常客石小姐是什么人?”
方家掌柜答道:“不是旁人,正是五城兵马司石大人的嫡亲妹妹!”
方知慧“哦”了一声,转头对姜韶颜道:“还有什么你问吧!”
姜韶颜点了点头,问方家掌柜:“我记得那位老石大人二十年前膝下的长子便已弱冠,现在这位石大人是老石大人的长子还是……?”
掌柜闻言忙道:“就是老石大人的长子,如今四十多了,掌柜石小姐比石大人小五岁,之前成过一次亲,后来同夫家和离了,便回了石家,又做回了石小姐。”
原来如此!方知慧恍然的翻了翻账册,道:“我道这石小姐买的布匹衣衫的颜色怎的比起寻常妙龄小姐要老气呢,连买的头面也瞧着有些太过稳重了,若是只比石大人小五岁,那就对了!”
不过,人总免不了好奇,方知慧不等姜韶颜开口,便忍不住问掌柜:“那石小姐怎么和离了?”
到底是老客,虽说不会当着人的面打听,可这么多年的老生意,掌柜自也不会对老客一点了解都没有。
掌柜叹了口气,回道:“石小姐先前嫁的那个前夫人长的不错,娶石小姐是贪图石家的权势,待娶到手借着大舅兄的权势发达了之后便暴露了本性,在外头养了好几个外室,家里生的好看些的侍婢也同他眉眼官司不断,石小姐气不过,便同他争执了起来,结果你们道那前夫怎么着?”
方知慧和姜韶颜齐齐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掌柜道:“那位五城兵马司的石大人生的高大健壮、皮肤黝黑,因是个男儿,那还好些。石小姐长的酷似长兄,却偏偏是个女子……”
众人恍然,方知慧当即一拍桌子,气道:“前夫嫌弃石小姐丑对不对?”
掌柜点头:“那前夫直言石小姐生的五大三粗,似个黑夜叉一般。”
被这般辱骂,但凡有点气性的女子自然要气的和离了,石大人脱了五城兵马司的衣袍,上门打了一顿那个忘恩负义的前夫,让石小姐同那没良心的和离了。
“这一段亲事刺激的石小姐再也不想成亲了,再者她的嫁妆也足够她过活了,便干脆独自一人在娘家的偏院里过日子。”掌柜说着,看了眼账册,忽地幽幽叹了口气,道,“虽说这件事过去好多年了,那借着大舅兄发达之后的前夫后来没了大舅兄的照拂,过的也不大好,石小姐也再未见过前夫,可到底心里头因着此事留下了一些阴影。”
女子爱美本是常事,日常到他们铺子里的常客皆是爱美之人,可石小姐显然有些不同。
“因着前夫的刺激,她对美这一事上很是偏执,那等什么一字眉、樱桃妆之类的,不管适合不适合自己都要为自己弄一弄,一件衣裳穿不过五次必须要换,听到旁人在笑便疑神疑鬼的,怀疑他们在取笑自己。”掌柜唏嘘不已,“不过除却这个,石小姐本人倒也没什么别的大毛病来。”
“我知道了!”姜韶颜放下手里的账本,对掌柜笑着道了一声谢。
方知慧看着姜韶颜的举动一时未反应过来,直到过了几日,工部衙门办贪污差事得时候,据说顺手查出了一批下头帮忙办事的京官,铺子里的几个老熟客的家族赫然在列时,方知慧才隐隐察觉出姜韶颜那一日的目的来。
……
察觉出不对劲的不止方知慧一个。
最后一批女卷里也未看到什么沧海遗珠,李大夫人很是头疼。这几日儿子李玄竟成日里早出晚归的,连人影都未看到,李大夫人也不想告诉李玄竟这个糟糕的消息,只是重新翻出名册,对着名册忍不住叹气。
要不……再试一试?
正这般想着,一个侍婢小跑着自外头走了进来,走到李大夫人身边唤了一声“夫人”之后,便连忙凑到李大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大夫人“咦”了一声,原本发愁的神情转为惊讶:“你说什么?”
侍婢看了眼李大夫人摊放在桌上的女卷名册,道:“有几家小姐家里出了事,夫人不必再看了。”
至于出事的是什么人,侍婢方才已经在她耳边说了。
吕大小姐、施大小姐以及曹三小姐。
这几个女孩子原本李大夫人都未必能记住哪个是哪个,只是因着前几日这三人在她宴上齐齐嘲笑姜四小姐之事,以至于这几位在李大夫人这里过了个眼,还挺耳熟的。
那么巧的么?李大夫人眼皮直跳。
顿了半晌之后,她听到自己开口问了出来。
“是工部衙门办贪污大桉的时候顺带查出的一批下头办事的京官?”
侍婢点头,道:“听说是的!吕大人、施大人同曹大人就在其中。”
李大夫人:“……”
这么巧的事,她可不相信是什么巧合。
“看来我原先说错了!”沉默了半晌之后,李大夫人幽幽道,“不是骂不还口脾气好,是回去找自己爹做主了。”
一个女孩子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家找爹做主有什么错的么?李大夫人不觉得有什么错。
东平伯独女不知道回去找爹给自己出头,是傻了不成?
“东平伯姜兆就在工部衙门办差,也是其中的办桉官员,查一查吕大人、施大人同曹大人什么的没什么错,”李大夫人说道,“吕大人、施大人同曹大人自己身上若是干净也不惧他查!”
只是这话话音刚落,便听一道声音自外头响了起来:“母亲错了!吕大人、施大人同曹大人的事情与东平伯无关。”
说话间李玄竟自外头走了进来。
几日没见到儿子了,李大夫人眼睛一亮,看向走进来的李玄竟。
“母亲!”李玄竟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对李大夫人道,“那几家牵涉贪污桉,便是再好也不能娶进门来。”
儿子的意思自是要她莫用考虑那几家的女孩子了。
李大夫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便是没有这件事,娘也不会替你选这几个女孩子。”说罢将那日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又道,“我以为这件事是那姜四小姐当时不吭声,回去告诉东平伯了。”
李玄竟不知道这件事,只是近些时日在同季世子、林少卿他们打交道,今日白天听林少卿他们说了这件事,还特意提到了东平伯,是以才知晓这件事。
“这件事同东平伯无关,是五城兵马司那里石家递的消息。”李玄竟说道。
纪峰、林彦两个人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大理寺少卿,这两人的话他自是信的。
石家?五城兵马司怎么同这几个六品京官扯上关系了?李大夫人不解。
“石大人有个和离的妹子,兄妹关系很是亲厚,这石小姐……”李玄竟把石小姐的过往说了一遍之后,道,“石小姐因着那件事,之后对美便很是偏执。平时尚好,事关自己的相貌一事,她便极为敏感。前几日,那施家、吕家、曹家的几个女儿参加留芳郡主的夏宴。不巧的很,施家小姐她们的马车出城之后坏了,便只能到城外的凉亭等候。此时凉亭里石小姐也因着马车坏了在等候,两方人遇到了,那几个施家、吕家的小姐便嘲讽了一翻石小姐的相貌,说像个黑夜叉……”
李大夫人听了,下意识的点头道:“这半点不奇怪,这几个本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嘲讽姜四小姐了。”
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得罪人,总有踢到铁板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好脾气、不同她们计较的。
“石小姐回去之后就是一阵哭诉,石大人自然大怒,石家在京城虽比不上第一流的权贵,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踩上一脚的……”
李大夫人听的不住点头:所以,这件事当是石大人为妹出头了!
只是李玄竟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对整件事起了疑。
“听林少卿他们说,石大人原本的打算是找人寻个机会给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连同家人套个袋子,打一顿闷棍的,连麻袋都找人买好了,”别的不说,套麻袋打闷棍的事确实像是石崇干得出来的事,李玄竟说话间,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结果第二日一早,石家门房发现有人投进来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