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中,对面一片狼藉,时不时的有兵刃撞击的清脆响声自里头传来,其间还夹杂着道士们气急败坏的怒喝声。
“瑞元观的,你们适可而止!趁乱放毒物打人是怎么回事?”
“我等什么时候放毒物了!我的毒蟾蜍去哪儿了?”
……
毒蟾蜍……玉清下意识的看了眼前方不远处断成两截的毒蟾蜍,默了默,缩了缩脑袋。
混乱之中,敌我不分。似他这样的文弱男子还是不要进去瞎掺和了。
正这般想着,“啪嗒”一声,一只生了一堆腿脚的毒蜘蛛就这般四脚朝天,哦不,是八脚朝天的躺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上不动了。
看着,应该也凉了。
这也……太危险了!玉清瑟缩着身子,整个人恨不能蜷缩成一团,抬头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旁的女孩子,他忍不住出声抱怨了起来:“姜四小姐,我觉得呆在后院厢房里挺好的,挺安全的!”
眼下现场这么乱,若是他不出门的话,呆在厢房里也没人能打到他。
要不是这姜四小姐诓骗他要“炸壳”,他才不会跑出来呢!
女孩子没有理会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尘土飞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姜四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做什么都不奇怪,那条毒蛇在里头游走,时不时的看到巨大的蛇尾巴在面前闪过,又很快陷入了飞扬的尘土之中。
憋了多年的仇,它显然没准备就这般放过瑞元观的道士们。
只是这样的慌乱终究还是有尽头的,飞扬的尘土随着正中那升起的机关终于升到顶不再转动而渐渐沉寂了下来。
没了尘土的遮掩,一众慌乱的道士们也逐渐看得清眼前的情形了。
敌我不分的动手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有人在慌乱中受了伤,也有人看似毫发无损,只是因着饲养的毒物身死,实力却已然大打折扣。
王五看着自己饲养多年的毒蟾蜍断成了两截,神情不安。
似他这样毁了毒物的师兄弟还有不少,整座瑞元观道士们饲养的毒物几乎都在慌乱中毁的差不多了。
若没有子虚丸,想必那些旁观的道士就要当场翻脸了。
前一刻还气血上涌的王卢此时脸色变得灰败而难看,顿了顿,他开口道:“是那条蛇回来了。”
那条被他扔出去又在这个时候莫名出现的毒蛇。
虽不过是条毒物,却“灵性”的惊人,早在尘土沉寂前又溜走不见了踪影。可他知道那条毒蛇一定就在附近,在附近偷偷看着,等着时机再次卷土重来。
被这般环饲在旁的滋味实在是不好过。他下意识的抬手揪了揪自己的衣领,只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就似是落在蛛网上挣扎不开的虫蚁一般,周身的破绽都落在那蛛网之中,却挣脱不开,无法动弹。
不过眼下这些却不能同同样毒物受损,实力大打折扣的师父和师兄弟们说,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往日里脚下平整的地面之下,一座硕大的祭台法坛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法坛呈圆形,中间一道蜿蜒的曲线将两边分割开来,成太极鱼图的模样。中间用大大小小不等的夜明珠镶嵌成满天星斗,在夜空下发出幽幽的荧光。
法坛中间还刻着暗红色的符文,不知道是用朱砂还是……
“是用血画的。”虽说没有偏头去看身边的玉清,却仿佛能清晰的猜到他的反应一般,女孩子突地开口轻声说道。
道观出现法坛……似乎挺正常,可在这等时候看来却委实不怎么正常。玉清被迫“大开眼界”了一番,却害怕的瑟瑟发抖。
他虽然脑子灵光,却天生胆小,对危险来临一向有着十分敏锐的直觉。知道的太多,有时候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玉清抑制不住的发抖。
一众道士神情惊讶却旋即露出了然的神情。
安静了片刻之后,先前那使鞭子的道士再次转向姜韶颜看了过来。
“爹是伯爷的,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到眼下,他们还未记住这丫头的名字。
姜韶颜站在原地摇了摇头,神情平静而坦然:“我怎么会知道?”
这反应……看的玉清简直想跳起来给她重重的来上一下!先前她演的多好啊!可到了眼下这至关重要之际,关键时候却掉了链子,演成这个样子?好歹也惊慌一下啊,这也太敷衍了,那些道士们能信才怪呢!定要翻脸了。
只是想象中的风雨欲来却没有出现,那道士闻言却是“嗯”了一声,对上女孩子一改方才慌乱蠢笨的反应似是也不觉得奇怪,应了一声之后便转过了身,似是并不觉得奇怪。
这……就跟瞎了一般!玉清不解的看看女孩子又看看那道士:这是方才慌乱中眼睛出了毛病还是脑子出了毛病?
不止那道士不再咄咄逼人,就连先前“走火入魔”一般的王卢亦是一脸平静的模样,似是彻底忽视了她一般,转头静静的看向法坛正中。
若说他的师兄弟们还会露出些许惊讶之色的话,王卢却是早已知晓瑞元观下埋得东西了。
只是知晓归知晓,看着这祭台法坛骤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还是微不可见的倒吸了口凉气。
一颗便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这祭台法坛上却是密密麻麻的再寻常不过了。
便是人世间富庶一方的首富怕是都做不到,因为这不是光凭钱财就能做到的,还要绝高的权势才能如此。
夜空下夜明珠发出莹莹的光芒,美丽又莫名的有些诡异。
有道士轻嗤了一声,忽地开口似是自嘲又似是不屑:“真龙归位了?”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即便他们比起道士来日常更似是江湖中人练武居多,却到底也挂了个道士的名头,所以道家的一些规矩也是知晓的。
今日道历上并不是什么吉日,真龙归位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所以,这一切只有可能是其余六观的机关被人齐齐发动了而已。
师门上下守护百年的秘密就这般突然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有人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心底莫名的有种肩头一松的感觉。
这个秘密……能亲眼看到自也不枉他们师门如此守护一场了。
到底是人间帝王,再如何温和软弱,要做一件事时也足以借用手中的权势做到常人所不能及的事。
眼下真龙没有归位,这法坛……有道士饶有兴致的看了片刻法坛上的符文,顿了顿,转头对瑞元观老观主道:“老观主,都已经这样了,那子虚丸……”
“子虚丸这么有用,他怎么自己不吃?”一道女子的声音就这般响了起来,那开口准备问瑞元观老观主讨要子虚丸的道士面色蓦地一僵,转头向女孩子看了过去。
女孩子神情平静的开口道:“名为子虚乌有的丸子,你们本是武艺精通的高手,便是不懂医术,这位老观主时日无多的样子想来也是看的出来的。”
道士面色僵硬,咬了咬唇,没有吭声:他们脑子当然是清楚的,只是这东西的诱惑委实太大了,若是当真有……
道理大家都懂,可有些诱惑,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无法拒绝的。
若是侥幸当真有……
“那些同大小丽们相似的女子还记得吧!”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了,摊了摊手,道,“有与陈让、陈先相似之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一众旁观的道士们互相看了看,没有出声。
倒是那个看起来时日无多的老观主闻言忽地轻笑了一声,这一笑也让那张皱纹遍布耷拉下垂的脸看起来更为诡异和阴冷。
“你……”老观主伸手,一双被毒物毒黑了的手指着姜韶颜,扯着嘴角,幽幽道,“接着说。”
接着说?姜韶颜看着指向自己的那只手,鬼使神差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的香梨式比喻:这老观主的手……真跟酱放多了的虎皮鸡爪一般!
被虎皮鸡爪指着,姜韶颜笑了笑,背着手踱了两步,走到那法坛边缘处看向法坛正中:“我不懂什么符啊什么的,不过算学还是学过的,数数没有问题。这一模一样的符之间看似杂乱却又彼此间隔开来,数了数,里头统共四十九道。”说罢这话,女孩子大手一挥,招呼那些道士们一同上前数数看,“我怕数错,你们也数数,是不是四十九道符?”
那些道士们彼此互相看了看,没有吭声,倒是半晌之后,两个大刀道士的同门开口了:“我们数了数,确实是四十九道符。”
四十九这个数字在道家属于七七之数,用在法阵上再寻常不过了。
“巧的很,后院那些瓦罐也是七七之数,”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不忘多解释了一句,“不是养毒物的瓦罐,是放在石像旁的那些里头装了带血之物的瓦罐。”
带血的瓦罐……玉清抖了抖,下意识的开口喃喃:“什么血啊?又画符又瓦罐的。”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姜韶颜会回答他,毕竟这位姜四小姐对他的话一向都是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懒得搭理的。
似自己问的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这姜四小姐一向是不搭理的。
可没成想,对自己这一句话,这位姜四小姐居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当真开了尊口认真回答了起来:“这么大的阵仗还动用了满地的夜明珠,那什么牛羊牲畜的血够的上这么大的排场吗?”
这话听的玉清脸色顿时一白:牛羊牲畜的血怎么够得上这么大的排场?所以……是人?
什么人居然能够……要知道这可是四十九只瓦罐啊!要装满四十九只瓦罐,起码也得死个几十个人吧!这般毫无人性的杀人……还有王法吗?
不,不对!
夜明珠、修建横亘九龙岭的大法坛再加上四十九只瓦罐……其实……不用问还有没有王法这种傻话了,或许做下这一切的人本身就是王法!
这世间能大言不惭的说出“我就是王法”这种话的人,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一个吧!
除了那高高在上,坐在龙位上俯瞰人间的帝王还有谁?
这个认知把玉清吓得不轻:这山高皇帝远的九龙岭居然当真有人间天子的插手?
“这陛下……”他下意识的开口,“是哪个?”
九龙岭这几十年来可没什么大的动静,很显然,做这些的陛下肯定不会是如今在位的这位陛下。
不是如今在位的陛下那便是前头的了。
前头……那是大靖的陛下了。
姜韶颜闻言正要开口,有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是文帝。”那使鞭子的道士开口说道,语气平静的仿若就在同他闲聊,“祖上留下来的观训说是文帝。”
这般好说话啊!玉清却抖的更厉害了,他倒宁愿这些道士似以往那般的不好说话凶神恶煞的,而不是这样古怪平静的回答他。
“他做这些图什么?”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姜韶颜,玉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开口问了出来,“长生么?”
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的。
“他都不求子虚丸,会求长生?”这一次开口回他的是身前不远处的女孩子。
至于文帝求的是什么……姜韶颜笑了笑,开口说了起来:“文帝这皇帝做的实在太憋屈了,虽是个人间帝王,可能力却不足以让他掌控朝臣,便是向天再借一百年……唔,除非熬到底下的臣子都老了,死了,新上来的臣子又都是庸人,怕才有掌控朝臣的能力。”
“不过,即便如他所愿,满朝文武真都变成满朝庸才了,那关外虎视眈眈的匈奴便要入关了,所以,这样也不成的。”
“所以,他想要王权,却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瞬闪过无数张相似的面貌,那后院装了人血的瓦罐以及……她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法坛,开口,说出了心里已埋藏许久的那个猜测。
“我想,他求的应该是让他大靖段氏出一个真正厉害、手段雷霆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