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心切,原本就对姜老夫人起了防备的姜二夫人此时彻底将什么身份长辈之说抛到了脑后,脱口而出那句“拼了”之后就张牙舞爪的朝姜老夫人冲了上去。
不过此时到底是在宝陵县衙的大堂之上,不是什么乱七八糟不规矩的地方,是讲道理的,眼见姜二夫人已经快冲到姜老夫人身边了,回过神来的文吏忙惊呼道:“拦住她!”
反应过来的官差一拥而上,很快就制住了冲上去张牙舞爪的姜二夫人,只是即便没有让姜二夫人碰到姜老夫人,姜老夫人还是发出了一声惨叫。
众人看着瞬间从门板上跳起来,“伤”了一路的姜老夫人似乎不药而愈了。只是腿脚虽然没病,可方才因为担心姜家老爷扭伤的腰此时因着她骤然跳起,扭伤瞬间加剧,因腰伤腿脚不平衡之下再次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方知慧看着眼前这一番动作怔了半晌之后,回过神来,喃喃:“这次可是当真没人碰她,大家都看着呢!”
不错!大家都看着呢!一众百姓看着“伤”了一路的姜老夫人神情复杂:方才那一摔应该挺疼的吧!虽是摔了个屁股蹲,可声音当真不低,想来是真的疼。
可屁股再疼,也没比过腰,姜老夫人惨叫着连忙让李老大夫帮她再看看。
李老大夫看着姜老夫人神情复杂,半晌之后才慢吞吞的走上前在姜老夫人身边蹲下来道:“算上这次,老夫这一次虽然只来了一次,可替你这个病患姜李氏看诊了三次了,得收三次诊钱。”
这话……当然也没有什么毛病。
这么掰掰手指头就能懂的算学问题当然大家都懂。
正在惨叫惊呼的姜老夫人突地声音一收,白着脸,颤着眼皮不敢置信的看向出声的李老大夫:“你……”
虽说这姜老夫人来宝陵统共也没多久,可当真是双脚才在宝陵落了地就跑到他医馆里“认识”了。鉴于这位姜老夫人出色的表现,李老大夫对姜老夫人的印象还算深,也算琢磨出这位姜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你想说医者仁心?”李老大夫面无表情的看着姜老夫人发出了一声嗤笑,“我是开医馆的,不是开善堂的。更何况姜老夫人你不会连这点面诊费都出不起的。”
李老大夫说话间还特意瞥了眼姜老夫人头上插了七八支钗子跟个首饰台一般的脑袋。
这老夫人可是不缺钱的,没看她方才捞她那两个混蛋儿子时眼睛眨也不眨便给了两千两吗?
居然还有人当堂问她要诊费的?姜老夫人转眼看向文吏,文吏摸着《大周律法》毫不客气的回看她,道:“李老大夫没有说错,不能上了衙门就不收诊钱啊!”
他们宝陵县衙大堂最是公正了,没看到方才方二小姐也是交了钱才出来的吗?
姜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这自打进了宝陵就没一件顺心事,还当真是奇了怪了!
那厢被官差抓住动弹不得的姜二夫人已经嚷了起来:“放开我,我要去看辉儿,这老虔婆的儿子怎么打到我儿子的?”
姜老夫人的儿子怎么打到姜二夫人的儿子的?这倒是一个问题,不止姜二夫人想知道,旁人也想知道。
……
带方知慧回来的官差说道:“犯人长安人氏姜宇、姜原因所犯并非大罪是以并非入重狱,管理大牢的狱卒便将犯人姜宇、姜原一同并入了关押旧犯姜辉的大牢之中……”
话还未说完,那厢被抓着不能动弹的姜二夫人便嚷了起来:“凭什么把那两个王八蛋跟我家辉儿关在一起,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这话一出,堂下看的兴头正浓的段斐便连连点头:是啊!这堂上堂下的人虽然所作所为没有一样看起来是故意的,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堂上几个姜家的就跟个倒霉蛋一般做什么都不顺。
被质问的官差闻言掀了掀眼皮,看了姜二夫人一眼,道:“你当我们宝陵县衙大牢拨的银钱很多吗?好端端的浪费一间大牢做什么?不要打扫铺床什么的吗?正巧旧犯姜辉也同今日关进去的长安人氏姜宇、姜原有些缘分,那大牢住三个也不算挤,安排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姜二夫人被这话堵得顿时一噎,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那官差不等她开口便继续说了下去:“他们三个若是去的客栈自然随他们挑,可他们去的是大牢,也不是普通百姓,是犯了罪的犯人。虽然犯的不算大罪,可恶无大小,犯人就是犯人,进大牢是为了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我们一没有折磨犯人,二没有不给犯人饭吃,将人安排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一席话既引经据典又叫人听得懂,什么“恶无大小”之类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堂下的百姓闻言纷纷叫好。
段斐也跟着百姓抚掌叫好,只是看着那说出了方才一番叫人浑身一震的话的官差有些诧异。
这宝陵城的县衙里连个官差都这么会说话的吗?正诧异间,看方才说了那一席话的官差将快从袖口掉出来的纸条往袖子里塞了塞。
段斐:“……”藏小抄藏的这么不走心和嚣张?当年他在国子监读书时要有这胆量……早被国子监的先生们揍惨了。
就知道一个宝陵城的县衙里哪来那么多藏龙卧虎之辈,原来是有人教的。至于是哪个教的……段斐看向堂上“出恭”回来的小丫鬟香梨,再看看一旁那位看着跟没事人一般的姜四小姐顿时了然:这幕后的军师怕是这位了。
看着堂上好整以暇站着的女孩子,段斐摸了摸鼻子,只觉得自己先前的感觉没有错,这姜四小姐身上那季崇言的感觉又来了。
得罪季崇言是什么感觉,他最是清楚了。
这姜家几个不脱层皮才怪了。
所以人安排在一起没有问题,可辉儿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同这老虔婆的两个儿子打起来的呢?姜二夫人不解:“怎么会这样?”
“哪里来的那么多原因?互相看不顺眼呗!”官差没好气的说道,“送饭的才走出没多远便听里头砸了饭碗,三个人扭打在一起了。”
一说到这里,官差便火冒三丈,人家方二小姐那里全程没出过一点岔子,偏那里等他带着方二小姐进去的时候已经扭打成一片了,好不容易将人分了开来,问一问更是乱七八糟的。
姜辉咬牙指着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骂:“狗东西,不要脸,老**……”
姜二老爷指着姜辉和姜三老爷骂:“不孝子、阴险狡诈的玩意儿……”
姜三老爷指着姜二老爷和姜辉骂:“你们父子不要脸、合伙欺负人,杀千刀的……”
官差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父子、兄弟与叔侄的,互相谩骂,互相扭打。
这种事可是做不得假的,官差冷笑着对质问他的姜二夫人道:“姜二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问问,原本想着好歹是个亲戚,里头姜辉和姜宇还是父子,哪知道打成这个样子,你倒是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素日里有什么仇?”
姜二夫人:“……”
她怎么会知道?她以为姜宇那王八蛋对她再如何不好总还是会念着辉儿的,没成想那王八蛋居然连亲儿子都打!
一想至此,姜二夫人便杀气腾腾的向小柳绿看去:姜宇这王八蛋不仁,别怪她不义,敢打她儿子,看她不打死他儿子!
这小柳绿肚子里的破金贵血脉她就不信她弄不掉!
儿子捞不出来,这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可不能弄掉!扶着腰叫唤的姜老夫人连忙瞪向姜二夫人,把小柳绿护到了身后:“老二媳妇,你不要胡来!”
姜二夫人一声冷笑,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对上已经不想着讨好她的姜二夫人饶是姜老夫人也有种无处下手之感,正在头疼间,那厢的文吏赶紧趁着姜家这几个不再开口的空档敲了敲惊堂木,道:“退堂!”
赶紧把堂退了吧,大家可都饿了。
至于捞姜家两个老爷这种事,原先他们同方二小姐之间的争执没有伤人自然可以用钱通,眼下伤了人,用钱也不给他通,给他老老实实的关满半个月再出来作妖好了。
今日这一出总算闹到退堂了。
百姓揉着饿了的肚子看了一出热闹心满意足的散去了。
就今日这热闹又能同四邻街坊说上半个月了,接下来就看半个月之后,姜家那两个老爷消停不消停了。
梁先生和钱先生看着修补好的虽裂纹遍布,却还是那座山的山石神情复杂,半晌之后,问姜韶颜:“姜四小姐,这……我们能不能拿回文馆去,也好做个念想。”
原来是这般一座江公亲制的山石,奈何遇到了不生慧眼的几个掌馆,就让它这般明珠蒙尘,待到揭开身世之时,却已成了一地碎石。
这般“命途多舛”的山石委实叫人唏嘘。
“拿回去吧!小心些。”姜韶颜看着这座修补好的山石,神情怅然,“过两日,我会来一趟文馆,说说这山石的事情。”
女孩子说话的语气温和,梁先生和钱先生二人却是神情郑重的应了下来。
这座“命途多舛”的山石若不是遇到了面前这位姜四小姐,万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时候。
曾经有个江四造了它,如今又有一位姜四给了它新生。脑中闪过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梁先生和钱先生对视了一眼,觉得有些有趣和说不出的意味。
不过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过两日姜四小姐过来许是有话要说。两个文士对视了一眼,忽地后退了一步,抄手朝她弯了弯腰,而后转身走了。
随着堂下看热闹的百姓散的差不多了,早按捺不住的方知慧连忙兴奋的上前抱住了姜韶颜的手,得意道:“姜四,我就知道你是个能掐会算的,会及时赶回来救我的!”说罢这一句不忘转身瞪一眼一旁的烟花周,“你跟人家姜四多学学!”
烟花周:“……”这是学的到的吗?似这位姜四小姐这样想做个不好不坏的人也是要天赋的。
不过折腾了一早上,确实要吃饭了,方知慧摸了摸肚子,抱着姜韶颜的手道:“咱们去吃古董羹,要清汤和辣的好不好?”
腹中空空如也,正好她也有好多话要同姜四说,这等时候还有什么比吃古董羹边吃边聊更合适的吗?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笑着“嗯”了一声。
眼见她应声,方知慧心头更是畅快,顿了顿,见堂下看热闹的百姓以及堂上的文吏官差等都已经**了,这才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把姜辉同姜家两个老爷关在一起他们会打起来的?”
官差方才已经告诉她了:是香梨提醒他节俭把姜家几个人关到一起的。
可关到一起又如何?诚如官差方才在堂上说的那样,不是亲戚吗?其中姜辉同姜二老爷更是父子,怎么会打起来呢?方知慧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姜韶颜只笑了笑,望了望天,反问方知慧:“现在什么时候了?”
方知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高挂当空的太阳,道:“午时了啊!”
“宝陵县衙大牢开饭的时候就是午时,”姜韶颜说着,对她道,“先前你呆大牢我来过两次,记得是这个时辰,而且还挺准时的,不早也不晚,恰巧午时刚到就开饭了。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这个……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宝陵县衙大牢“旧客”,方知慧点了点头,道:“是啊,那又怎么样?”
眼见方知慧还没明白过来,姜韶颜便又道:“你先前是怎么出来的?”
方知慧本能的脱口而出:“你把我弄出来的呗!”
姜韶颜瞥了她一眼:“我也不能劫狱把你弄出来,弄出来总有个理由才是。”
哦,姜四是问这个啊!回过神来的方知慧“哦”了两声,这才道:“因为我把杨仙芝供出来,让她进去了,所以我出来了。”
对,杨仙芝。
姜韶颜瞥了她一眼:“你第一眼看到杨仙芝是怎么想的?”
一向大大咧咧的爽快人方知慧听到这个问题却下意识的瞥向她:她没记错的话,姜四可是同杨仙芝那朵绿茶味的白莲花是情敌来着,真要她说吗?
眼见女孩子朝她点了点头,道“你说便是”之后,方知慧这才道:“我想的是这杨家小姐长的怎么这么好看?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美丽的姑娘。”
这杨仙芝的长相还是不错的,毕竟都同曾经那位祸国妖女江小姐有几分相似了,能不好看嘛!
“对啊,杨仙芝生的很好看。”姜韶颜说着,看向方知慧,道,“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也是这么想的,盯着瞅瞅,流流哈喇子什么的不奇怪吧!”
方知慧:“……不奇怪。”顿了顿,她又不解,“可是杨仙芝那个人心气高的很,怎么可能特意给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看到……”
“当然不是特意的,姜家的人在她眼里都是蛤蟆,”姜韶颜说着,指了指自己,“包括我。”
方知慧:“……”这话她听的都要生气了,这姜四是怎么做到心平气和的说出这句话的?不过再如何生气,方知慧心里却也清楚姜四说的是事实,杨仙芝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不光姜韶颜,还有她,以及天下大半女子在她眼里都是蛤蟆,只配给她这只天鹅垫脚。
不过姜四说这些是做什么?这同杨仙芝主动出来让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看到有什么关系吗?
方知慧还在疑惑,有人却看不下去了,从衙门前的石狮旁闪出来说道:“因为午时该放饭了,这杨仙芝就算长的像天仙也是要吃饭的,姜家那几个长的像癞蛤蟆的也一样,这一拿饭不就碰上了?碰上了不就看到了?”
方知慧看着走出来大冬天拎着把折扇在扇的人蹙了蹙眉,有些疑惑的看向姜韶颜,问道:“这谁啊?长的人模人样的,就是脑子看起来不大好使!”
“段斐,东川王世子。”姜韶颜看着扇折扇动作一顿,脸色僵住的段斐说道。
他脑子不大好使?段斐心道:这方二小姐才脑子不大好使呢,姜四小姐都说成这样了,还猜不出来。
好在先前因为季崇言的关系,他特意找人查,哦不,是“问”了问姜四小姐的过往,其中自然也包括姜四小姐来了江南道之后做的事,是以姜韶颜的提示他一听就明白了。
得了提示的方知慧也没继续纠结什么世子的,却也明白了过来,对姜韶颜道:“你家那个姜辉痴迷杨仙芝,杨仙芝就是他心里的仙女,这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痴痴看杨仙芝就等同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他动手了。”
姜辉为了心里的仙女杨仙芝可说是可以“六亲不认”的,至于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方才在堂上早已有了龃龉,被姜辉这么一搅合,拳头无眼,砸到了自己,两人憋了一肚子的火自然也动手了。
所以才会三个人互相扭打起来。
那场面一想便“有趣”的很,能想到这招式的姜四小姐果然跟季崇言那个让魏家去挖煤的半斤八两,天生一对。
段斐趁人不注意收了折扇,忙笑道:“上回晏城来不及同姜四小姐道别,今次段某恰巧途径宝陵,是以特来拜访姜四小姐。”
说的那么好听,原来就是来蹭饭的!众人恍然。
看了眼段斐,姜韶颜笑道:“那走吧!”
……
……
待到再也看不到那一行人说笑的背影,江平仄同茶馆的掌柜才从一旁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宝陵县衙门前空空荡荡,眼下是当真没有人了。
“江先生。”掌柜看着目送一行人离去的江平仄,江平仄脸上的神情是他没有见过的复杂和怅然,眼见江平仄许久不开口,他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
被唤了一声的江平仄没有看他,只是依旧看着已经走空了的宝陵城街道,眼神幽不见底,半晌之后,他忽地开口道:“我认识江公。”
江不算什么小姓,江平仄一开口说出这句话,掌柜便愣了一愣,不过旋即若有所思道:“难怪先生说起江公来这般了解,原来是旧识。”
“不止是旧识,”江平仄弯了弯唇角,眼神却依然幽不见底,“我说了这么久的书,却从未在人前说过那位祸国妖女江小姐的名字,你知晓她叫什么吗?”
对于这样的“祸国妖女”人都是痛恨的,连提及都不算多,正史之上更是没有江小姐的名字,而民间野史的书写者因着地位不高,所知也不多,是以在野史之上便只有一个“江氏”。
人人皆有父母,更何况那位江小姐是江公的女儿,当然……也是有名字的,江氏族人后来帮那位江小姐改名为江颜,可最初,那个女孩子不叫这个名字。
“江少颜。”眼前似乎再次浮现出了那道洒脱不羁的身影,他脸色有些苍白,愁眉道,“如今这世道,大靖纷乱,我护不住她……”
“我了解江氏族人,正是因为了解,才盼她少些颜色,否则必会成为江氏族人手里的棋子。”
一个是江四,一个是姜四,一个是江少颜,那位姜四小姐的名字又叫做“姜韶颜”,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看不见的线将一切连接了起来。
江平仄幽幽叹了口气,心头一阵没来由的悔恨涌上心头。
“阿仄,我倒是想你护住她,可惜你护不住她了。”他中毒已深,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仿佛只一眼便能望透之后的很多年,“我想交待你一件事。”
“怎么可能护不住她?”那是一个年轻,甚至可说年少的他一脸倔强的站在那位名动天下的名士面前,说道,“江氏族人再如何无耻也要顾忌你的名望,待她及笄前无碍,之后我会为她寻一个有能力护得住她,也至臻至善的人做她的夫婿,就如同你对江夫人那样,不就能护她周全了吗?”
对此,对面之人只是笑了笑,而后缓缓摇了摇头:“如我吗?可那样也护不住阿颜的,就如同我护不住她一样。”
世人皆知,那位柔弱美丽的江夫人红颜薄命,便是江公也没有护住她。
却鲜少有人知道那位江夫人虽然样貌柔弱,身子骨却没有问题,也并非死于虚弱以致的难产,而是……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