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在诊所门口待到天亮。
医生打着哈欠来开门时,我的心情还是忐忑不安的。
这是一家私人小诊所,说是诊所,其实不过是在居民楼道外贴了个牌子。
我连他们是否有行医资格都不知道。
可现在我也只能到这种地方,一是我身上没钱,二是,我不想去大医院,那里人多,指不定就会碰到熟人。这件事,我想做的避人耳目一些。
那个打着哈欠的医生像是欠了几晚上的觉,写病历时字迹也是龙飞凤舞。
“姓名?”
“苏……”我刚想如实说,却又停住,胡乱编了一个名字,“程晓丽。”
“年龄?”
“20。”
“婚姻状况?”
我哑然,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无精打采的白大褂。
结了婚的女子,谁会上这种隐蔽的地方?
他终于肯把快掉到鼻翼上的眼镜往上推推,抬起眼皮来看我。
他看我的目光略带嘲讽,却没有多大波澜,鼻子里轻哼一声,又无所谓的笑笑。
大概他已经对我这样的女人见怪不怪了。
“自己测过吗?”
我惶恐的摇摇头。
“那抽个血,做个化验吧。”
我听话的走到另一个窗口,挽起袖子。医生走过来,给我绑上橡皮带,一根细细凉凉针刺进我的静脉。
诊所里其实只有他一个人,他身兼数职,也是不易。
抽完血,他把血样放进一台机器里,这恐怕是这家诊所最值钱的东西了。然而那台机器似乎很不给面子,一开始根本不运作,运作起来又有些发狂似的乱颤,那医生狠狠拍了几下,才恢复正常。
我坐在一边等候,这段时间又进去几个年轻女子,一个个神色凝重,面带慌张。
她们有的被带去了里面的一间小屋,那间屋子比这里更阴冷暗沉一些,她们哆哆嗦嗦的进去,又哆哆嗦嗦的出来。
她们身边都没有个男人陪伴。
我听见那间屋子里不时传来痛苦的叫喊声。
我听得全身汗毛都要竖起来,门口写着诊所二字的那块大牌子,上面的字似乎已经扭曲,歪歪斜斜好似魔鬼狰狞的笑,再慢慢朝我逼近。
突然有人拍我肩膀,那个医生还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拿着一张化验单给我。
他带着的橡胶手套上还沾有血迹。
我的心突然有种悬空的恐惧,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不均匀。我伸出手去接过那张化验单,手在颤抖,薄薄一张纸飘在地上,我竟没有力气去捡。
看到结果那一刻,我好希望时岩在我身边。
我又重新坐到那个医生桌子对面,他冷漠的问我,“做还是不做?”
我没有回答,全身冷的厉害,抖得厉害。
他似乎失去了耐心,钢笔头一个劲儿的敲着桌子,“到底做还是不做啊?后面很多人呢,小姐!”
我猛地摇摇头,憋足了一口气,一头冲出了这个布满污浊的地方。
冲到街上,又跑了好一阵子,直到大汗漓淋我猜停下来。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扶着路边的树猛劲儿的咳,咳完又吐。我没有吃早饭,吐得都是些酸水,几乎要把苦胆也吐出来。
眼泪鼻涕一个劲儿的往外流。
我坐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子呼啸而过,扬起一阵风沙,看着行人们步履匆匆,面无表情的奔向他们该去的地方。
然而我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的手指抚上那还未隆起的小腹,我不敢相信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跳动。
我不敢相信八九个月之后我就会是一个母亲,我会亲手给这个小生命洗澡、换尿片,我会给他喂奶,当他哭的时候抱住他夜不能寐。
这些,当我跟时岩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想过。
我只贪图和他在一起时的快乐,从没想过那一场场欢愉之后要负怎样的责任,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马路边坐了一上午,我觉得有些饿。
裤兜里的钱也只够我买块面包买瓶水。
我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坐在街边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喝起来。
吃饱了有了力气,勇气似乎也随之而来。
我觉得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时岩,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今后该怎么办,我需要同他一起商量。
我又回到了海边那个家。
管家一见了我就给我递眼色,时岩刚刚巧也在家,正在书房,似是处理一些紧急的事务。
我把书房门推开一个缝,看到他凝重的神色,紧皱的眉头……那段日子,他的眉间似乎就没舒展开。
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被黑色包裹的他,有种异样的冰冷和摄人魂魄的魅力。
我大着胆子进去。
他看见我,先是一愣,我看到他眼中明显流露出的那种欣喜——当时我以为那是我花了眼。
我怯怯的站在他身前,把那张揉搓成一团的化验单平铺好,摆在他的面前。
我希望他说些什么,甚至奢望他会像那些听闻自己妻子怀孕的丈夫那样,欢呼着把我抱起来转好几个圈。
可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阴沉着脸,沉默着。
从他脸上神情由惊诧到冷凝,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这一次是我难逃的劫数。
可我还是想亲耳听到他给我一个答案。
“怎么办?”我声音像蚊子似的,“已经……快两个月了。”
他不作声,转身踱步到外面的天台上,我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竭力控制着自己环抱住他、在他身边撒娇的念头。
曾经他的身影给我无数期待、幻想和安全感,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剩。
只有从他口中吞吐而出的尼古丁的气息还算真实。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脸来看我,我看到他眼中似乎写着悲哀和不舍,却还有着冰冷似铁的决然。
他冷冷给我两个字,“打掉。”
虽然是意料之中,然而亲耳从他口中听到对我的判决,我还是忍不住心痛。这两个字像两把匕首狠狠差在我心上,让我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他就这样判了我死刑,判了他亲生骨肉的死刑。
我愣了许久,然后发疯似的上前捶他打他。
他并不还手,也不低挡,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我发泄。这是让我最心寒的时刻……他对我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或者说,他是不是从来就不曾对我有过感情?
我的哭喊声歇斯底里。
我打累了,无力的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手脚都在发抖。
“时岩,这是你的孩子……”我抬眼看他,那一刻,我恨死这个男人。
“我知道。”他轻声说,依然不带任何感情,“可是我不能要他。”
“是,你不能……你是骆家未来的女婿嘛!”我冷笑。
他对这种说法并不否认。
他和骆子夜有婚约,他们之间是互利共赢的关系,他一向把他的事业看的高于一切,怎么可能为了我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时岩……”我突然脆弱起来,他就像我的一根救命稻草,我抓住了,就无法轻易放手。
我匍匐在他脚边,又像乞丐一样丢掉自己所有的尊严向他乞讨,这一次不是乞讨爱情,而是乞讨给我和这孩子一条生路。
“时岩,你让我把他生下来吧,好吗?”我说,“我保证不会给你惹麻烦……我可以带着孩子去别的地方,只是……我需要你给我些钱,我好养活他……”
“我说过,他不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他声音严厉起来,目光里没有丝毫温情。
以前那些床笫之欢在他的世界里,或许不着一丝痕迹了吧。
我连他的一个宠物都算不上,顶多是他身边的一件物品,现在他用腻了,想丢掉了,根本用不着考虑我的感受。
这样一个人,我为什么还要爱他,还要给他生孩子?
他让我从她的生活中消失,让他的孩子从他的生命力消失,这一切,竟然都是为了骆子夜……
我狠狠咬着下唇,尝到了牙缝间一丝血腥的味道。
我决定找骆子夜好好谈谈。
就像所有电视剧里的桥段那样,小三和正室,总要有一场交锋。
我是她和时岩婚约里的第三者,可我倒认为,她才是我和时岩之间那个多余的人。
我把所有的错都怪罪在她身上,如果没有她,时岩不会对我这样狠心,如果没有她,我和时岩可能会过着幸福的生活。
她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恨恨的看着面前的骆子夜,我的心里已经扭曲,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肚里那个孩子。
我开门见山的告诉她,我怀了她未婚夫的孩子。
我看到她举着咖啡杯的手一颤,滚烫的咖啡滴在她手背上,她疼的轻呼一声。
“你说的是真的?”她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
“那……”她考虑了一下,“时岩什么意见?”
我不说话,眼眶里湿湿的感觉。
可我还是昂着头,不想让她看出我的脆弱。
许久,她伸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小棠……你实话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时岩打算怎么办?或许……我会帮到你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