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近了看,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乌黑乌黑的,像是一对玛瑙,灵动可爱。
“真的很感谢你们!”中年的男人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带有几分歉意和更多的感激的笑,冲着千瑾恩和郑容合鞠了一躬。
“一点小事,没问题的。”郑容合咧嘴笑了一下,赶紧伸手扶起这个男人。
就在刚才,看起来甚是乖巧的小女孩伸手指向了她,随即开始哭闹。
男人脸上本来是淡淡的笑意,但随着女孩的哭声渐响,整个人都惊呆了。
好在女孩已经会说简单的词句,指着千瑾恩的同时开始抽抽噎噎地说着“奶”、“牛奶”,好让他醒悟过来。
这是他妹妹的孩子,这些天让他带着。他真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带好她了,但毕竟是没做过爸爸的人,在很多事情上也考虑不周。
虽然附近有便利店,但因为女孩的哭声而无比慌乱的男人一时间也顾不上这么多,只好硬着头皮直奔千瑾恩,问她能否将没喝的牛奶给他。
千瑾恩倒是完全不介意,友善地将牛奶递给了男人。
同时,她还自觉地往郑容合身边凑了凑,给男人留了一个位置。
男人忙不迭地在那里坐下,好不容易哄完小女孩,这才有机会开口说话。
“你们好,”他的日语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可能还不如郑容合,“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谢谢~”小女孩捧着牛奶,露出一个纯真可爱的笑,眼睛弯成一个月牙。
三人闲坐了一会儿,男人有些好奇地看了郑容合和千瑾恩一眼,终于没忍住,问道:“请问,你们是日本人吗?”
他的日语本身并不好,只能和人进行简单的对话。然而,刚刚和这一男一女交流沟通时,虽然两人都在认真倾听,但显然只有男的能听懂。
似乎,他们之间是用另外一种语言沟通的。
“我是韩国人,”郑容合介绍道,“她是中国人,但也会说韩语。”
“Sodasinei…”男人点了点头,了然,这时才想起要自我介绍,连忙开口,却嘴溜直接说了英语,“My name is Masaki.”
千瑾恩挑挑眉,也用英语回复道:“你的第一语言是英语么?”
毕竟在纽约留学多年,她的英文水平绝对能满足听说读写,在同期的中国留学生中,可以说是最最出色的那个。不提语法、短语,一口发音乍一听还真听不出是个外国人。
男人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哇,你的英语说得真好。”
“谢谢。”千瑾恩微笑着点了点头。
“再说一遍,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的牛奶。我等一下就去附近的便利店再买一瓶给你。”他挠了挠头,也不知是第几次表达谢意了。
千瑾恩看了一眼坐在他膝盖上的小女孩,摇了摇头:“算了吧。你抱着一个小女孩走来走去多不方便。一瓶牛奶,没关系的。”
男人也没再客气,点了点头。他垂眼看向小女孩,她的嘴角沾着些许牛奶。他伸手拭去,介绍道:“这是我的侄女润子,是我妹妹的孩子。我妹妹昨天晚上去京都了,就让我照顾她……唉,抱过来的时候润子正在睡觉,我一看是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就心软答应了。没想到醒过来之后会这么烦人。”
他一边说着烦人,一边却在温柔地抹去小女孩脸上不断沾上的牛奶,神色无比认真。千瑾恩看在眼里,忍不住和郑容合对视一眼,两人莞尔。
四人又坐了一会儿,吃完了早餐,千瑾恩和Masaki随便聊了一会儿天,眼看着法善寺的打扫应该要做完了,便准备离开。
“不好意思,”Masaki在他们身后轻声唤道,“请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郑容合和千瑾恩对视一眼,郑容合极为隐秘地摇了摇头,千瑾恩了然,转向Masaki,微笑道:“我叫千瑾恩。”
她冲着Masaki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挥了挥手,便和郑容合转身走向了法善寺的方向。
……
法善寺的大门是敞开的,还没走近就能闻到里头刚做完扫除后的清新气味。
闻起来像是下过一场雨,衬着这一派绿意融融的景致,倒真的是让人产生一种下过雨的错觉。
郑容合走在前面,千瑾恩跟在他身后两三步的位置,一前一后进了法善寺。
寺庙里没什么僧人,也不知是因为做完扫除去休息了还是怎么的,两人慢悠悠地逛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一个人。
千瑾恩倒是挺高兴的。没有僧人,可能少了一些可以问询的对象;但这样静谧的环境,其实更适合观察和发现。
她兴致勃勃地在庭院里四处观看着,偶尔抬起头看向屋檐,望望精致的雕刻,间或垂下眼看着台阶,瞧瞧石阶上朴素的纹路。
“论寺庙,恐怕还是京都最为典型。”郑容合走近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微微仰起脸看向屋檐。
千瑾恩“嗯”了一声,不由得想起昨晚睡前金雅熙听她说今天要来法善寺后说下次可以去京都。她当时忙着查大阪的旅游资料,倒是没太留意金雅熙说了什么。
说起来,今天早上她起床的时候,金雅熙早就离开了。她的行程排得相当满,基本上从早到晚都要工作。
千瑾恩感觉自己实在是非常幸运。倒不是说因为自己在出差的过程中还可以从心所欲地出来观光而觉得幸运,而是觉得自己能碰到这样好的前辈,在生活和工作上都极尽照顾她,并且还支持、鼓励她。
或许人的一生中会经受许多的苦难,但同样也会遇见更多美好的事物。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从寺院门口陆陆续续地走进几个年迈的老人,看起来是经常来这里的香客信徒。郑容合正想问千瑾恩要不要四处走一走,便见一个僧人从石阶上方走廊的尽头走过来。
“二位看起来很是陌生,想来是游客吧。”僧人披着朴素的袈裟,打了个莲花合掌,“法善寺今日是定禅,请自便。”
僧人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郑容合对千瑾恩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今天法善寺的僧人都得打坐诵经,寺庙里的和尚都没空。”
“没关系。”千瑾恩本来也没打算和和尚们交流,她四处看了看,选了一条通向后院的小路,“这里可以走吧?”
“可以的。”郑容合看了一眼,虽然对日本的寺庙不是特别了解,但那条路并没有封起来,想来也没什么禁忌。
后院里静悄悄的,一棵高大的榕树在徐徐风中静立。千瑾恩站在不远地方看了一会儿,正觉得有一种平静在心底蔓延着,两个男人的英文对话声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我把润子放在新川大师那边了,他身边一直有一个小和尚,他们可以一起玩耍,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新川这个人是很细心,但今天法善寺不是要定禅么?他顾得了润子?”
“……我等一下去把润子抱过来吧。”
这两个声音都有些耳熟。千瑾恩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只见方才在小公园里见过的Masaki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并肩行走着,两人正从另外一条小路走向这里。
Masaki也看到了千瑾恩,惊讶地挑了挑眉,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Hi,又见面了?”
他身边的男人也看向千瑾恩,眼底露出几分惊讶,随即在千瑾恩同样惊讶的注视下,也抬起了手轻轻挥了挥:“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
郑容合眨了眨眼,看着Masaki身边的这个男人,依稀觉得有几分眼熟。他正想问,便听千瑾恩小声介绍道,“这是我们飞东京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那个老爷爷。”
老爷爷?郑容合心底失笑。这个男人虽然是上了年纪,头发斑斑白白,但皮肤还是保养得很好的,皱纹并不多。
这样的脸也要叫老爷爷,真是白保养了。
不过,当时在飞机上,这个男人看起来确实有几分苍老。一脸的疲惫,上飞机倒下就睡……就记忆里的形象而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榕树下有一张石桌,刚好有四个座位,于是四人一起坐了下来。
Masaki本想给大家介绍一下,但显然是他长辈的男人用眼神示意他噤声,他只好在一旁对千瑾恩做了个鬼脸。
对上千瑾恩,长辈倒是异常和蔼。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源石令。”
千瑾恩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点了点头,也自我介绍道:“我叫千瑾恩。”
郑容合在一旁礼貌地笑了笑,这次倒是很有礼貌地道出了姓名。
四个人闲聊了一会儿,Masaki讲了刚才在小公园里发生的事。原来,源石令是Masaki和他妹妹的父亲,而润子是源石令的外孙女。他们一直在美国生活,这次回日本,一是为了探亲,二也是因为Masaki的妹妹有一些公事要处理。
听说自己的外孙女差点没有早餐,源石令先是瞪了Masaki一眼,又向着郑容合和千瑾恩道谢。
两人当然是客气了一番,毕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阵清风拂过,一片落叶从头顶盘旋而降,恰好落在石桌上。
源石令垂下眼凝视着那片已经枯黄的树叶,正想感叹在这五月春末时节也会有落叶,便听千瑾恩轻声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源石令有些惊异地看了千瑾恩一眼,恰好对上她的目光。千瑾恩自觉地解释道:“榕树在佛教里就是菩提树。我看见这落叶,就想到了这首禅诗。在中国,这首诗很有名。”
“哦,对……”源石令摸了摸下巴,“我总是忘记你是中国人。”
Masaki附和道:“是啊,英文说得真好呢。”
“我以前在纽约读过书,所以英语还可以。”千瑾恩客气地解释道。
“读的什么?”源石令随口问道。
“帕森斯设计学院。”千瑾恩的口吻非常淡定,“读的是服装设计和珠宝设计。”
“哦……”源石令眯了眯眼。
千瑾恩并没有注意到他和Masaki两人交换目光。她伸手捻起桌上的那片落叶,注视着叶片上的纹路,将其记在心底。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又一阵风拂过,她松开手,看着那片枯叶被风吹远。
源石令看着她,眼底露出几分莫测。